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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臨安

  雨過天晴,金色的陽光刺穿了雲層,將整座臨安城籠罩在溫暖的光輝之下。


  ??楚瞬召漫步在寂靜的城市中,微風在他頭頂吹過,帶著絲絲清涼和微甜的氣息。樹葉上的水珠緩緩滑下,在葉尖撥拉幾下滴入水潭中,掀起一陣小小的漣漪。


  ??少年看著這座安靜地有些奇怪的城市,頓時心神不安,往皇宮的方向大步跑去。直到他從那個拐角經過,看見了一個失去雙腿的老人在路邊乞討,恰好老人也看見了他,揚起手臂將楚瞬召給叫出了。


  ??“小公子,有沒有興趣來占卜一下嗎?很好玩的。”


  ??老人身上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破爛長袍,臉上的皺紋像是用刀子刻出來一樣,笑起來的時候那兩撇山羊胡子還會一抖一抖,身前冷落車馬稀,老人也不膩煩就坐在這裏擺了一個占卜攤子,不知為何失去雙腿的他終於見到有客人來來,立馬抬手抹了抹臉上的灰塵,自己看起來精神利落一點,盡量擺出一些仙風道骨的感覺。


  ??楚瞬召停下腳步慢慢走了過去,老人的麵前放著幾枚金色的銅錢,一條紅線穿過這些銅錢將它們綁在一起,線的另一頭則握在老人的手中,楚瞬召有些好奇地看著他手中的銅錢,他眼神玩味,輕聲道:“小公子要不要來算一算財運,本仙號稱算盡人間身後事,算來無一漏測。”


  ??楚瞬召眯眼笑笑,小時候唇紅齒白的他每次偷偷溜出皇宮玩,都會遇到一些道士相士招著手喊自己過去,爭著搶著要給自己算命,隨便往他的手掌看兩眼就說他是紫薇聖人之相,將那些好聽到肉麻的話如同倒豆子般說給他聽,隨後宮裏麵就會有人來給這些道士打賞,楚瞬召心想幹這一行的人演技可不比戲子差,但無非都是先說好話後算災事伸手要錢的一貫套路,去騙騙那些誠心誠意吃齋念佛的婦女,隻要語氣流暢感情到位,騙騙她們的買菜錢到沒什麽問題。


  ??楚瞬召搖了搖頭,老人也會意地接下一句:“要不測一測姻緣?”


  ??楚瞬召還是搖了搖頭,臉色開始有些難看了,老道士還是笑嗬嗬的,繼續說道:“要不要測一測你的未來啊?”


  ??“我不想算。”楚瞬召搖了搖頭,打算轉身離開了,老人也不覺得丟臉,客氣著問道:“小公子是擔心我測的不準,還是害怕你所看見的未來啊?”


  ??楚瞬召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老人,那雙瑰麗的紫瞳愈發顯得深沉遙遠,忽然問道:“既然能被算到的未來,那還算是未來嗎?”


  ??“當然算是,每個人從降生的那一刻命運就已經水是注定的,所生之處所死之地都已經被在神佛的雙手中被寫好了,任你如何去逆天改命也是在遵循這個軌跡去走。就像河流中的魚兒一樣,如何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魚的一生還是被困在這條河裏無法離開。人也是一樣,隻是沒有多少人敢去直麵自己的未來,生怕看到的是凶險的未來,但又希望自己的未來是充滿幸福的,敢問公子害怕去看自己的未來嗎?”老人的語氣忽然高深了起來,楚瞬召淡淡道:“你隻是在詭辯罷了,所謂的預測未來不過是安慰自己而已。”


  ??楚瞬召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放在老人麵前,神色平靜道:“先生今天早點收攤回家吧,如果不是我從這裏經過的話,你下午還得在這裏繼續吆喝算命,現在我把你的未來買走了,回家吧。”


  ??老人也沒有去摸那張銀票,而是眯起眼睛仔細打量麵前的少年,少年穿著一件純白的玄色長袍,袍子精致而且威嚴,長發用發簪整齊地捆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俊逸古雅,就像是從山水畫裏走出來的遠遊書生般。他抬起蠟黃的手指指著楚瞬召的胸口,聲音低沉道:“公子心裏在彷徨不安啊……甚至還有些內疚,是對什麽人的內疚呢?”


  ??楚瞬召站在路邊與老人兩兩相望,扭頭環顧了一眼空曠無人的街道,喃喃道:“讓我感到內疚的人……可多了,可她們都已經不在了,前一天還能看得住摸得著的人,轉眼間就死了,有誰能受得了啊?”


