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下落雁
燕莾,帝都安息城。
??南陽宮在安息城城東三十裏,依山而建。三麵山壁怪石嶙峋,像是整座宮殿都鑲嵌在山壁之中,宮殿有綠色的瓦頂、潔白的牆壁和紅褐色的銅柱搭建而成,這座宮殿本就是給皇室成員用於避暑建造,屋頂遠遠伸出去的飛簷翅角。
??整座宮殿看上去更像是一座仿木質的亭閣,每根柱子上都雕刻著翻騰的浮紋,柱頭上怒放的菊花驅散著一切來犯的邪魔,某些重要的活動都在這座宮殿裏舉行,內殿設有大宴會場,常禦殿為天皇內宮。
??此外,宮內還有月牙亭、觀海亭、霜降亭、帝靈殿、禦府藏書書館等,周圍蒼鬆翠柏鬱鬱蔥蔥。
??東北角有清泉,點綴其中。整片宮殿地勢開闊,林木茂盛,茫茫草原風光山這裏山巒起伏,溝壑縱橫,眾多樓堂殿閣、寺廟點綴其間。
??整個宮殿東南多水,中間大門寬三丈,夾柱石上刻著赤金菊花,代表了燕莾人對於美的追求, 和的向往,和對於自然的崇尚。這一門隻有皇室成員可以進入。若是文武大臣走左側一門,宗親氏族走右側一門,最外側的兩道門供護衛、內侍官、宮女行走。
??馬蹄聲由遠及近及近傳來,隨之而來的是沉重的腳步聲,中年男人輕拉馬韁在宮門處停住,披著竹甲的武士手持鐵矛在男人麵前默默站住,年輕男人卻絲毫不為所動,翻身下馬之際臉色雲淡風輕。
??男人的的左眼有一塊很重的白翳,麵對這些凶名遠揚的燕莾武士男人依舊攏手躬身而立,嘴角帶著一縷淡淡的笑。
??他身後站著一位披著黑衣的男人,相比之下,那黑衣人身上釋放出來的氣息更令人不安。
??"是澹台凝華先生嗎?我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已經在這裏等候了多時。”內監彎腰行禮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內監彬彬有禮地回答他:“這北域諸國,有誰不知道澹台凝華先生的名字呢?先生乃是絕世之材,蜀越皇室重臣,西境第一謀士!”
??“謀士嗎?”
??男人微微一笑,他的笑涼薄無溫,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狹長的眼眸讓他的目光看起來猶如毒蛇般犀利,因此落得個蛇眼的稱號。
??在外人看,與其說他是西境第一謀士,倒不如說他是天下第一毒士。
??他武藝高強,在蜀越女帝身邊服侍多年,曾在虹瀾河畔指揮軍隊多次打敗數倍於蜀越軍團的後楚大軍,解救自己的軍隊,成為蜀越的民族英雄。在與軍隊交戰的時候,善用“奇襲戰法”和“徹底恐懼戰術!”
??他相信恐懼才是戰場上最鋒利的劍。
??真正令後楚人感到恐懼的是二十年前的落日穀之戰,澹台凝華在開戰前俘虜了將近八千名後楚士兵。
??最後當兩軍交戰與落日峽之際,赫然見到開戰前被俘虜的八千多士兵,都被剝光了衣服並被活活的穿插於長達兩裏的木樁上環繞著整一片峽穀。
??他們從嘴部或臀部刺進的棒子四處林立,夜梟和禿鷹不斷的啄食這些死屍,使周圍彌漫著濃烈的腐臭味。
??最終位於陣前的後楚軍隊,目睹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無不為之肝膽俱裂,毫無戰鬥意誌,最終被蜀越槍兵所屠殺,盡數死於落日峽之中,此戰之後正式揚名天下。
??對於在戰後被俘虜的後楚將士,他命令他們割下自己的頭發當作戰敗的誠意,後楚將士紛紛以死相拒,那年二十五歲的澹台凝華冷酷道:“既然不願割發,那就將你們其他東西割下來當做誠意吧。”
??於是這些將士們被削去四肢後,丟在山林之中,最終被野狼啃食而亡。
??澹台凝華最著名的便是他的千裏絕戶計,在蜀越與後楚之間安置了將近五萬流民,這五萬流民形成的荒蕪洲成為了阻礙後楚軍隊的一道壁壘,裏麵充滿各種巨寇殺人犯,也不乏各種武力高強的江湖劍士。
??澹台寧素在位十五年的時間裏荒蕪洲成為了三不管地帶,盜竊,強奸,屠殺應有盡有,真真正正的人間煉獄!
??“這位是?”
