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梅酒安得佳人笑
樽國離涼三十七年,一個天大的噩耗傳入每個樽國百姓的耳中。
??樽皇劉康駕崩了,有人悲哭,有人沉默,有人欣喜。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位統治期間長達三十七年的篡位者終於死了。
??對於這位統治樽國超過四十年的皇帝,後世對他的大部分評價還是篡位者,他從一場調虎離山之計從前朝皇帝的手中奪取了樽國的權力,雖說不曾有過優秀的戰功,但和北域曆史上最為強大的大胤王朝結為盟友,在胤國這些年的南征北戰中,讓樽國在這條鋼鐵洪流的馬蹄下保住了應有的地位,雖然沒有為樽國百姓拓展疆域,但也他們不至於像西臨百姓那樣國破家亡,與楚驍華赫赫威名比起來,他的名聲注定是要被掩埋在他的光輝下的,在他死後吟遊詩人不會為諷刺他的所作所為,但也不會為他譜寫讚歌。
??離涼的年號總算是換了下去,換上了更為喜慶的衡祥,同時整個洛京城的紅色燈籠都換了下來,換上了寫有奠字的白色燈籠,在綿長的秋雨中搖擺不止,雨聲落在鱗次櫛比的屋簷上,聲音輕柔如尾指勾弦,細長的水線在簷角處潺潺落下,寬大的官道上出現了極長的隊伍,皆是縞素白帽的朝廷官員,低頭前進不敢看那巨大的棺材一眼,在今天起,整個洛京城的都不能出現爆竹聲或者叫賣聲,妓院不許點著燈籠攬客,城裏麵的男人無處尋歡,直到過年之前,作為對先皇駕崩的哀悼。
??先皇在遺囑中說自己要死後無墳,揚灰涼河,不葬皇室陵墓。
??沒人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對待自己,隻是默默遵循他的遺詔去做,算是對他的最後一次命令的遵從。
??抬棺隊伍終於來到涼河邊,放眼望去河堤兩邊都是白茫茫的跪地之人,從一品到九品官員皆穿著那粗布白麻的喪服,雙手按地長跪不起,在他們的身後是數萬的洛京城百姓,皆是為了先皇的離開下跪,不管他們心中是否願意。
??在哀號和大鼓的交鳴聲中,文武百官連同城裏百姓一同為樽皇送葬,狼鳴不絕,悲音寥寥。
??太子和他的兄弟們將那座塞滿的隨葬品和黃金的棺材放在細長木船上,抬棺下水,其中太子站在齊胸深的水中,引領船隻前進。
??謝左手持弓箭在河提邊觀望等待,乳白色的晨霧擴散在江麵上,輕若蛛網淡如回憶。
??直到那艘載著先皇棺材的長船順著水勢緩緩前進後,渾身被河水浸濕的太子,對著船隻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喊道:“一跪!”
??眾人高舉雙手,一拜三叩首。
??“二跪!”
??“三跪!”
??“陛下,一路好走。”
??謝左點燃了箭頭,舉起弓來深吸一口氣,拉滿了弦毫不猶豫地將箭頭射向長船,隨後將長弓交到太子的手中。
??原本如此隆重的河葬,本該由太子來送皇帝上路的,可太子的箭術是在撇腳,隻好由謝左代勞。
??燃燒的箭頭順風爬上,隨後呈現弧形般下墜,繼而消失在乳白色的河霧中。
??這一幕可是看得太子心驚膽戰,這開弓沒有回頭箭,若是第一箭沒有射中的話,可是會在萬人麵前丟了儀仗的。
??隨後湖麵上亮起了熾烈的紅色大花,先皇的棺材燃燒了起來,漸漸變成了衝天的火炬,將那些皇子皇孫的臉都照亮了,太子看見了船隻的輪廓在火焰中逐漸萎縮,棺材在烈火中劈啪作響,火星飛舞。
??最終燃燒的棺材沉入河中,無數的飛灰隨風消失,連同劉康那殘暴,黑暗,沾滿鮮血的過去。
??“國師大人,你說我父皇這輩子到底想要什麽呢?”
??劉楷看著謝左在那團烈火旁垂手而站,枯槁的長發在火風中隨之招搖,謝左緩緩道:“沒有不死的君王,無論他此生渴求為何。”
??劉楷警惕地看了謝左一眼,說道:“我父皇死後……他身體裏的王息……國師大人知道去了什麽地方嗎?”
