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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口吐神諭,死又何妨

  老術士一邊罵一邊笑,笑聲中有悔恨自己當時要花幽月去救楚瞬召最後害死了她的愧疚,也有些自己上不怕仙人下不怕鬼神的鏗鏘骨氣。


  ??在郭蘘的罵聲中,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蓮花廣場上的人已經離開大半了,劊子手早已紅了眼睛,望著滿地血肉的邢台,老人的下身已經剩下慘白的骨骼,可收刑的老人還在大罵著,滿口白牙已經被他咬碎,嘴角滲出腥濃的血水。


  ??劊子手一咬牙直接砍斷了老人的下半身的骨骼,這一下卻讓那懸掛的鐵鏈全都鬆動了起來,郭蘘整個人倒在自己血肉之中,雙眼無神地看著這片天空。


  ??這一幕讓高閣上的胤皇驟生怒氣,處刑過程居然弄得那麽不難看,想必之後劊子手的下場也是極慘的。


  ??劊子手抹去臉上的血水,舉起刀子打算將老人一刀斃命的時候,一道紫色的身影出現在黑壓壓的刑場中,有追來的人在台下驚呼,“郭小姐!郭小姐!”


  ??身著紫裙的吳敏捷地在人群中快速穿梭著,不顧一切地衝上了邢台,隻為了見自己父親最後一眼。


  ??眾人被這個女孩如此叛道離經的行為震驚了,但卻眼睜睜看著她衝上了邢台,那一刻少女的美麗簡直讓人心生向往。


  ??吳桐抬腿踢中了劊子手的後背,讓這樣一個滿肚肥膘的漢子重重落在人群中。


  ??她默默地走到那隻剩下上半身的老人麵前,慢慢跪下抱著老人冰冷的身軀,許久之後,口中才發出悲痛欲絕的尖叫。


  ??麵對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衝上邢台,台下的官員們紛紛對視一眼,都保持了靜默。


  ??胤皇微微吃了一驚,他根本就沒打算讓士兵保護刑場,否則那個女孩決不可能獨自一人闖入刑場,那是大神官的女兒吳桐,究竟是誰讓她來這裏的?!


  ??那個歲數和小召相仿的少女麵孔蒼白無比,似乎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來了這裏,她跪在養父的血肉之中,哭得跟個淚人似得。


  ??她不知道自己打斷處刑的下場會是怎麽樣,隻是將受盡羞辱的老人抱在懷裏,握著他冰冷的手低低地抽泣。


  ??大雨淋在這對父女的身上,四周都是死一般的沉默寂靜。


  ??“老師……老師……”


  ??吳桐知道自己來晚了,根本沒有辦法讓老人再活下去,這樣的傷勢即便是天仙下凡也無法拯救,少女嘴唇微啟,像對他說些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大雨緩緩落在這對父女的身上,四周隻是死一般的沉默,沒有人想踏上那片沾滿大神官血肉的邢台,除了那個女孩。


  ??郭蘘在少女的呼喚下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睛,在對上少女的瞳孔時,卻意外地晶瑩地像個孩子。


  ??“怎麽……怎麽會這樣呢?”


  ??他伸手抱著少女的身軀,就像個怕冷縮在母親懷裏的孩子般,喃喃道:“你不該來的……”


  ??“我來晚了……老師……”


  ??“爹告訴你,放棄爹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吧,不要像爹一樣執迷去探求星象和神佛的內心,看見爹的血了嗎?這就是讖語帶給爹的未來,那漫天星辰不可能告訴我們未來何去何從,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不是神佛指引你的。在爹死後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像世子殿下一樣自由自在。”


  ??“爹!”


  ??“離開胤國吧,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在爹看來,世界上就沒有比你更好看的女孩了。”


  ??老人呆呆地伸出手去,仿佛要觸摸女孩的臉蛋,慢慢笑了起來,就像是麵對一抹金色的陽光般。


  ??胤皇隻是沉默著看著那對風雨中的父女,卻在此時,郭蘘大聲笑出聲來,笑聲尤為淒涼悲催,反複要將這股絕望灌入胤皇耳中般。


  ??“黑衣興秦,禍胤亂世,這則讖言真是一字不差,楚驍華!你想不想知道下一則關於讖言是什麽?”