  ??“所謂人生人生大起大落便是如此,反之公子錢已經付了,若是不著急離開的話不如就算一卦吧,要是我算得討公子喜歡,公子大可記著,若是公子不喜歡的話,便當老頭我胡言亂語罷了。”


  ??見楚瞬召還是有些猶豫,老人有些不耐煩搓著手道:“公子怎麽磨磨唧唧像個小娘們,老頭我像你那麽大的時候……”


  ??楚瞬召撇了一下嘴,打斷了老人的長篇大論,說道:“我先不想算自己的,但算我家人的可不可以?先算我父……我爹的未來。”


  ??老人熱情揉撚了一下手指道:“可以可以,告訴我你家人的生辰即可。”


  ??楚瞬召將楚驍華的生辰告知給老人後,老人閉目故作深沉許久,問了一些關於楚驍華的相貌和性格後,這才開口道:“公子的父親一生可謂福禍相依,生在大富大貴之家,童年時福緣較淺,也過過背井離鄉的日子,不過少年得誌可謂一路高升,恕我多問一句,公子的母親如今還健在否?”


  ??楚瞬召神情有些呆滯道:“她……她在生下我以後就不在了。”


  ??“那他是否有續弦或者養小妾什麽的……”


  ??“沒有,他一直都是一個人……”


  ??“這樣啊,公子父親的星命可謂孤煞,男子年到中年若是一直孤寡一人,恐怕晚年氣運不佳,甚至很難邁過不惑之年。”


  ??楚瞬召臉色發白,嘴唇顫抖道:“他今年三十八歲,如此春秋鼎盛的一個年紀……為何熬不過身後兩年?”


  ??眼見楚瞬召神色難看,老道士擺了擺手,故作鎮定說道:“算不好的地方公子就無需在意了,你父親臨近四十的時候或許會遇到一場大劫,若是能順利渡過的話,方可長命百歲。”


  ??“什麽……大劫?”


  ??“天機不可泄露,不過公子麵容俊俏可謂是富貴之命,與你父親相比,童年多福無憂無慮。老頭我算的是公子的過去,準與不準公子心中有數。”


  ??楚瞬召猶豫了一下,說道:“這樣啊……那我想算一算我哥哥姐姐的未來。”


  ??聽完楚鷹仰和楚熏的生辰後,繼續掐指一算,說出他們兩人日後的大致推算後,楚瞬召雙腿忍不住一抖,險些整個人都癱倒在地,呢喃道:“怎麽會這樣?”


  ??“人的一生便是一個福禍相依互相轉化的過程,你們兄弟姐妹的福分都堆積在童年期間,比起天下大多數人的童年,可是幸福百倍不止,那麽接下來也該輪到你們吃苦的時候了……”老道士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個年輕皇子,就這樣站在斷腿老人麵前,沒有出聲,但卻淚流滿麵。


  ??“其實,公子還是想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吧?”老人忽然輕聲問道,楚瞬召抬了一下腦袋,淚水忽然從他臉上落下,滴在地上那幾顆銅錢上。


  ??少年擦去淚水,猶豫道:“我可以……看一眼嗎?”


  ??老人點了點頭,解下紅線上其中一顆銅錢,鄭重地遞到了楚瞬召的手中。


  ??他看著那顆刻著人麵蛇身的銅錢深吸了一口氣,押在拇指上,輕輕往天上一拋。


  ??他看著銅錢在陽光下翻轉直上,眼睛有些無神地看著銅錢的正反交換,他從來不相信這些算命推演的東西,但在銅錢翻滾的那個瞬間,他忽然迫切想看看自己的未來,哪怕那個未來是虛假的也好,他也想看一眼,哪怕一眼……


  ??就在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他眼前,那顆銅錢在翻滾的途中,一滴豆粒大的鮮血忽然滴在楚瞬召臉上,那滴猩紅的液體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流下,像是血淚一樣。


  ??更多的鮮血滴在了他的臉上,一時間天地變色,方才還是晴空的天地忽然下了一場血雨,那顆可以展現他未來的銅錢就在血雨中翻滾著,仿佛懸停在空中般,久久沒有落下來。


  ??那一刻,楚瞬召沒有看見自己的未來,而是看見自己那盡量了腥風血雨的過去!