??謝左瞥了劉楷一眼,沒有像過去那樣稱呼他為太子,而是改了稱呼:“陛下,先皇已經將這片國家留給您了,您就是這片國家的君王,大家都會稱呼您為陛下,就像稱呼先皇一樣看待您。”
??太子可不傻,被這個男人第一次成為陛下的他,伸手拍了拍謝左的肩膀,然後打趣道:“像國師大人這樣喜歡算計人的陰沉性子,不會把父皇的王息偷偷藏了起來吧?”
??這位習慣了獨來獨往的年輕國師,此時皺了皺眉頭,下意識握緊腰間藏著的匕首,滿臉笑意說道:“陛下,臣按照陛下的遺詔要去一趟胤國為微微公主送一些嫁妝,她就快和胤國世子成婚了,便是將這個不幸的消息轉告給楚驍華,願神佛賜陛下成仙入天門的機會。”
??劉楷看了一眼燃燒的飛灰,輕輕歎了口氣,再也沒追問下去。
??“朕本該跟著國師大人一起去,可現在……”
??“陛下要為先帝在城裏守靈一段時間,不宜去參加這樣的婚慶,隻是送些嫁妝而已,這些事情臣會去做的。”
??“勞煩國師了。”
??然後,這位剛剛當上太子沒多久的年輕人,穿上了那件無比嶄新的皇袍,在城門外目送著謝左和送禮的車隊們消失在地平線上。
??新皇麵朝胤國所在的方向,手臂慢慢揮舞,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因為他的背後就是樽國皇宮了,無論他去到什麽地方,都會有人喊他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高坐在那張椅子上,看著滿朝文武百官,如他的父皇般說一句眾愛卿平身後,他們才敢站起身來。
??萬人之上的感覺,真是讓人無比沉淪啊。
??新皇忽然間想起些什麽似的,望著謝左離開的方向,心情頓時低沉了下去。
??在他視線的盡頭,便是胤國和樽國的交界線,在那個所謂的邊疆有無數仿佛蔓延不盡的胤國鐵騎,鐵甲錚錚。
??直到這個時候,這位還未坐上王椅的年輕人沒由來地感到一絲恐懼,那是曾經壓在他父皇肩膀上的東西,如今隨著他的死去,這座大山壓在了他的身上。
??最終他歎息一聲,有些頹然地擺下了手臂。
??西臨王死了,燕莽皇帝死了,樽皇也死了。
??若是在三十年前,這些皇帝還是少年的時候,整個北域王朝中,胤國不過是個二流小國,地位還不如他們樽國。
??可現在這個國家擁有幾十萬鐵甲雄師,若加上西臨和燕莽兩個諸侯國,全國占地麵積將近萬裏,聽說連那遠在南陸的大慶王朝都退避三舍,這一切都是那位讓全天下君王感到膽寒絕望的胤皇楚驍華造就的。
??本以為做了皇帝的他,以後再也不會有畏懼這種情緒的出現。
??直到現在,他終於體會到父皇那種被胤國鐵騎支配的恐懼,讓他頓時麵如死灰,嘴唇顫抖。
??一旦胤國鐵騎東征樽國,以他的能力能否渡過這樣的滅國之劫,他不敢想象胤國鐵騎有朝一日兵臨城下的畫麵,幾十萬根泛著寒芒的長矛指著天下王朝任一一個國家的大門,連神佛也會感到害怕的。
??好在父皇在死前做了個明智的決定,將自己某個從未見過的妹妹作為樽國的公主嫁了過去,現在的他和楚氏皇族那邊,應該算是親戚關係,他們總不會對自己的親戚下手吧?
