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黑牢
臨安城,黑牢。
??秋夜的雨一直下個不停,牢房裏的草席發出酸酸的黴味,那些犯了事的犯人們不時會狠狠敲打鐵欄,對著獄卒罵爹操娘的,獄卒也不想理會他們,這樣陰冷的天氣倒不如喝兩口熱酒,比毆打犯人來地痛快。
??他喝下滿滿一壺子黃酒之後,似醉如癡地拔出腰間的長棍對著鐵欄就是一頓猛打,不停地喝罵道:“誰他媽再給老子吵,趕明兒都拿去砍頭!”
??關在黑牢什麽人都有,小到市井流氓,大到豪門貪官,可能隔壁的人在不久之前仍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因為被查出走私絲綢便關在這裏。
??有錢的沒錢的隔著一堵牆,有權沒權地也隔著一堵牆,他們也不膩歪,這些平日裏沒有任何交集的人此時隔著鐵欄在聊天,在這裏一頭半月之後,居然慢慢熟絡熱鬧了起來,看起來和普通的茶館隻缺一壺茶了。
??“老頭!你幹哈被關在這裏?”
??一個賊眉鼠眼的小夥子朝著對角處扔了一塊石頭,老人不緊不慢地說道:“小子你休得無禮,我乃朝廷三司使掌全國錢穀出納,均衡財政收支,正二品!”
??“說的那麽文縐縐的,就是幫國家管錢的唄!厲害啊老頭,你貪了多少?”
??“也就十幾萬兩吧,沒啥機會用,可冤了。”
??老頭撓了撓沒幾根頭發的腦袋。
??“厲害老頭,你貪的錢夠我們村子吃上好幾輩子了。”小夥子笑道。
??“你又幹啥被關進來的。”
??“不就喝醉酒殺了幾十個人嗎,可冤了我跟你講。”
??他學著老人的語氣說道。
??“吵什麽!”
??獄卒狠狠地將木棍敲在鐵欄上,將那老人嚇得不輕,那小夥倒也見怪不怪了,目光飄離不定,他忽然瞥見牢房深處那人,滿身血汙,草絮和血泥粘得滿臉都是,雖說髒臭,但瞧著那身段臉蛋,可是美人胚子啊,那小夥身體一陣燥熱,摸了摸鼻底目光猥褻地看她:“美人!抬起頭來讓爺瞧瞧!”
??但她被鐵鏈掛在牆上,黑發披散,她從前何等風光絢爛,如今卻落如此下場,也算是報應了,像她這樣的女人,也沒資格抱怨什麽了。
??小夥的話將牢房裏的男人情緒調動了起來,他們紛紛探出頭來瞧著她,嘴裏嚷嚷不停:“美人!看我這裏,爺有寶貝讓你瞧瞧!”
??“看這裏美人!爺的鳥可比他的大多了!”
??那粗漢從褲襠裏掏出那**不停弄著,目光下流。
??“放屁!”
??另一個男人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痰。
??“對啊美人,你看我們這裏的人橫豎都得拿去砍頭的,讓我們死之前快活一回又如何?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我們總比在你死後便宜仵作好吧。”
??她像是什麽都沒聽見般,目光空洞,耳邊狠狠傳來一聲爆響,那是獄卒發狠敲打鐵欄的聲音:“誰再不把鳥收起來的,老子見一根砍一根,挑出最大的那根拿去當下酒菜!”
??犯人們立馬不吭聲了,窸窸窣窣一陣把褲頭綁好的聲音,獄卒來到蘇念妤的牢房前低聲道:“等一下陳大人要見你,給我老實點,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走之前他看著那曼妙的身段吞了口口水,若不是看在陳大人的份上,真想打開牢門撲倒她身上放肆一番,反正以往在獄裏玩弄幾個獄女侍稀疏平常的事情了,等陳大人下了處斬的命令之後,他便在處刑之前好好玩上一番。
??蘇念妤沉默不語,此時批頭散發的她看起來更像女鬼般,那長長如羽毛扇般的睫毛輕輕顫動著。
??爹娘死了,老仆人死了,葛平離開了,甚至連小隱子這個最最無辜的人也離她而去了,她真是一個不詳的女人啊,將身邊肯親近她的人接連害死……
??她失去了一切足以活下去的意義,這裏好冷啊,可她連抱緊肩膀縮在牆角的機會都沒有,冷風呼呼地從漏風處吹入。
??她很久之前總是做一個噩夢,夢見自己坐在一間冰冷的屋子裏,任她大聲呼喚依舊四處無人,沒有人回答她,除了屋子外麵不止的暴雪,萬籟俱寂,她害怕極了,躲在角落裏低聲哭泣,能抱著自己的肩膀取暖,希望等雪停了之後一切都好了。
??但夢終究是夢,待她從床上驚醒時,被子依舊是冷冰冰的,窗外下著鵝毛大雪,她沒由來地想起她的父母,孤零零地死在雪地了,但好歹也是家鄉啊。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個不詳的女人,跟她一起的人都要死。最後隻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有一天死在異國他鄉裏,經過她墳前的人都不知道她是誰,沒有人回去吊唁她,沒有人會記得她……像是絕對的死亡般。
