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你當然要嫁
蒙羽和楚麝對視了一眼,不知道胤皇在打什麽注意,他撓了撓頭發,不知從哪裏開始講起:“蒙將軍,葉藏,白雲他們幾個還在金帳國對吧。”
??蒙羽神色不變道:“是的,他們要處理不少戰利品的清算,還有人數的損失,他們會安排士兵打掃戰場,將犧牲士兵登名造冊,處理好屍體的儀容,裝進棺木,最後一起掩埋。這次冬荒將至,怕是他們的屍體無法運回胤國安葬了,隻能埋在金帳國的土地下,之後末將還得向犧牲的將士家庭進行慰問,各種後續事情還需要跟進。”
??胤皇歎了口氣道:“埋在金帳國也好……畢竟是北方啊。”
??“這次的戰爭金帳國死了不少人,大君主瀚達爾蘇的三個兒子都死在了戰場上,很多人連死了都沒有名字留下,能回去的便回去了,回不去的十有八九都死了,金帳國也好,胤國也有,陛下您要記得他們的犧牲。”
??胤皇點了點頭:“朕記下了。”
??“陛下愈發明理了,末將很是感激。”
??“對了,你這次回來朕賞你黃金五萬兩,絲綢三千匹,兩千人口,宅邸三座,靠著皇宮邊上,你可喜歡?”
??“謝陛下的賞賜,可末將願意將這些財物賞賜給風鷹鐵騎的將士們,末將孤家寡人,不需要什麽宅邸和金子綢緞,披甲至死足以。”
??“行吧,你可以自行處理這些財物,我大胤鷹騎掃北域,靠的就是將軍這樣的強大忠誠的將士,這些財物你可以給他們,但朕還有一樣東西給你。”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什麽東西?”
??“也不能算是東西……”他瞄了瞄楚麝,微微拉近了與蒙羽之間的距離:“你覺得我妹妹……如何?”
??這話一出長公主整個臉都紅了,像是挨了巴掌似的,她嗔怒道:“皇兄……你,你什麽意思?”
??“我打算將你嫁給蒙將軍,你覺得怎麽樣?”
??“我已經有孩子了!”她忽然激動了起來,蒙羽依舊臉色不變,看著桌上的地圖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你還那麽年輕,美貌不變,總不能下輩子獨守空閨吧,陳廣坤不止一次向我提出要娶你的要求,你叫朕怎麽敢答應那隻肥豬,蒙將軍年輕力壯,英武神勇,你到底有什麽不滿的?”胤皇故意板著臉說。
??“我……”她看了蒙羽一眼,咬緊嘴唇道:“總之我不嫁!我就是不嫁!我有孩子了……你之後要我怎麽麵對她?”
??“她是李家的孩子,而且那孩子跟你一點也不親,放心吧,她不會胡思亂想的。”他強調道。
??“要是母後大人還活著,讓她知道你這樣欺負我……”她的眼睛漸漸紅了,胤皇腦袋嗡的一聲,感覺頭都大了。
??他對這個妹妹最大的愧疚無疑是來自於胤國的風儀太後。
??在他弑兄登上王位的第二天,消息傳到太後耳中的那一刻,太後立刻昏倒在房裏不省人事,當時楚麝年紀不過豆蔻,頭一日看著自己的哥哥殺死另一個哥哥,第二天便看著自己的母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再痛苦不過了。後來太後醒來後,死活不肯見楚驍華,除了一個跟了她四十年的老婆子外,誰也不見,他每日在太後的宮前跪坐著,希望母親可以原諒他。
??在太後醒來的五天後,她讓老婆子將楚麝領了進去,當時楚驍華也在,看著泫然欲泣的妹妹走進了母親的宮中,之後裏麵發生了什麽,楚驍華一概不知。在黃昏落日之時,太後宮裏忽然響起了一陣淒厲的哭聲,之後老婆子領著楚麝走到自己麵前,她手裏還拿著一根白幡……
??後來楚驍華總是覺得虧欠了妹妹很多東西,直到適婚年齡也不曾逼著她去嫁人,哪怕她一輩子不嫁也好,直到她遇見了李長淵。
??“麝,聽話,這些天皇兄想明白了很多東西,有些事情是不能再拖的,朕就你一個妹妹,朕三個孩子隻會給朕添亂,萬一有一天朕不在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了。
??“你越說越離譜了!”
