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十萬劍
蘇長燕輕輕嗯了一聲,輕聲笑道:“沒關係,我登基那天他也沒來,算是互不相欠吧。”
??關長夜嗓音沙啞苦笑道:“您登基的時候他還在燕莽打仗,他就是想來也來不了。”
??蘇長燕愣愣地看著關長夜,不可置信道:“他……他去燕莽了?您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關長夜哭笑不得道:“他何止去燕莽了,現在燕莽已經被胤國鐵騎攻下了,據說柴氏皇族已經全部死了,而帶兵攻入安息城的人,就是楚瞬召。”
??她目瞪口呆,紅袍包裹下的柔滑身段緩緩顫抖,怎麽也不敢相信這些事情是楚瞬召會去做的,她本以為自己離開他之後,他會在皇宮裏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就像她陪伴他的時候那樣,怎麽會去燕莽打仗殺人,她不敢相信。
??關長夜雙拳緊握輕聲道:“恕我多說一句,燕莽的皇後柴鹿牡便是死在他的手下,是我錯了,不該教那小子劍術的,也不該讓他逼著陛下回來這裏的。”
??蘇幼奴搖了搖頭,有些如釋重負道:“真累啊……”
??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他說。
??他殺了那個燕莽皇後,天下的人會怎麽罵他?
??但她不會罵他,她隻是覺得天下男女,若是喜歡對方,無論他做過什麽樣的錯事,她都會原諒他,即便全天下的人不理解他,可她也會相信他。
??在夢裏,有多少次她想脫下這件皇袍一走了之,想著她偷偷跑回去胤國後重逢的場景,醒來的時候卻卻發現自己不能走,也不敢走。
??她覺得心很痛。
??關長夜輕聲歎息道:“這件事也怪不了那小子,讓楚瞬召去燕莽打仗一定是那個胤皇的意思,人活一世各有天命,有些人可以一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很幸運,可很多人做不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隻能做別人要他做的事情,接受結國。燕莽皇後死在那小子的手中也好,總比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
??說到這裏他猛然刹住話頭,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曾經的西臨皇後便是被胤軍**後無法忍受**自盡而死,他心有餘悸看著這個年輕女子,女子啞然失笑抬手擦去漢子唇邊的血跡,微微搖了搖頭。
??關長夜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剁下來,蘇長燕哪怕沒有生氣,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年輕女子幽幽道:關叔叔,以後知道有什麽關於他的事情,我希望你早點告訴我,若是他需要幫助的話,我們也可以能幫就幫,我不想讓他一個人承受那麽多東西,一個人承受的感覺很累,我是知道的。”
??等她離開後,漢子看著那片湖水,很久都沒有離開。
??漢子忽然想起一句話,是某位讀書人說的,什麽什麽江湖情人終成眷屬,到不如相忘於江湖。
??他沉默良久,最終擠出這兩個字。
??“放屁!”
??漢子猛然站起身,依舊麵對小湖。
??隨著老人的起身,湖裏一同升起的還有十萬把貨真價實的隕神鋼劍,可謂浩蕩之景!
??假如當年胤軍入城時他還在這裏的話,這湖裏藏著的十萬把劍,就是用來殺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鐵蠻子!
??十萬把劍,砍十萬個腦袋,還不夠?
??皇宮上下滿劍氣!
??……
??……
??臨近長春郡白蓮城,楚瞬召一行人下了馬,找了家酒樓歇息。
??這間掛著新幡的酒樓裏人頭攢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酒樓夥計招呼著這群貴客上二樓就坐,那些被帶往西臨朝廷為官的翰林院學士們看著這裏生意火爆,抬頭便望著二樓的的風景,二樓的食客們也伸長了脖子看這批白袍學士,其中還有五百精騎停馬於酒樓門前,楚瞬召讓夥計弄一下拿手的菜給他們吃,長途跋涉未免勞累。
??這一路上他聽著那些學士們高談闊論,好不熱鬧,這些入仕西臨的學士們大多數是寒門學子,城裏那些權貴們可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去西臨大紅城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為官,說不定一輩子都很難回胤國幾次,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十分拚命爭取這次的機會。
??當年的西臨大臣被胤國鐵騎屠戮了不少,剩下的也大都自盡殉國,西臨複國需要大量的讀書種子和武將,先前已經從胤國朝廷調了一批過去,現在楚瞬召又帶了一批過來,希望她見到後會十分高興。
??楚瞬召坐在窗邊喝酒,輕輕柔柔的敲門聲響起,年輕世子說了句進來,一個小丫頭端著菜肴走進了房間,用纖細小腿蹭了一下房門將其關上。
??她看著窗邊的年輕公子怯生生放下菜肴,楚瞬召打量那個小巧玲瓏肌膚白皙的女孩,女孩望著腳尖,耳根紅透,楚瞬召頓時玩心大起,來到餐桌前坐下夾起一塊魚肉細嚼慢咽了起來,笑道:“吃飯了沒?要不坐下來一起吃?”
