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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人心草木

  轎子裏很是昏暗,長公主絕美清秀的麵孔顯得有些模糊,淡淡的妝容已經被淚水毀了,顯得她好像戲台上的醜角般。


  ??之後的記憶是混亂的,背景音是一陣陣淒涼的哭聲,有她的哭聲,有她女兒的哭聲,有整個國師府上下幾百號人的哭聲。


  ??一根根白幡豎向門口。


  ??國師李宰念死了。


  ??長公主坐在轎子裏,看著格外淒涼的國師府。


  ??此時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手裏抱著一個酒壇子,她很少很少喝酒,即便是喝酒也從不喝醉那種。


  ??她怕自己喝醉後,對那個人的思念宛如江潮般洶湧劇烈,思念過後是無窮無盡的空虛。


  ??李長淵就很喜歡喝酒,每次去皇宮找她的時候喝酒都喝不夠,如今她房間還留在李長淵喝過的最後半壇子酒,可是她從來不喝,就擱在她房間一直閑置,酒香愈發濃厚,驅之不散。


  ??李長淵喜歡學胤皇那般喝燒刀子,醉酒過後笑言舞劍,一劍扶搖撼昆侖,兩劍日月沉天地,他喜歡那廉酒灼燒喉嚨的感覺,每次和她偷偷喝酒的時候,都得帶上一套自製的酒具。


  ??在她印象中,李長淵除了時不時在她麵前靦腆外,好像沒有什麽做不到的事情。


  ??她看著懷裏的酒壇子,思索良久,猛然掀開泥印,從轎子上走下,將酒壇子湊近自己的口邊,大口喝酒,全然不顧轎夫看她的眼神。


  ??到底是為了什麽讓李長淵離開她前往西臨,還有那花幽月,或許她從頭到尾都看不起自己這個公主吧,畢竟她才是和李長淵並肩作戰的女人,而自己什麽都幫不了他。直到現在這一刻,她才明白對那個少年心裏的悸動是怎麽回事,那是一種無言的溫暖,仿佛來自黃泉故人的擁抱。


  ??她喝剩最後一口酒,一手高舉酒壇,仿佛麵前還站著那個單手握重劍的少年,她伸出春蔥般的玉指與他共飲著最後一杯酒

  ??此時微微的酒意湧上腦海,這苦澀的杏花酒喝著喝著口中有一股莫名的甜香,像是她的初戀般,李長淵喝醉之後總是喜歡念詩,他給自己念了那麽多的詩,自己到頭來還是隻記得住一首。


  ??“浮生三夢,人生勞苦!”


  ??“無妨獨戀,重逢即好。”


  ??“雲流無終,終歸故裏。”


  ??當時李長淵第一次敢親自己的時候,她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她當時不知所措,任由對方輕薄她的嘴唇,少年的舌頭透著淡淡的酒香,讓她如癡如醉。


  ??“你以後給我的孩子當娘好不好?”他說了一句自己聽過最甜蜜也是最傻的話,最可笑的還是自己當時傻傻地答應了。


  ??她站在空曠的街道上,抓著酒壇子緩緩閉上眼睛,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個天地般。


  ??女人忽然放聲大哭。


  ??……


  ??……


  ??深秋時分,漫天紅葉。


  ??與此同時,一支浩浩蕩蕩的軍隊緩緩進入蜀越邊疆,在軍隊中部較為普通的馬車中,楚瞬召和蜀越女帝坐在一起,蜀越女帝指指點點向楚瞬召解釋蜀越地形圖,地圖的描寫詳細到連駐軍都標注得無比詳細,這對蜀越而言無疑是軍事機密,但女帝也攤在桌子上任由楚瞬召閱讀,時不時還給楚瞬召講解兵力的強弱,蜀越各部將領和江湖廟堂的形式。


  ??蜀越地形複雜以山地為主要特色,土壤和礦物資源比較豐富,蜀越三洲十八郡由連結的山脈環繞而成,自從蜀越立國以來,這裏曾經大楚王朝的領土,如今被澹台皇族所統治,蜀越的麵積僅次於燕莾,地勢開闊、灌溉便利、土壤肥沃,因而農業發達,果蔬遍野,竹林滿園,同時也被譽為西境的糧倉,這片富饒的地帶出產的糧食甚至能養活小半個北域。