??樽國公主嫁給的男人是曾經的大胤三皇子,如今的燕莽毀滅者和妃子關的屠龍者。
??大胤世子楚瞬召。
??日後的大胤皇帝。
??原來所謂的樽國皇帝,與一隻被人養在別院看門的狼狗無異,進退不得,坐而等死啊。
??劉楷苦澀地想著,沒有知道這位剛剛稱帝的年輕皇帝,此時心中究竟是落寞,還是悔恨。
??……
??……
??楚瞬召將一枚從大秦皇陵裏找到的金笄送給了恒柔,也算是彌補了她沒法去往大秦皇陵一探究竟的遺憾。
??恒榮看著楚瞬召爬上那隻銀魚般的龐然大物時,仍舊是心有餘悸,握著金笄癡癡出神。
??楚瞬召腳下冥鯤忽然長鳴一聲,扶搖直上帶著他和大秦公主衝入雲霄,可謂巍巍巨觀。
??一鯤兩人,去看那天上人間。
??許久之後,她終於回過神來,想再好好看一次楚瞬召,跟他說句謝謝也好。
??隻是天上早已看不見他的蹤影。
??她將金笄插在發海間,看著雲上癡癡一笑,隨後揮了揮手。
??天上,楚瞬召躺在冥鯤的背上看著那慢慢變成小黑點的少女,咧嘴一笑,也跟著揮了揮手。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聚就有散。
??大胤王朝,臨安城。
??此時一匹白馬混著人流慢慢進入了臨安城的大門,騎馬的人是個身穿白袍的年輕公子,俊逸出塵的臉龐上神情溫和,配著一把三尺長劍在腰邊,還纏著一條與眾不同的紫金玉帶。
??馬背上隻坐了一個女子,穿著一襲緋紅長裙靠在少年的背上,眼神迷離地看著這座巍峨壯觀的城市,聽身前的少年跟她講述關於這些年發生過那些大大小小的戰爭,告訴她西臨之戰胤國鐵騎最後是如何攻下大紅城打贏了這場戰爭,告訴她臨安城是何時建立大胤王朝是如此昌盛,整座臨安城中軸卦象是如何劃地而分。
??這位年輕公子嘴一直在說個不停,反倒是那個年輕女子一直閉口沉默,那禍水般的容貌便這樣展露在世人眼中,身上穿的紅裙看不出大富大貴,但也算得上小家碧玉。
??若是臨安城裏殷實人家的女孩才不喜歡穿這種純色長裙,少女隻是聽著少年的話音,看著街上的鮮衣怒馬車水馬龍,嘴角帶著縷縷笑意。
??她乘著冥鯤帶他去看看那九天之上的盛麗風景,讓楚瞬召看見了最為壯觀的雲海,扶搖直上,方可通天而入。
??兩人僅僅花了半天的時間便從西臨回到了胤國境內,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
??從兩人抵達臨安城之後,嬴櫟陽不再方便將冥鯤暴露在眾人視野中,這條巨獸在楚瞬召的震驚中舍棄了龐大的身軀,慢慢變得如一尾鯉魚般的大小,總喜歡張大嘴巴嚇唬楚瞬召。
??楚瞬召帶著她來到驛站要了一匹白馬,順便給兩人換了一套衣裳方才乘馬進入臨安城,這大秦皇袍可不是能隨隨便便穿在街上,會給他造成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可換了一身普通衣裳的兩人還是引來了不少注意,不過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是在看楚瞬召身後的嬴櫟陽,那些錦衣公子們眼中皆是驚豔之色。
??嬴櫟陽沒有去理會他們的炙熱眼神,而是看著這座城市大門上方的兩個大字。
??臨安。
??她看著城門上的大字,不知為何笑出聲來,一笑百媚花枝顫般,惹得路邊的男子更是一陣心神蕩漾。
??或許這位女子比他們這輩子見過的絕大多數女子都要美,甚至連上輩子的加起來都不如她一個人漂亮。
??楚瞬召被這笑聲打斷了滔滔不絕的城市介紹,扭頭看著她問道:“傻了?”
??她呢喃道:“這座城讓我想起了當年鹹陽城被叛軍的火炬點燃之前,也是如這般車水馬龍的光景。”
??楚瞬召連續呸呸呸了三聲,撇了撇嘴對她這番說辭感到很是晦氣,順帶瞥了眼她那藏在在紅裙下遮掩得極好的波濤山巒,輕輕咽了口口水。
??楚瞬召從小到大見過的美人數不勝數,麵前這個大秦公主比起那些貴族小姐無論氣質還是體態都無可挑剔,那兩條如皓月瑩白的修長手臂任誰看見都會呼吸急促,更別說那貼在馬腹上的柔美長腿,足以讓世間所有男人心甘情願跪在她的石榴裙下。
??小時候他從哥哥送給自己那本春宮圖裏看見一些專門講解女子身材的文字段落,後來這本書被楚熏燒掉了,但上麵的文字如今還讓他記憶猶新。
??用書上的話來講,這大秦公主可算得上千般絕美盡歸她身,腰肢腴潤,玉足輕薄,媚豔無骨,千般親柔愈耐撫柔之類的,反正無論她身上的所有部位都讓男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楚瞬召看著大秦公主的嬌軀,愈發對這些文字深以為然,笑容慢慢炙熱了起來。
??大秦公主瞟了他一眼,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頓時冷不丁道:“再看把你的狗眼給挖出來喂狗!”