??女孩軟軟哦了一聲,有些緊張坐在楚瞬召對麵,楚瞬召往她碗裏夾了一塊軟膏,她低聲謝謝,吃得細致緩慢。
??她忽然好奇問道:“公子是何方人士,方才遠遠得見著你們的馬隊從城門那邊走來,好大的排場呢。”
??楚瞬召笑著道:“我們從胤國來,那些是前往西臨朝廷為官的胤國學子,而我就是胤國的世子,真要去大紅城見你們的女帝陛下。”
??俏麗丫頭呆呆地看著他,楚瞬召話裏的信息量太多讓她沒反應過來,她連忙下咽下肉塊柔聲笑道:“公子盡管吩咐,今夜在這歇息一晚,公子要什麽我們今晚給公子準備妥當。”
??楚瞬召笑著點點頭,伸手替她擦去唇邊的蔥花,眯眼打趣道:“像隻小花貓一樣。”
??“公子今晚要暖床嗎?不知公子今晚何時歇息?”
??她說完這一句順帶著也臉紅起來。楚瞬召愣了一下點了點她的額頭,輕聲斥責道:“你跟每個來這裏的男子都說這樣的話嗎?”
??女孩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角,在這些酒樓裏的女侍除了洗碗擦桌外還兼職替酒客暖床,這是很常見的事情,在冬寒時節便更是常見了,而且在酷暑之時,她們還得拿著扇子給酒客要扇一夜都不許打瞌睡,伺候客人熟稔得很,比起那些睡覺呼嚕整天的漢子,這位年輕英俊的公子瞧著也順眼,賴在這裏陪他一晚上倒也不吃虧。
??楚瞬召對她笑道:“不用給我暖被窩了,晚些再拿一壺酒上來。”
??楚瞬召溫柔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女孩輕輕點頭,微微瞪大眼睛,有些失落不解,轉身離開了房間。
??楚瞬召看著她關上了門,脫下鞋子在床上盤腿而坐,閉目歇息,在淺淺的睡眠中,楚瞬召總是可以看見一些不屬於他的記憶,母親將日出之血傳承給他的同時也將那些來自先祖的記憶給了他。
??漸漸地,他覺得身上的被子消失了,自己好像躺在一個簡陋的小帳篷裏,帳篷外是翠綠蔥蔥的青草,一條小溪像是白霧般流動著。
??他躺在這片天地間,感覺自己的互相隨著某種神秘的節奏起伏不定,整個身體都是暖洋洋一片,像是在大冬天裏摟著被子睡覺一樣,一種極為美好的感覺,少年漸漸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從臨安城跑來西臨長春郡白蓮城,中間隔了三個州,整整兩千裏的路程,幸好父皇佩給自己的馬匹腳力不俗,日行雖無千裏也有四百,若是自己快速疾馳說不定現在就到大紅城了,可是還帶帶上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學子們,馬車一個時辰隻能走五十裏,每兩個多時辰他們就得歇息一會。
??好在自己也不著急趕路,一路上停停歇歇,有好風景就下車遊玩一通,或者和那些學子們侃侃而談。
??等他們進入西臨概州後,楚瞬召與一座驛站兵卒道明身份,不一會便有千騎兵力飛奔而至,說是要親自護送他們抵達大紅城,為首的將軍相貌雄剛,在確認確認楚瞬召和那些學子的身份後顯得如釋重負。
??在胤國占據西臨後三十萬鐵騎兵光是十五萬便在西臨各地駐紮,青鷹營可謂名動西臨,輕甲重鎧俱是僅次於風鷹鐵騎軍的裝備。楚瞬召親自發話,向那名將軍要了一匹紅龍馬,這種暗青色的烈馬雙眼赤紅,巨大的鼻孔一直噴著白氣,身材比普通的戰馬大將近一半,騎著這馬像是乘龍般爽快淋漓。
??楚瞬召也是第一次見到號稱胤國乘力第一的紅龍馬,很是好奇騎在馬上,在眾多白馬士子中顯得鶴立雞群,少年悠遊自得,如江湖劍客負劍而行,學院學子負書而行,年輕人及冠之後大多會出門曆練一番。