??內監詫異地望向澹台凝華身後的兩人,澹台凝華輕笑道:“這兩位是我帶給皇帝陛下的客人,怎麽?我不帶武器兩手空空地與皇帝陛下麵談,難不成還要懷疑我們的誠意,要搜身之類的嗎?”
??“不!不!不!這邊請,澹台先生,請隨我來。”
??內監滿臉堆笑道,他可不敢惹這條吃人不吐骨頭的蛇。
??四人一同走上那座石橋,這座步橋長達將近一裏,白玉欄杆何等奢華,如玉帶飄逸,似霓虹臥波。
??這片潔白欄板上彩雲追月的浮雕,橋與水銜接處巧雲狀湖石堆疊,周圍遍植馥鬱丹桂,使人隨時看到浮雲落水,粉花明月。
??風來的時候水麵猶如波紋細碎,處處蕩漾而開,澹台凝華停了一步,放眼望至水麵輕聲道:“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澹台先生這樣的人也有這般高雅詩情?”身後的人說。
??“隻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罷了。”澹台凝華輕聲道。
??水麵上的鳳眼蓮和大薸綠意盈盈,通往大殿兩側外綠樹娟秀,草木蔥蘢,走過石橋後一條筆直的廊道直通大殿。
??兩側玉石雕刻而成的菊花,白色、龍膽和駿馬立於兩旁相互照應,腳下嘩啦啦的水流纏繞而過,風景如畫不似人間。
??一座數丈高的雲浮華表屹立於大殿前,華表兩側雕刻著燕莾明君柴北碩一生的戰跡,例如什麽“一把弧刀斬千騎”、“一道烈火燒貪臣”的故事至今流傳在人們口中。
??澹台凝華出神地看著栩栩如生的浮雕,心中升起對這位逝去明君的莫大崇敬。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心狠手辣的?澹台凝華忽然想起小時候還經常和父親一起在月舞湖上泛舟,他托著妹妹的肩膀讓她往水中放紙船,後來後楚的軍隊攻來,父親二話不說帶著所有澹台分家的成年男子衝上了戰場,最後無一返回。
??後來為了寄托哀思,他經常折紙船做河燈,上麵寫滿父親的名字,心中默默念叨終有一日會將所有的後楚人趕盡殺絕!
??"柴北碩乃是絕世之帝,五百年難得一見之王,卻因為子孫和小人的誣陷被活活氣死,委實可惜了。"他指著那個華表對身後那人說。
??“是可惜啊,但凡人終有一死,唯有神佛得以永生。”
??那黑衣人目光中藏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似乎想要從華表之上看出什麽般。
??“神佛?我可不認識那個家夥。”
??此時還有好一段路,他一句搭一句地和黑衣人閑聊了起來。
??“你雖然說服了我,但接下來的那位皇帝可不如你想象般好說話,你不是術士嗎?既然向想向他證明什麽的話,不如先告訴我神明的意義何在?”
??“神佛無處不在,這等大不敬的話還是在沒人的時候說比較好。”
??“我在哪裏說都敢!神就是神,人就是人,永生什麽的隻是貪生怕死之徒的白日夢而已。”
??澹台凝華忽然舉起手指著天空,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人間有神,人不見神,既然如此我們為何要向神佛祈禱,就像那些被屠夫宰割前的羔羊,你覺得羊若是向屠夫祈禱的話屠夫會放過它嗎?既然不會的話那我們為何要向神佛祈禱?”
??“澹台先生的比喻很明確,神與人,人與羊,但若這是我們對神佛的認識的話,未免也太過簡單粗淺了。”
??那人低聲笑了,“可是澹台先生也看輕了神佛的存在,我不敢說神佛仙人的樣子是什麽樣的,畢竟我也沒有見過,隻不過我們所供奉的神,絕非是寺廟裏麵萬人跪拜的泥娃娃,而神佛真正想要的並非那些腐臭的糕餅果子,而是戰爭,無上的戰爭!”
??“這神真該死。”
??“真正的神,居住在雲端之上天門之內,他們化作的魂靈在諸王耳邊訴說謊言與詭計,任憑諸王發動戰爭,然後無動於衷地看著千百萬人死去,任憑天地毀滅,國破家亡也毫不在乎。”
??澹台凝華氣勢卻隨著黑衣人講解的進而微微退卻,他漫步前走,臉上依舊帶著笑意道:“你講的這些我都不太懂,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死了,整個分家就這剩下我這唯一的完卵,從那以後我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讓後楚血債血還,這是我堅持到今天的唯一理由。後楚不除,我死後沒法見我澹台的列祖列宗,神佛什麽的真的可以幫助我們嗎?”