??楚瞬召厚著臉皮道:“看兩眼怎麽了,犯法了?”
??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道:“你除了看你還能做什麽?”
??楚瞬召略顯憨傻地笑了笑道:“那你可不知道我胯下一劍……”
??大秦公主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是不是忘了連天雷都沒法貫穿我這血肉之軀,就算本公主親自爬上你的床,你褲襠裏那**又能耐我如何?”
??楚瞬召頓時吃癟,沒有再聊這些葷話,隻是一個勁地在傻笑,也懶得這這位神人般的大秦公主麵前假裝正人君子。
??這一路上,大秦公主投桃報李般給他講述天地氣機交匯運轉的造化神通,告訴他天下氣息錯綜複雜,不過萬法皆通,一樣是可以以氣證道層層遞進,最後甚至可以如她這般逍遙神遊以觀過去,推演未來不過是雕蟲小技。
??她盡量言簡意賅去講述給楚瞬召聽,正如那小賊竊珠,諸侯竊國,仙人竊命般,他可以以練體魄而求氣,大道從簡而求勢,最後便可如那龍虎山天師般與天地共鳴,起手落手可召雷河。
??楚瞬召被大秦公主這般點評過後,領略了些許精髓,有些撥雲見日的感覺出現。
??楚瞬召還特地幫她編了一個假身份叫楚姬,將她帶回宮裏就說她是從西臨來胤國朝廷觀摩學習的女官,好在她的古秦口音和現在的西臨方言大相徑庭,說起通用語的時候也絲毫別扭的感覺,現在天下王朝除了北蠻那些比金帳國還要蠻子的蠻子,幾乎沒有哪個國家的人不會講通用語,這也多謝她老爹一統天下後書文一統的大舉。
??應該不會有人懷疑她的身份,撐死也就將她當成被自己拐回來的女子,有自己在皇宮裏麵沒人敢為難她,不過怎麽也少不了被蘇念妤她們鄙夷自己一番。
??楚瞬召也不著急趕回皇宮,帶著她一路停停看看,有名勝古跡便跟她講述一番,他對這座城市可是了如指掌,臨安城裏的風土人情都能被他說出花來,嬴櫟陽還笑他說他是被皇子身份耽誤的說書先生。
??大秦公主聞到了酒香後忽然說想喝酒,楚瞬召剛好看見了不遠處有一個買酒的攤子,便策馬過去將她從馬上扶下後,挑了一張空的長凳帶她坐下。
??那極有眼力的店小二看著這兩位男女的裝束,熱情地拿了一壺溫過的梅子酒來,她便是被這特殊的酒香給吸引過來。
??嬴櫟陽看著杯中那清澈晶瑩的酒液,精致的玉鼻輕輕嗅了嗅,一股清淡的酒香撲麵而來,讓她忍不住飲了一小口。
??飲過酒的她臉龐略顯淡紅,感受著舌尖上傳來的醉意,鳳眼微眯成月牙般,看樣子她對這酒的味道很滿意。
??嬴櫟陽兩隻手捧著酒杯喝酒的動作很是可愛,就像是小姑娘吃桃子一樣,看得楚瞬召愈發怦然心動。
??他將麵前的梅酒一飲而盡,梅子酒並不燒喉隻是有點容易上頭,不過這酒的味道,可不比皇宮裏麵的禦酒差……不知為何,這酒似乎讓他有些落寞疲倦了起來。
??他望著露出笑臉小口喝酒的嬴櫟陽,總是在想著一件事情,究竟是什麽讓這位絕世佳人,為了一個看似虛無縹緲的目標,在人間堅持了那麽多年,她不會感到心累嗎?
??“ 這酒真好喝。”
??嬴櫟陽將溫熱的酒杯貼在自己的腮紅上,露出一口極為漂亮的小白牙,眼中笑意盈然,像是喝到了很不得了的東西。
??“原來如此。”楚瞬召握著酒杯,恍然大悟道。
??“你說什麽?”
??“沒什麽,喝酒喝酒,好喝就多喝點,公主殿下。”楚瞬召咪咪笑著給她倒酒,那姿態像極了宮裏的宦官。
??無論前路有多麽遙遠黑暗,永遠都都不要對自己腳下的路失去希望,因為這條路上,總會出現讓你開心的東西。
??正如嬴櫟陽手中的梅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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