??楚瞬召當時誇讚這批甲士氣盛如龍,衣甲鮮亮,比之風鷹鐵騎雄威不減半分,讓那些士兵打心眼高興喜歡,言談舒服便不由親近了幾分。
??概州邊境的馬賊多如飛蝗,這裏的兵荒馬亂便是士子名流所謂的民不聊生,連鐵騎兵也很難鎮壓這些馬賊,這些馬賊狡猾如蛇,射出的弓箭又遠又準,他們采用遊獵的進攻方式對軍營發動襲擊,他們的目標便是士兵身上的鎧甲,他們總能找到士兵鎧甲上的縫隙將羽箭送進去,待士兵還未倒地前甩出鏈鉤勾中他們的腦袋,將他們一路拖回寨子去,將鎧甲剝下來倒賣給樽國那邊的鎧甲商人。
??比起雪蓮城的安分守己,帶著一群手無寸鐵的士子來到這裏,楚瞬召更是憂心忡忡,好在現在多了一群騎兵來庇護他們前往大紅城,胤國鐵騎是沙場上的魔鬼,但不擅長在山地作戰,但若是遇上成群結隊的馬賊,誰強誰弱可就不好說了。
??楚瞬召在一家相對簡陋的客棧安置好那群士子後,便和那位將軍說想一個人去附近逛逛,並且拒絕了將軍給自己隨行陪伴的士兵。
??這一下午,楚瞬召頂著毒辣的太陽牽馬慢行,邊境風沙吹過倒也有些白馬仗劍走邊疆的意境,楚瞬召一路牽馬行走,好不容易來到一處見得著炊煙的地方,少年舉目望去,不遠處便有一群逐湖而居的百姓人家。
??他忽然見到一個坐湖吹簫的纖細身影,微微瞪大了眼睛,有個少女獨奏豎吹,音調婉轉淒涼,他從小就聽姐姐吹簫彈曲,對音律也是通曉一二。
??楚瞬召坐於馬背聆聽許久,不由得有些惆悵。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雖說不如那些貴室小姐般衣縷綺繡,但衣著樸素幹淨,少女側臉素白如鵝蛋,可謂天生麗質。
??少女麵湖而奏,玉唇輕吹木笛,那曲中意境悲涼,麵湖而奏,楚瞬召聽著聽著,忽然有些想念蘇念妤那纖細如春蔥的玉指,那指尖的滋味,想想真是回味無窮。
??不知何時簫聲漸停,不遠處的少女被他看得滿臉俏紅,兩根極為好看的手指悄悄扭捏著衣角。
??楚瞬召笑了笑,狐狸尾巴下意識又翹了起來,這沾花惹草的本事可是一脈相傳的,但情字殺人,朱子微和澹台寧素便是最好的例子,楚瞬召也不打算和她發生點什麽,翻身下馬過去討口水喝便算了。
??那湖邊少女見楚瞬召慢慢走來,忽然有些驚喜,下意識握緊木笛,低頭默不作聲,見他嘴角帶笑看起來像是個好人,這才讓她有些心安咬緊下唇,但仍不敢抬頭與他對視。
??她和無數歸來西臨的流民一樣她也是其中之一,隻是當年西臨被胤國鐵騎滅國時,她還是個五六歲的孩子,被父母抱著混入難民潮離開這片世代不曾離開過的土地,他們這些西臨流民在胤國的地位與豬狗無疑,男子血汗與女子美色便可按斤兩來算,姿色平平者淪為奴隸,略有些許美色的女子都會被人買去當玩物,她的母親便是這樣被一位半百歲數當鋪老板垂涎身段,親自帶奴仆上他們家門來搶人,母親寧死不從揮刀自盡,方才讓那些人悻悻離去。
??前些年父親病死前告訴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回去西臨的家看一眼,恰好蘇長燕帶著王朝玉璽歸來西臨,胤國這才讓他們這些西臨流民踏上返鄉之途。
??少女雖說貧苦無依,但有人憐惜她的苦命和孝心將她帶回了西臨,一如過去般她跟著西臨流民踏上了返鄉之途。
??在歸鄉的路上,少女隻帶了一壇骨灰和一根木笛,從她踏入西臨土地那一刻,少女坐在馬車後一路吹簫,揚撒骨灰,簫聲不絕。
??不等楚瞬召開口討水,女孩聲如蚊鳴問道:“你們是從哪裏來的人?”