??他盯著他的眼睛寒聲問著,眼中仿佛含著刀劍。
??“信仰,這是他們唯一考驗我們的事物,隻有澹台先生肯信任我,我必然會傾盡一切之力幫助先生除掉後楚!”
??他對上澹台凝華的目光,兩人對峙了那麽一小會,最後還是澹台凝華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澹台微微愣了一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並點了點頭道:“好,你自己有信心我自然對你也有信心,我看得出你沒有在欺騙我,希望你將這份信心也帶給燕莾的皇帝。"
??黑衣人聽到這裏,鄭重地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他身後的少年握緊的腰間的劍柄,冷冷地看著他們並不說話。
??四人登下了石橋,被內監領著走進了宮殿之中的水雲涼亭,這座精致的建築坐落在一座巨大的假山之上,古樸卻不缺奢美。
??整座涼亭看起來就像是用木頭搭建出來的,不見一瓦一鐵,一張素白色的簾子垂至入口處,無風自動。
??澹台凝華聽見了輕微的落子聲,極淡的龍涎香氣息隱隱約約傳出,他透著白簾看見紗幕中兩人對坐,一人長衣寬袖高冠而坐,內監在門外輕輕叩了兩個頭:“皇帝陛下,澹台凝華先生求見!”
??“來了,鹿牡,請澹台先生進來坐。”
??溫醇嗓音從簾子內傳出,隨之一隻素白無塵的玉手從簾子內伸出,澹台凝華愣了一下,那是他生平見過最漂亮的一隻手,纖細得中,長短合度,多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弱,這隻手不可無一,難能有二。
??這雙手似乎生來隻適合在男人耳邊撫摸般,用作其他用途都是一種褻瀆。
??手既然如此,人亦是驚豔,女人就這樣掀開簾子站在三人麵前,當她暴露在陽光之中,三人的呼吸一同停住。
??天下仿佛所有美麗都被吸進了她的身上,麵前女子令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穿著一件常白色宮服,明媚的眼中帶著莊嚴的古意,莊重典雅之間,臉上的兩個酒窩帶著少女般的嬌美,傾國傾人城。
??柴鹿牡,生來沉魚,當得落雁。
??如今燕莾的皇後,聞名天下的才女。曾經受教於青竹學宮,是當之無愧的十段大國手,眼界與謀略也遠超他人。
??她十三歲那一年登榜天下美人榜,一連十五年來霸榜頭魁,其二,三,四名均有變動,唯有她無懈可擊,無人能撼之地位。
??“三位請隨我來。”
??女人輕輕一笑,兩枚酒窩浮上臉頰。
??他們終於見到了燕莾的皇帝,相比之下,皇帝陛下的樣子可謂平凡,不得不說燕莾的女子生來都有做皇後貴妃的潛力,但男子對比天下各國無論是身高還是容貌都不顯得出奇。
??燕莾王柴龍貌撤去手上的棋子,溫雅地淺笑道:“諸位請坐,鹿顏給諸位大人上茶。”
??皇後嬌憨地點了點頭,燕莾女子亦是這樣,無論你是鄉下農婦亦是貴妃皇後,沒有人會去拒絕亦是反駁自家男人的話,連紅臉的事情都很少發生,同時。
??在那些燕莾的男人眼裏,女人永遠是傳宗接代道具而已。很多男人都有“女人不潔”這樣的觀點,地位比之其他國家的女子可要低上不少。
??“諸位請坐。”
??皇帝輕揮皇袍,整片棋盤上的棋子被收入棋盒之中,皇帝赤著雙足坐在臥榻上,在等候他們前來期間,他一直在和皇後對弈。
??澹台凝華注意到皇帝那雙無神的眼睛,目光漸漸詫異了起來,皇帝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並不惱怒道:“讓先生見笑了,我這雙眼睛生來不能見光,是廢的,因此我的聽覺觸覺乃至嗅覺都比常人要敏銳不少,所以年少讀書論經之際到不覺得有何阻礙,反倒令朕比起一般人更能專注討研。”
??"陛下居然是個盲人?"
??澹台凝華驚疑地看著對方那雙清澈無塵的眼睛,在皇宮長大的孩子很難有這樣清澈的目光,直到現在他隱約覺得皇帝的眼睛委實空洞,猶如將目光聚焦在他們看不到的遠方。
??這次確認燕莽的皇帝陛下真的是個瞎子,即便如此男人的平靜中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握劍少年沒有坐下,而是默默地站著。
??“澹台先生此次前來,所為何事?作為蜀越的內臣而並非外使,跑去其他國家見他們的皇帝,委實算不上什麽明智的做法啊。”
??澹台凝華也微微地笑:“我是為了拯救我蜀越,還有你們燕莾。”
??“我燕莾如今時態安平,何來拯救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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