  ??胤皇頓時醒悟過來,死死地盯著那個在吳桐懷裏漸漸變得癲狂的老人。


  ??血水中,老人躺在少女的懷裏,朗聲笑道:“爹這輩子就沒做過幾件意氣事,一生活得戰戰兢兢,即便是觀星天命替人測運,也生怕折損氣數不敢泄露半分天機,最後這一次……”


  ??老術士此時眼中驟放金光,光芒之強烈仿佛要撕穿他的腦海,對著這方天地大聲道:“——給我看看未來!”


  ??兩行血淚緩緩從他眼角流落,他仿佛是在和天地神明對話般,用盡自己最後的生命力進入那命運的經緯線中,去看一眼那可以改變亦可不變的未來。


  ??“世子殿下平安無事,我女兒她以後能一生幸福,天下百姓能安居樂業,給我這樣的未來啊——”


  ??老人顫巍巍地抬起手掌伸向天穹,無數來自未來的氣數之象在同一時間湧入他的腦海中,眼中出現了些許失落,但聲音變得如同古寺鍾響徹天際般,每個字都落在了他們耳中。


  ??“天道將死,大秦當立!”


  ??“大胤黑鷹,大慶*紅龍,大秦白鹿,你們三國之爭才是天下未來的宿命!”


  ??“那場最終之戰無論結果如何,終究是一好戲等著你楚驍華,而我將會在黃泉煉獄中,等著你和咱胤國鐵騎的到來!”


  ??郭蘘的聲音帶著極為濃鬱的怨毒,仿佛一把鋒利的長劍直刺楚驍話的心髒。


  ??老人雙臂垂下,聲音最終安詳道:“吳桐,爹隻能為你們做那麽多了,現在去找他……他在……他需要你們幫他,需要你們每個人去幫助他,可若是你死在了這條路上,千萬別怪爹啊。”


  ??“老天爺,我郭蘘最後看了一眼你寫下的天命之書,千萬別介意啊。”


  ??“小召,你要相信你自己啊,大神官也會相信你的,相信你會比你會成為比你父皇更好的君王,讓天下人北望之時,都能看見你的背影。”


  ??“再見了楚驍華,你這個該死的瘋子皇帝,我郭蘘最好的朋友。”


  ??老人最後一句話居然是對胤皇說的,沒有任何怨念,像是與自己的朋友告別般,麵帶微笑闔上了眼睛。


  ??郭蘘死了,死在自己的血肉堆之中,死在了被他撿回來的小女孩懷裏,死得是那麽地傲然滿足。


  ??當少女的哭聲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時,沒有人注意到那位君臨北域的胤國皇帝那藏在皇袍下的雙腿,輕輕的向前挪動了一下,像是想走去刑台前送老朋友最後一路,但隻不過是一次呼吸的期間,胤皇將腿收了回去,麵容上那轉瞬即逝的哀傷逐漸被冷漠所替代。


  ??昨夜的時候,胤皇去了一趟黑牢,身邊沒有一位侍衛陪著,但他卻始終在那扇鐵門外站著,直到淩晨方才回去皇宮,鐵門外留下一壺又一壺喝完的酒,沒有將任何一壺酒送進去給那人喝。


  ??他不害怕看見他,不害怕看見老朋友將死之前那落魄不堪的模樣,不害怕他罵自己是個殘暴昏庸的暴君,跟不害怕他罵自己是個手段殘忍的惡父。


  ??他楚驍華做過的事情,他認了,不懼史筆如鐵硬,再硬也硬不過胤國鐵騎的馬蹄。


  ??唯獨害怕他說一句話,害怕這個初次相見與他把酒言歡的小術士,麵對著自己送進來的那壺酒,此時已經是老術士的他毫不猶豫地說,要是當初沒有喝你楚驍華遞過來的那杯酒,現在我們的結局會不會完全不一樣呢?


  ??此時沒有人看見胤皇藏在皇袍裏麵的手緩緩握緊,指甲紮入皮肉中,很痛,但遠不如郭蘘所承受疼痛的的千分之一。


  ??直到這一刻,他看著這位跟隨自己幾十年的朋友,是他親眼看著自己一步步走上胤國的至高王座,一步步帶著胤國鐵騎橫掃四方,有他站在自己背後為他運籌帷幄,大軍百萬兵臨城下也不足為懼,可他卻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手中,死得像個不該死的替罪羊。


  ??他死了,沒有死在一張溫暖的床上,沒有被一群子孫圍著他哭喊流淚,在他死後為他處理喪事,抬棺入土。


  ??他死了,死在了一座冰冷的處刑台上,死在了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義女懷裏,在死前他看見了天下的未來,即便是死也死得不可一世,像個高坐雲端的天上仙人般,出口之言便是神諭。