??楚瞬召直截了當告訴她:“我們是從胤國來的,都是要去西臨朝廷做官的,姑娘這裏就你一個人,父母親人呢?”
??她搖頭道:“都死在胤國了,我現在跟叔叔嬸嬸一起住。”
??楚瞬召和她一起坐在河邊,接過她遞來的半碗清水一飲而盡,也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少女紅著臉既不敢坐太近也不敢離太遠,。
??楚瞬召聞著她身上特有的少女清香,少女有一雙充滿靈氣的眼睛,這雙眼睛倒不顯得她有多麽聰慧過人,隻是透得心靈澄澈,如麵前那片清澈湖水般,楚瞬召一時間想不到話頭,少女也不說話低頭撫摸那根深紫木笛,這根笛子是她母親親手幫她做的,雖說不是上品質地的珍惜木笛,但在少女心中也是千金不換的存在。
??楚瞬召笑而不語撿起一片樹葉,將葉子輕輕一折抿在唇邊,吹起那首澹台寧靜唱過的《春光謠》
??少女瞪大眼睛看著這位公子以葉吹曲,曲調悠長迷人,空靈自在,少女不知不覺俏臉緋紅,愈發嬌豔動人。
??楚瞬召漫不經心地吹著曲子,少女也不說話,隻是瞪大那雙好看的眸子,將木笛輕輕抵在唇邊,跟著楚瞬召的調子吹了起來。
??北域不比南陸,風俗極為開放,尤其在偏遠之地女子喪父改嫁小叔子也是很常見的現象,更別說搶婚之類的野蠻習俗,野外苟合席天幕地更是見怪不怪了。在這片最早被冰雪覆蓋的土地,生存永遠是在倫理道德之上。
??少女漸漸放開身心,她輕輕挨著楚瞬召的肩膀吹著笛子望向湖麵怔怔出神。
??要是哥哥坐在這裏的話碰上這樣一位給自己送水的清澈女子,早就忍不住出言調戲,趁著女子嬌羞便半推半就行魚水之歡,楚瞬召忽然放下葉子往她臉上彈了一下,轉頭壞壞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臉皮薄,那臉上傳來的觸感讓她有些懵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楚瞬召也不為難她,躺在湖邊的草地上看著雨朵飄飄,這般閑逸無憂的日子,好久沒有享受過了。
??夾緊雙腿坐在楚瞬召身邊的少女握著木笛低聲道:“我叫赫連涼。”
??楚瞬召親聲問道:“赫連……你和赫連家族是什麽關係?”
??她這番話讓自己想起那個曾經稱兄道弟的赫連元年,還有那個為救蘇長青死在處刑場上的赫連清兒,自那以後,赫連元年便從臨安城裏消失了般,這對曾經名動皇城的戲子姐弟離開了他,這時常讓他感到一陣深深的愧疚。
??她柔聲道:“赫連家族是西臨四大家族之一,除了本家的成員外,像我這種都是西臨數萬姓赫連的人之一,隻是一個姓而已,和他們那些尊貴的上家談不上什麽關係。”
??楚瞬召眯眼笑道:“你讓我想起一個兩個故人,他們也是姓赫連的。”
??“他們還活著嗎?”
??“都死了。”
??“哦……”這句話讓少女有一種惆悵的感覺,她下意識反問楚瞬召道:“那公子你也是西臨人嗎?跟我一樣也是歸鄉的流民?”
??楚瞬召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調侃道:“我不是西臨人,我是胤國人,而且還是胤國的世子殿下,你信不信?”
??她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公子又在開玩笑了,胤國的世子怎麽會跑來這種地方?”
??楚瞬召忍俊不禁道:“你說不是就不是?那我不是很沒麵子,我不僅是胤國的世子,我還差點做了你們西臨的親王呢!
??她撅起嘴唇一本正經反駁道:“公子真喜歡開玩笑,我們的皇帝陛下就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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