  ??蜀越人民尚武輕文,五百多年來都是武官治國,如此傳統深根蒂固,偌大的蜀越裏的書院不過八間,最為出名便是觀蜀書院和白蛇書院,兩座書院各有三位儒家大家坐鎮,雖說未到儒聖的境界,但放眼北域這些人可是屈指可數的存在,蜀越雖說尚武,但貴族們都削尖腦袋想送自家兒女前往書院,與武官八年一換製不同的是,文官在朝廷上的地位是終身製的,若非出了什麽叛國謀反的大事,他們的位置無論大小都是活到老做到老,絕無更替的可能,勝在穩定。


  ??如今現在的局勢,蜀越女帝將她所知道的東西毫無保留告訴楚瞬召,而楚瞬召也不需要像花幽月跟自己解釋那邊,恨不得給他畫張圖才能講明白,楚瞬召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一點就懂,如今蜀越這場內戰,隨時澹台凝華的軍隊數量多於他們,但依照風鷹鐵騎的強大,若是這些該死的山路卻是難走,或許他們可以像在燕莾般勢如破竹攻入黎京城,不需要像現在般將超過半數的兵力分潰而走。


  ??蜀越的地形環境使其形成了一套天下獨一無二的軍事體製,蜀越各郡擁有獨立的行政機構和外交組織,在國家遇到重大問題時舉行會議互相討論,想到這裏,澹台寧素柔聲解釋道:“澹台凝華執政,領軍都是人中龍鳳,此次叛變我不知道誰在背後支持他,但他恐怕已經不把各部郡守放在眼裏了。”


  ??澹台寧素忽然正色道:“蜀越三洲十八郡,雖然每一個郡的戰力都很一般,但是匯聚在戰場上的時候將會是很可怕的力量,尤其那十八個郡的郡守,每一位郡守都不是可以含糊對待的敵人,這可是涉及到當地人民的生死榮辱,如同燕莾人一樣,我們的人民也是決不投降之人,寧可死戰而死。”


  ??話是那麽說,但對於她身邊這位隨著蜀越軍隊進入蜀越的楚三皇子對這樣的話可沒多少感覺,胤國鐵騎縱橫天下幾十年,遇過的決不投降之人多如牛毛,但是這些人往往隻有一個死字一個下場。楚瞬召對於這趟出行也是充滿期待,可惜花幽月和哥哥不能陪在自己身邊,安息城必須有楚氏皇族的人鎮守,而且按照父皇和女帝的協議,在他們攻下燕莾之後,就是由他來陪著女帝返回蜀越奪回王位。


  ??人心如草木,既可向陽而生,亦可趨陰而萎。


  ??再有三天的行程,他們就要進入六陽軍郡,在蜀越十八郡之中,六陽軍郡的軍力與規模乃是重要程度都是第一,駐守這片軍郡的天陽將軍白宰乃是女帝親自禦封的四品武將,蜀越女帝雖然極少參與戰事,但任命武將一職還是由她來做的,這一類涉及國家使命的重要事務,不僅各部官員都會看著,即便是澹台凝華也會過門,最後再送到自己手中。


  ??蜀越女帝有些憂心道:“這次我帶著你們大胤的軍隊歸來蜀越,就連我們的軍隊也不得不收緊戰線,就怕還沒去到黎京城就變成了邊關軍郡要打的出頭鳥,澹台凝華所在的朝廷也會做出應變的策略,想必已經在各個軍郡布下清一色的精銳槍兵,就等我我們入甕捕殺,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得經過六陽軍郡,哪怕是陷阱也得踩。”


  ??楚瞬召勉強笑笑問道:“隻不過是一些小小的軍郡罷了,一個小將軍而已,你可是禦封過他的女帝,按理來說他也應該大開城門等您進入,真的值得您那麽害怕嗎?”