  ??他看無數胤國鐵騎在狹窄的穀底中馳騁而過,和雷鳴騎兵持矛對衝,一道道燃燒如流星的軌跡從天空落下,將這些驕傲的騎兵們燒成灰燼,他看見了花幽月撫琴擋下箭雨的身影,看黃破軍咆哮衝殺貫穿敵軍的身影,隨後被一杆鐵槍貫穿了身軀;他看見了那個坐在王座上的天下美人,她手捧燕莽鎮國玉璽帶著蒼涼的目光看著自己,燕莽皇帝的屍體就在她的腳下;直到自己用匕首貫穿她的心髒,看著她從大殿上直墜落而下,躺在猩紅的血泊中,死不瞑目;但下一刻她的身影仿佛變成了那躺在雪地裏的澹台寧素,她們死去的姿勢是如此吻合,鮮血從她們柔軟的身體裏流出,直到一道忽如其來的龍焰將這一切化作飛灰。


  ??楚瞬召驚恐地看著這些過去的回憶,看著那個在他懷裏慢慢冰冷的紅衣女子,她握著自己的手到死死那一刻也沒有鬆手,看著那個孤苦無依的燕莽公主,跪在兩座土包子前放聲大哭的樣子,她的哭聲漸漸變得和澹台寧靜一樣。


  ??這一切都是他所造成的,有腥風血雨的過去必然有腥風血雨的未來看,可他的未來還懸停在空中,久久沒有落下。


  ??“你真的想知道你的未來嗎?”


  ??不知何時,他已經跪倒在老人麵前,臉色慘白,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隨時都會接近崩潰的邊緣。


  ??老人的容貌不知何時模糊了下去,他的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肩膀,像是毒蛇般在他耳邊吐息,手掌上帶來的觸感冰冷如鐵,話語間愈發變得猙獰了起來,眼前這一切令他毛骨悚然,他從老人身上聞到了死者的味道。


  ??“好好看一看吧,這就是你的未來。”


  ??老人的臉頰迅速坍塌了下去,蛆蟲從他的體表鑽出,楚瞬召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渾身發顫根本說不出半句話來。


  ??直到這一刻,銅錢終於哐當一聲落在他眼前,讓他的瞳孔縮成針尖般細小,讓他臉上露出深深的迷惘。


  ??沒有呈現出讓他擔憂的凶兆,也沒有讓他得到想要的吉兆。


  ??銅錢上麵,赫然浮現了八個血字。


  ??“黑衣興秦,禍胤亂世。”


  ??……


  ??……


  ??皇宮,垂鷹宛。


  ??太陽在東邊的雲層緩緩升起,晨曦如潮水般撲向這片大地,屋頂上的白衣少年再度麵對臨安城的日出,看著晨光將建築群照得熠熠生輝璀璨如神城,也將他照耀得恍若神人。


  ??這座城市正在慢慢蘇醒,他看著街道上樓閣林立如刀鞘,街道上開始出現了煙火氣,早起的百姓開始為一日的生活奔勞,城裏成千上萬的白色鷹旗在晨光中飛舞,帶著美麗的軌跡呈現在他眼中。


  ??他看著這座無比熟悉的城市,空氣中傳來新鮮露水的味道,他身處的這座皇宮仿佛被群蛇守護的明珠般,即迷人又危險。


  ??這種感覺很舒服很陌生,總會讓他沒由來想很多東西,楚瞬召和大多數人一樣也會對這座號稱北域明珠的城市感到敬畏,但敬畏不代表恐懼,不代表遠離,他終有一日會從父皇手中接過這座城市,以及整個胤國。


  ??在他隔壁的落水園裏已經能聽見女官們洗漱喧鬧的聲音,大胤皇宮的占地麵積極大,即便是初升的太陽也隻能照到皇宮一半左右的地方,剩下的一半還在陰影中顯得格外幽暗,在這人間三月的天氣,還帶著一些初春微寒的感覺。


  ??楚瞬召坐在屋頂上,兩個侍女還躲在被子裏睡懶覺,遠方淮涼河裏的水在晨曦的降臨下此時像金子般耀眼。


  ??這條河流穿越整個臨安城,河岸兩邊風景優美,他早上總能看見浣衣婦蹲坐在河邊捶衣搓褲裙,婦人們的笑聲和身後小販們叫賣聲交織一片,夜幕降臨的時候,總能看見船姑撐著花船從上遊順流飄下,口中唱著曼妙深遠的船歌,時常能吸引一些江湖刀客寒士前來聽曲,囊中若有些許銀兩還能和幾位俏麗船姑共度良宵。


  ??在他看來淮涼河就是那條圍繞臨安城的巨蛇,巨蛇是那麽地美麗安靜,但是河下卻藏著累累屍骨,有朝廷命官的,有無名小輩的,有江湖劍客的,什麽樣的人都有,一旦沉了下去,就再也浮不上來。