  ??吳桐抱著郭蘘的殘軀,將臉龐貼在義父的額頭上,身下都是父親的血肉,覺得自己就像是淹沒在這悲傷的狂潮中,隨時都會讓自己窒息在這片天地間,悲傷的情緒比傷痛更加劇烈萬分,比冰冷的湖水刺骨萬分,比沒肉之針刺痛更加持久,直到人從悲傷的囚徒變成狂怒的狂徒為止,悲傷絕不會停止它們侵襲人心的步伐。


  ??但吳桐不是楚瞬召,她沒有變成狂徒的力量,有些人悲死到極點之時,依舊是無法匹夫之怒血濺三尺,隻能在沉默中悲傷落淚,天地欠之卻不償之。


  ??淚水無法洗去父親臉上的血水,也無法停止從自己眼眶湧出,伴隨著遠方的風將無窮的悲意帶到這片天地間。


  ??胤皇看著這對悲傷的父女,郭蘘為他的舉動承擔了所有不該承受的罪名,他憤怒於自己兒子對他的背叛,更加憤怒連自己最好的朋友也背叛了他,一個一個都不懂何為大局,都不知道朕想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麽。朕要毀掉這個世界本身的構造,天下本來的構造!將天下百姓徹底從神的束縛中解救出來,一個個隻會為了眼前愛恨情仇,隻會為了自己的意氣用事,他決不能讓他們毀了自己這一生構建起來的心血!


  ??可當他看見自己的朋友死在血泊中時,依舊難以控製地感受到悲傷,悲傷兩人過去的故事如今想起了卻像是笑話,悲傷兩人喝過的那些酒都如今變成都變成了血淚,悲傷自己最後一個朋友的死在了他的麵前,死在了他的手中。


  ??就像那個死在城樓下的白發女人。


  ??都說君王心,似鐵硬,可此時自己的心卻像是被一把鐵錘鑿穿了,裏麵流出酸楚的苦水。


  ??胤皇沉默了很久很久,轉身離開了觀刑台,每一步走得格外沉重,自始至終,他再沒有回頭看自己的老朋友一眼。


  ??“郭蘘,你錯了,朕不會墮入黃泉煉獄的,朕會一步一步走入天上神間的,將他們全部殺光!”


  ??楚驍華從觀刑那一刻開始便沒有說過任何言語,隻在臨走前默默說了一句話。


  ??在胤皇麵前,所有人都為這位冷漠鐵血的君王讓出了一條道路,就像是一把劈波斬浪的長劍般,直到這把劍被一塊礁石給阻擋住。


  ??多日未見的嫡長子此時身著鐵鎧,一步一步走到胤皇的麵前,目光卻落在處刑台上那個抱著義父屍體的少女身上,眼神平靜地接近蒼涼。


  ??“鷹仰……”


  ??“陛下有何吩咐,臣領旨。”


  ??胤皇咳嗽了幾聲後,刻意壓低聲音道:“鷹仰,朕昨天想了一整夜,覺得自己沒臉去送他最後一程,他家隻有一個女兒,朝廷裏麵誰都沒資格為他抬棺入土,想了想去隻有你比較合適,其實你們為小召做的那些事情,朕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理解,不是朕想要他死,而是這個王朝要他死,所以他不得不死。”


  ??楚鷹仰平靜道:“陛下還有什麽話要我轉告大神官,一並說了吧。”


  ??胤皇猶豫了一下,發自內心道:“你跟他說,他這輩子為朕出生入死,在金帳國之戰以他命換朕命,算是親手扶著朕坐上了這張椅子,下輩子若是我們還能相見的話,換朕去當術士輔佐他,讓他去當君臨一國的皇帝陛下。”


  ??——


  ??九天之下,日出之海。


  ??數百裏寬的海域將南陸和北域徹底隔絕開來,北域之人若是想去南陸的話,唯有從燕莽的煌雲港乘船而去,前往西境蜀越天南道,穿越重重山道方能抵達南陸的土地。


  ??在八十年前的北伐之戰中,慶皇趙凰召集六國諸侯組成七國聯軍試圖去征服這片土地,帶著一千條巨龍,數千艘載滿士兵的大船在落日海灘出發,強渡日出之海去往北陸的土地,將近八十萬的控弦之士踏入燕莽的土地,外加他們頭頂飛馳咆哮的一千條飛龍,北域與南陸的戰火瞬間爆發,在慶皇的船隻抵達前,北域的君王們聯合在一起進行頑強反抗,用他們手中的刀劍來抵禦來自入侵者。