  ??女帝停頓了片刻,看著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皇子苦笑道:“你覺得我還算是蜀越的女帝嗎?說的難聽一點的話就是喪家犬,我帶著你們胤國的軍隊進入蜀越的土地,私下已經被蜀越的老百姓罵得我狗血淋頭了。”


  ??楚瞬召輕聲喃喃道:“我不相信你們的人民會拒絕一個美麗且睿智的女帝,轉而去信任一條在你們所有人看來臭名昭著的毒蛇。”


  ??“其實我和澹台凝華都不受百姓待見,我太軟弱,他太強勢,但我們要是在一起聯手統治的話,對國家倒是極好的,可惜我們現在鬧掰了。”女帝伸了個懶腰,窈窕腰肢宛如白蛇,媚骨天成,楚瞬召下意識吞了口口水,心想非禮勿視。


  ??楚瞬召隻是苦笑,不去戳破少年心思的女帝嫵媚地白了他一眼輕聲道:“瞬召,你覺得這場戰爭中,我和凝華誰活下來的機會更大?”


  ??楚瞬召肯定回答道:“當然是您,隻要我還揮得動劍,我就絕不會讓他傷害到您。”


  ??蜀越女帝笑容宛如二八少女繼續說道:“要是等你做了胤國的皇帝,這天下還得了?”


  ??楚瞬召沉默不語,但蜀越女帝五指相觸依舊不依不饒道:“你覺得我家寧靜如何,要是這場戰爭結束後,再過兩三年我就把寧靜許給你,我們和你們胤國不一樣,蜀越的女孩十四歲就可以成婚了。”


  ??“不……”楚瞬召望著窗外的風景輕聲道,這是他第一次拒絕蜀越女帝的建議,女帝倒也不生氣,給楚瞬召倒了一杯溫茶問道:“不?為何不呢?寧靜哪一樣比不上你那個未婚妻,我醜話放在前頭,我的女兒嫁去你們楚家隻能當皇後,決不能當側妃,這是我唯一一個條件,我可以拿整個蜀越給我女兒當嫁妝,劉康他敢拿樽國給他女兒當嫁妝嗎?”


  ??楚瞬召長長歎息道:“這太自私了,她隻是個小女孩……您都沒有問過她是怎麽想的?”


  ??“她信任你,我也信任你……”


  ??“她把我當成哥哥,而我把她當成妹妹。”楚瞬召靠著車廂上,沒由來地說了這樣一句話:“我覺得女子不一定要相夫教子才叫人生,要是能縱橫天下的話,也是很不錯的。”


  ??蜀越女帝笑了笑,沒有在再說些什麽。


  ??無論戰爭結束之後她是否還活著,自己的女兒總會有人替她照顧。


  ??而那個人就在自己麵前。


  ??澹台寧素笑容有些牽強道:“此次南下蜀越,你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對了,忘記告訴你蜀越的馬賊經常在山林間出沒,我們這一路上得多加小心,斥候遊曳防不勝防,而且馬賊們行事極為狠辣,其中不乏一些軍郡將士更是喜歡殺人取樂,不少從你們胤國亦是別國來蜀越的商賈都被他們宰了,如此來去如風的行為讓我們也很頭疼。”


  ??楚瞬召點頭道:“我會注意的,隻不過是一些馬賊而言,我會摸清楚他們的動機,還有澹台凝華也一樣。”


  ??女帝笑容玩味道:“你還小,有些事情不如我們這些過來人清晰,很久之前我剛剛當上女帝沒多久,各郡的郡守都向我這個女帝奉獻各種寶物以表示對我的尊敬,其中安瀾郡的郡守向朝廷獻樂了一整座由玉石雕刻而成的蜀越地形圖,蜀越每一條河流,每一座山脈都那囊括其中,當時我還是個小女孩,對這樣的禮物當然無比期待。可就在他們即將送入黎京城的時候,就在離都城不足五十裏的地方被人劫了,當我們的人得知前往追尋時,那些護送整座玉石地形圖的護衛們全都死了,被人一刀割喉,而地形圖也消失不見……整整過去了半年,我們從未得到地形圖的下落,直到有一天,某個金吾衛帶著一個小孩來到朝廷,孩子手中握著一塊拳頭般大小的珍貴玉石,他告訴我們玉石是在河裏撿到的……”