??“你是朕的妹妹,我希望有別人可以照顧你,你不能一直這樣一個人過,你這些年幫了朕很多,是時候該休息了。”
??“你怎麽不娶別的女人當皇後?”她將雙手撐在桌子上,直直地看著兄長。
??胤皇愣了一下,惱怒道:“你是朕的妹妹,你該聽我的話!”
??“我不嫁,我不嫁,我就是不嫁!”
??她這副樣子忽然讓楚驍華想起了小時候的長公主,也是這般耍賴頑劣的性子,隻是在母親似乎死後她便收斂性子,開始沉迷閱覽古籍經文,試圖用文字將兄長和母親死去的陰影從腦海裏驅散。
??“你當然要嫁!”
??他的目光漸漸鋒利了起來,似乎要將妹妹釘在椅子上似的,楚麝愣了一下,盡管她仍在高聲抗議著,但她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迅速拎起裙子退了出去,怒氣顯而易見,當她走到大門邊上的時候,忽然回過頭來,用一種無比冰冷的眼神看著胤皇:“皇兄……你除了打仗什麽都不懂,我終於知道那三個孩子為什麽會變成今天的樣子了,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父親!”
??大門重重地關上了,三個人變成了兩個人,胤皇連麵麵相覷的對象都找不到,因為蒙羽還在看著那副地圖。
??大概過了半柱香的時候後,蒙羽他緩緩抬起頭來,指著地圖北蠻那一塊區域說道:“今早接到了來自金帳國的飛鴿,葉藏他告訴我這幾日北蠻草原上的草場都稀疏得很,北封城外的好草全部都發黑腐爛,如今大冬將至,那些腐爛的青草沒了草根,可能會出現大麵積的荒漠,連同那些牛羊都得餓死。”
??胤皇低低地歎了口氣:“蒙將軍,你看我妹妹這件事情……”
??“陛下,臣不是在和您開玩笑,我們雖然打贏了這場戰爭,如今我們麵對的是幾十萬個張大嘴巴的北蠻流民,金帳國也死了很多人,目前他們沒有能力處理好那麽多的流民,北荒以北皆是死地,他們沒有退路就會燒殺掠奪,到時候北方還會繼續打仗。”蒙羽一把按在胤皇的肩膀上,直直地看著他。
??胤皇被這個忽然執拗起來的蠻夫驚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平息下來:“其實北蠻和金帳國的戰事不是一天兩天的了,這幾年他們爆發的衝突戰役更是驚人,北蠻雖說荒蠻,但他們那裏曾經處處都可以看見千百成群肥壯的牛羊馬群。朕還記得曾經在金帳國的時候,跟著馬隊奔馳在騰格爾草原邊上,那裏好象每一根草尖都冒著綠光,鳳息從牧群中傳來鈴鈴鈴的聲音,北蠻牧女們墜滿裙角的銀飾在風中相互擊響,怎麽會變成如今這樣?”
??“後來末將才知道,在這場戰爭前北封城裏已經餓死了很多人,貴族們吃烤羊和羊奶,躲在溫暖的帳篷裏麵不願意出帳看一眼,他們的牧民們隻得將草根嚼碎混著饃吞下去,可他們吃光了草馬吃什麽?成群成群的馬被餓死,後來他們將自己的馬都吃了,要知道北蠻和金帳國不一樣,馬在他們心中是聖神般的存在,祖祖輩輩都是不吃馬肉的……北蠻大君主也是迫不得已才打這場戰爭的,可他們的將士連飯都吃不飽,傳說中力斷山河的北蠻武士如今變成了一群瘦骨嶙峋的老漢,可他們還得拿起武器去和我們廝殺。”
??蒙羽沉聲道:“人的尊嚴是從肚皮開始的,可北蠻的人們連尊嚴都丟了,我們的勝利不值得銘記,這場戰爭……我們贏得一點都不光彩。”
??“朕知道了,可戰爭便是這樣,沒有什麽光彩不光彩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所以朕才要聯合各國拿下南方,北蠻的覆滅其實是一個啟示,若我們再不快點行動的話,一代之後,兩代乃至三代,胤國就會不複存在。”
??“末將願意為陛下的野望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他跪倒在胤皇腳下,抱拳喝道。”
??“將軍起來吧,有將軍這樣的愛將朕舒心得很。”
??他背著手走到了大殿門邊,推開了那扇雕龍刻鳳的朱漆大門,蒙羽跟著了胤皇身後,胤皇忽然將手搭在他肩頭上:“先不說那些國仇家恨的東西,我妹妹這件事情,你覺得怎麽樣。”
??“末將一生征戰沙場,不曾有過兒女情長的想法。”
??蒙羽臉色不變,這股子態度倒是讓胤皇吃了一驚:“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將軍是看不上我妹妹的容姿,亦是覺得自己的出身軍營的身份配不是她,還是嫌棄楚麝不是黃花閨女,你到臨安城裏瞧瞧,誰家的女兒及我妹妹風姿一半?”