  ??北域君王們身先士卒與南陸的軍隊不眠不休大戰數個日夜,戰場上的屍體堆了一堆又一堆,傾盡底牌硬生生拖死了大慶的飛龍軍團,當年的西臨皇帝蘇戰在戰場上與趙凰相遇,用一命換一命的代價與他同歸於盡後,隨後這支大軍便大廈將傾般崩潰,來自南陸的敵人最終被打敗,北域諸國贏得了最終的勝利。


  ??曾經那片被鮮血染紅的海域,現在倒是風平浪靜。


  ??日出之海中藏著各種楚瞬召難以想象的奇珍異獸,傳說海底下在著身形百丈的海龍,不過中無人睹其身影,或許能看見的船員都已經死在它的腹中。


  ??楚瞬召麵對著這片蔚藍的海洋,聽著船下木槳柔和的劃動聲,在他的頭頂上的風帆軟綿綿地垂在了桅杆上,帶著鹹味的海風吹起他的額發。


  ??當他看著海麵上出現的劍魚和急速掠過的海鷗時,身下變得如一尾錦鯉般的北冥之鯤扶蘇就跟在這條大商船的後麵,冥鯤一躍而起飛出海麵帶出雪白的浪花時,楚瞬召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快樂。


  ??這艘駛向日出海灘的商船上麵載滿了來自胤國的絲綢和樽國的名酒,若是旅程順利他們沒有被風暴吞噬的話,這些奢侈品在商船抵達落日海峽之後,將會變成名貴婦人身上的絲綢長裙,售價數百兩銀子隻賣給權貴的名酒,最後載著滿滿的銀子從南陸歸來北域。


  ??這是楚瞬召第一次看見大海這種東西,小時候的他隻在書本上了解到海的存在,將海當成比湖更大的湖,而且海水是鹹得令人發澀的味道,因為裏麵藏著大量的鹽,若是有辦法將海水裏麵的鹽提取出來的話,足以讓北域的鹽商們賺得的盆滿缽滿。


  ??從他們在燕莽煌雲港出發之後,他的身體狀況漸漸好了,在這個過程中他喜歡上了海洋的味道,喜歡他站在甲板上時那股迎麵吹來的鹹風,尤其喜歡身下那片無垠的海域,喜歡水手們告訴他的海洋故事,這片海洋裏麵潛藏太多他感興趣知道的秘密。


  ??他低頭看見的是藍汪汪的海洋,可抬頭便能看見那顆血色的彗星,像是一道天空的傷痕般,這道傷痕還在持續擴大。


  ??水手們都在竊竊私語這是凶兆來臨前的象征,可嬴櫟陽告訴自己天下王朝中每當有君王死去時,那顆賦予他力量的星辰都會從天空墜落,變成一顆血色的流星。


  ??無論這顆彗星是來自哪位君王身上,彗星所指的方向,就是我們前進的路途,楚瞬召心想,事實上他也隻能往南陸那邊去走,那個被他稱之為家的胤國已經被他遠遠拋在身後了。


  ??在他離開胤國乘船抵達燕莽後,胤國世子叛出胤國的消息似乎還未傳到燕莽這邊,即便而且父皇根本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去什麽地方,即便接下來真的有人去南陸這邊追殺他,臉上帶著生根麵具的他無疑會給追殺者們提供比大海撈針更難的難度,他不怎麽擔心有人會抓他回胤國接受審判。


  ??唯一的擔心就是那懷著孩子的蘇念妤,和那被他拋棄的葉微微,哥哥姐姐……他曾經的所作所為無愧胤國百姓,唯獨有愧這些和他最親近的人。


  ??楚瞬召所乘坐的商船非常巨大,船艙內有許多的舒適且隱蔽的房間,他在嬴櫟陽的悉心照顧下,身上傷也慢慢好了起來已經可以下床行走了,但是像過去般動用氣機卻十分困難,需要繼續療養一段時間才行。


  ??“這裏風很大,回船艙休息不好嗎?”嬴櫟陽來到他身邊,雙手撐著欄杆看著風平浪靜的海麵。


  ??“櫟陽,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你覺得你先前說過的那個影月教,現在依舊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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