  ??“截殺車隊的那個人得到玉石地形圖後,將其全部打碎丟入附近的河中。”蜀越女帝寒聲道。


  ??“既然如此他為何要殺人呢?”楚瞬召納悶道。


  ??女帝擺了擺手道:“不知道,或許他隻是覺得好玩,這個世界上很多這種人,有些人的動機不在常人的範圍內,他們的欲望就像流水般高低不定,對於這樣的敵人……他們無法被金錢收買,也無法被武力威懾,他們所做的一切……想要的一切……隻是希望這個世界陷入火焰之中。”


  ??楚瞬召聽後沉默不語。


  ??女帝靠在車壁上感慨道:“就像我們這場戰爭一樣,我到現在都不知澹台凝華想要什麽,珍貴寶物,權力富貴,絕世美人,這些東西他早就有了,身處帝王將相之家的人對於這一切都是唾手可得,這些東西容易讓人意誌消沉,容易讓人覺得得過且過,最終與天下大道漸行漸遠。可澹台凝華不一樣,他雖然有不少私生女但他沒有家庭,即便他獲得蜀越的王位也無法傳承下去,私生子沒有繼承王位的權力。”


  ??“用鐵與血打下來的江山,最終也讓士兵們習慣用拳頭講道理,所以儒學禮製這種東西,在最關鍵的起不到任何作用。”女帝目光有些淡然:“真正的君王必須要有強大的內心和鐵血的手段,寬仁隻不過是輔助手段,一個仁慈的君王隨時會被他的人民嘲弄軟弱,但一個手段鐵腕的君王,決不會讓人覺得他弱小。”


  ??“我不害怕暴君,我連蛟龍都殺過。”楚瞬召沉聲道。


  ??“我們這次歸來對他而言無疑是一擊重拳,他已經被逼到絕路了,被逼到絕路的敵人最可怕,即便是我也不了解澹台凝華這個人到底想要什麽。”女帝喃喃自語。


  ??楚瞬召看著窗外的風景,他步入戰爭很大程度上是作為大胤三皇子的責任,如今為了這份責任來到蜀越,是否能讓他看見更多的人和事。


  ??蜀越女帝繼續說道:“按照我和你父皇的約定,若是這次胤軍助我奪回王座,蜀越將會和胤國簽下萬世之盟,我也會盡力為胤國的事業做出自己的貢獻。”


  ??楚瞬召點頭道:“這是自然,隻是您不會覺得有些難受嗎?”


  ??蜀越女帝無奈道:“若我死在這場戰爭之中,就不會難受啦。”


  ??少年一本正經看著她道:“現在還沒打仗你就想著死,是不是太晦氣了一點。”


  ??女帝嫣然一笑反問道:“你覺得呢?”


  ??楚瞬召接過她遞來的溫茶抿了一口,閉上眼睛,兩人很隨意的交流了起來,沒有任何隱瞞,沒有任何心機。


  ??楚瞬召問了一個讓她很意外的問題:“那個黑白頭發的女人,你為何不殺了她?”


  ??蜀越女帝啞然失笑,托腮看著直視少年的瞳孔:“這當然是我比較仁慈,或許是軟弱吧……女子在亂世之中得以存活實在不容易,她就像我以前的樣子,一樣喜歡穿紅衣,殺了她就像殺了我自己一樣,我下不去手。”


  ??“說白了,和你不殺那個燕莾公主是同一個道理,在芸芸眾生之中,我們都能從敵人身上看見自己人的影子。”女帝認真地說。


  ??楚瞬召將茶一飲而盡,笑而不語。


  ??夢中那個自稱皇後的女人到底是誰?


  ??除了太阿劍之外,是否還有更多的神兵散落人間,它們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


  ??他獨在此山中,各種雲遮霧繞讓他不知所措。


  ??楚瞬召趴在車窗邊看著天上的太陽,伸出右手在自己麵前輕輕揮動,任憑陽光從指間穿透而過,照得那雙瑰麗紫瞳熠熠生輝。


  ??他對著天上豎了個中指,順帶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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