??“末將不敢嫌棄,隻不過強扭的瓜不甜。”
??“你這句話若是讓陳廣坤聽見了,說不定得氣死他了。”
??“陳廣坤是誰?”
??“算了,你不認識也好……”
??台階上雪花層層,互相搭著肩膀的君臣二人就像是一對兄弟般,登台而下,台下鐵騎環繞,萬民臣服。
??……
??……
??女人跪坐在竹榻上,看向雪花颯颯地落到池子中,琴聲如流水般蕩漾在空氣中,鷹鳴自她頭頂尖銳地響了起來,獵鷹驟然從空中折返下降,落在她肩膀上。
??女人抱著螺鈿紫檀五弦琵琶在彈著,比她之前用的那把音質好上不少,這把五弦琵琶的圖案精美絢麗,正麵鑲嵌著精致的鑲玉,中下部則用白貝殼嵌出了一幅畫。
??畫中一位女子吹著笛子,手裏抱著五弦琵琶在彈奏,琵琶的背麵漆著黑漆透光,上嵌螺鈿玳瑁夜光貝殼,貝殼上還雕刻著精巧的刻紋。
??女人輕撫琴弦,琴聲遠去自有冷冽之氣,給這落冰之院增添些許靈氣,色如白玉的手指之間琴聲脈脈。
??旁邊的細竹盤子上,一瓶溫酒,兩個瓷杯,一碟花生。
??在臨安流血夜過後,蘇念妤在落水院裏安頓了下來,胤皇給她送去了最上等的家具擺放在屋內,每日都是蘇念妤從未見過的精美膳食,期間大皇子也來過一次,得知她在這落水院裏無聊落寞,便送來一具上好的琵琶供她彈奏,惹得這院子裏同住的丫鬟女官一陣不快,至於那夜為她拚死拚活的那人遲遲未來,倒是像把她忘了似的。
??院子裏雪鬆上落雪濕噠噠地掛著枝頭上,彈奏良久,她放下琵琶,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逗著肩膀上的鷹兒。
??獵鷹輕輕叼著她的指頭,縮著脖子看起來倒像貓兒一樣。
??“還是你好,每天都會飛來看我,也不像某人,當初口口聲聲說要帶我離開,可現在我不也一樣是在臨安城,你說他是不是說話不算數。”她捏起一粒花生米,獵鷹如電般迅速出擊,她摸了摸獵鷹柔順的白羽,柔聲道:“其中這樣也挺好的,至少還活著,即便一開始心裏疼得像是流血一樣,可習慣了就漸漸不疼了,明知道留在他身邊不好,可偏偏不想逃逃不掉,你說我是不是很賤。”
??“呸呸!還是不要這樣說,不然讓他知道了又不開心了,你知道嗎?他曾經問過我這樣的一個問題,說路上有一個的小孩孤零零地站在左邊,一群小孩站在右邊玩鬧,一匹高大的黑馬衝向那群小孩,如果這是你手中有一根鞭子可以使黑馬轉離它原本的方向,你會怎麽辦?他當時拿著筆墨和我比劃了半天,就差畫出來了,他想了半天都沒想到答案出來,還罵想這個問題的人是傻瓜,你說他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不知道答案呢?”她輕輕貼在獵鷹的翅膀上,眼神迷離。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其實他從一開始便知道該怎麽選了,隻是他不願意將那個該死的答案說出來罷了,這個世界是那麽地殘酷,你說怎麽會出現像他這樣的人呢。”
??“想將那匹馬拉停的人才是傻瓜吧,可他偏偏就是這樣的傻瓜,傻得讓人心疼。”
??她咧嘴一笑,站起身來抱著琵琶走進了屋內。
??獵鷹展翅飛,留下片片鷹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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