  ??他忽然有些懷念在安息城和黎京城的一切,雖然那座城市的人對他充滿憎恨,對自己和哥哥充滿仇恨的葉雲鵬,埋葬著一個親手被他殺死的燕莽皇後,還有一個握著匕首隨時想殺自己的女孩,黃破軍老爺子也死在了風暴穀中,很多人自己都沒法將他們帶回胤國,隻能看著他們客死他鄉。


  ??至於澹台寧靜應該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吧,在那座城市裏沒有人敢怠慢她,她現在是澹台皇族唯一的後裔,沒有人敢對她不好,自己也該放心了。


  ??最後能和自己回來臨安城的人能有幾個,花幽月,關雎和蒙羽,連關雎也和自己在天南道道了別,獨身一人去了南陸找她的母親。


  ??看來花幽月說的一點都沒錯,隻有手握力量的人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死去的人都是弱者。


  ??如今他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那些充滿殺戮和悲傷的記憶都被埋在了蜀越和燕莽的土地下。


  ??他喃喃道:“黑衣興秦,禍胤亂世……黑衣是誰?禍胤亂世又是什麽意思?”


  ??少年如此想著想著,原本平靜祥和的心情有些被破壞,眉目間出現了些許殺氣。


  ??他試著將身體裏的氣機全部傾斜出來,發絲漂浮不定,一副氣蒸雲夢澤的夢幻場景,肉眼可見的漆黑氣機以他為圓心,迅速擴散開來,直到這一刻,年輕皇子一臉陶醉自然,那絲絲縷縷湧上心頭的殺氣忽然低沉了下去。


  ??竹子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開房門走到院子裏,微微抬眉瞥見院子裏的殘葉都在微風中顫抖,她頓時感覺一股磅礴威壓從頭頂出現,壓得自己心髒狂跳不止。


  ??少女有些艱難地抬起了頭,終於看清楚那個恍若神人的身影,楚瞬召盤腿坐在屋頂上,穿著純白的長袍,七竅之中散發出凶猛狂暴的氣機,漆黑氣機似乎給白袍也染上一抹純黑,整個人看起來就像隻有黑白兩種顏色,身形鮮明無比。


  ??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少年,仿佛那個小時候最喜歡會和她還有石榴玩遊戲的男孩在經曆了這些戰爭後便似乎消失了,麵前這位帶著君王威嚴的少年是那麽地陌生,讓自己第一次生出頂禮膜拜的想法。


  ??就是他親手毀滅了燕莽這個國家,殺死了那個國家的皇後,在妃子關之戰時與龍王九將之一的蒲牢親自對決決將其擊敗,連同他帶來的龍騎兵也被他斬殺了。


  ??這些從外麵傳來的故事聽得自己和石榴心驚膽戰,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是楚瞬召可以做得出的事情,在她印象中的楚瞬召似乎還是那個喜歡睡懶覺掏鳥窩的小小男孩,這次回來他好像從男孩變成了男人,讓自己這個活在過去的少女很難適應。


  ??竹子目光有些呆滯,喃喃地說道:“三皇子……殿下!”


  ??楚瞬召收斂了氣機,低頭看著身下的少女展顏一笑。


  ??從屋頂上一躍而起落在她麵前,看出少女心思的他淡淡地說道:“別害怕,我還是我,父皇說今天有一場鐵騎大閱兵……我也要去……所以得找回那種感覺……別害怕,你主子還是你主子,不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的。”


  ??“三皇子……殿下……”女孩還是有點呆。


  ??楚瞬召雖然說他還是他,可竹子是不怎麽相信的,他從蜀越回來的這些天不曾離開過皇宮,連慶功宴也很少參加,經常坐在屋子裏發呆,偶爾那個蘇念妤來給他彈琴時才會笑一笑。


  ??他在四下無人的時候還親手做了幾個小風鈴,用一縷黑白長發掛在窗邊,風來風鈴搖,整個垂鷹宛都能聽見那清脆悅耳的聲音,他趴在桌子上看風鈴的目光總有些空虛寂寞,讓她不由得心疼。


  ??有些東西他不說,自己也不會問,隻是為他感到心疼,以前的他無論碰到什麽瑣碎好玩的事情都會和她們這幾個婢女分享,可他現在說話的語氣不如以前般輕鬆,開始變得有點像皇帝陛下一樣,像是一位君王在對你下令一樣,讓她感到莫大的敬畏……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遠。


  ??麵前的人……真是好熟悉又好陌生啊。


  ??“竹子?”


  ??楚瞬召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她頓時清醒過來屈膝行禮:“殿下有什麽吩咐?”


  ??楚瞬召笑笑道:“沒什麽的,隻是覺得你有些魂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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