??自己死了也好,至少不會再禍害別人了,其實這一刻她早就在等待了。
??她微微閉上眼睛,回想起兩天前的傍晚,在浴室裏的燭光下少女微濕的衣裙和稚氣的笑臉,回想著她最後一次伺候她洗澡,回想著樓裏的一切,她的窗戶上那盆盛放的水仙。
??夜幕下的臨安城泛著輝光,她在床邊彈著琵琶優雅地演奏黃仁大師的城頭望月,她長發低垂在肩膀上,男孩睡著她床上呼吸勻稱,她彈奏的時候一直看著楚瞬召。
??他是個很單純的孩子,這讓蘇念妤多少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溫柔且完美,善良地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她被他的靈魂所吸引,反正如今便是那說死便死的命,當不如帶著這份記憶來到佛道輪回之前,下輩子不當琴姬,不做刺客,隻想當一個個普普通通的漂亮女孩,或許還能遇見像他這樣好的人。
??小召……我對不住你,我欺騙了你,隱瞞了我的過去……忘了我這樣的女人吧,以後會有比我更好更漂亮的女孩來到你的身邊,我不值得你去牽掛。
??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蘇念妤還處於半夢半睡之間,她頭腦發昏,嘴唇幹裂,沉重的鐵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一盆冷水狠狠地打在她身上,她尖叫了一聲,水流將她身上的汙泥衝走,誘人的曲線在冰冷中劇烈地顫抖。
??一陣溫暖的光打在她身上,那是陳豹恩手中的火炬:“公主殿下,就是她。”
??她虛弱不堪地抬起了頭,看見那人掀開了鬥篷上的兜帽,露出一張美麗但卻充滿英氣的臉,她依稀從她的眉角之間發現了與楚瞬召相似的影子,她撩了撩耳際的黑發,一舉一動異常優雅:“原來我弟弟就是喜歡上了你這樣的女人嗎?聞起來一股死老鼠的味道。”
??原來她是楚瞬召的姐姐,胤國的二公主殿下,她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妙目低垂。
??“都怪楚鷹仰那個混蛋將你帶到我弟弟身邊,原本我以為你隻是個琴姬,可是你的過去比我想象地還要糟糕。”
??她輕輕抬起了她的下巴,輕笑道。
??“我的過去?你懂什麽?公主殿下!
??”她冷冷地笑了,將公主二字咬音極重。
??“大膽!”
??陳豹恩抽刀喝道,但楚熏抬起來了手製止了他的行為:“我和你做個交易如何?”
??“交易?”
??她聽著著似曾相識的話,苦笑不已。
??“我知道還有很多像你這樣的人存在於臨安城裏,你將她們的存在告知於我,我便饒你一命!然後給我永遠滾出臨安,滾出胤國,可否?”
??她倔傲地抬起了頭道:“要殺便殺,我蘇念妤不後悔自己做過的每一件事情。”
??這話落在楚熏耳中頗為有趣,忍不住譏笑道:“蘇姑娘,省省你的骨氣吧,我不知道該可憐你還是我弟弟了,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接觸他。”
??“你知道嗎,小召他跟我說過很多關於你的事情,關於他身邊的一切,說過關於他的夢想,他不想做一隻永遠躲在姐姐裙子後麵的小鳥,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能遨遊天下,可你一直都在束縛他,就像現在這樣,你殺了我又如何,你永遠都不了解他!即便我死了他還是會記得我,這便足夠了。”
??“我了解他!”
??蘇念妤這番話微微**到她了,她一把捏住她的喉嚨,但蘇念妤依舊不怕,一個勁地嘲笑道:“你本該是他最親近的人,可你去一直去壓迫他欺負他,他怎麽不害怕,怎麽不會需要像我這樣溫柔的姐姐。”
??“懷抱?你對他做了什麽?”
??楚熏愈發凶狠地捏住她的喉嚨,她滿臉緋紅,拚勁全力地靠近楚熏的臉龐,用極其暖味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道:“你也愛他不是嗎?可惜你們隻能是姐弟。”
??這句話就像一條危險的毒蛇鑽入楚熏心中,蘇念妤輕笑道:“你愛他……即便你們是姐弟又如何,愛就是愛,像他這樣善良的男孩每個女孩都會愛他。可惜你的愛太過凶狠,他隻是個羽翼尚未豐滿的孩子,你的愛將他生生嚇跑了!”
??她最終鬆開了手,眼中閃過一絲殘忍:“你真的是個很危險的女人,看來本宮不能留你。”
??陳豹恩頓時領會了她的意思,吩咐手下去準備工具,讓楚熏失望的是,蘇念妤對自己的將死似乎並不怎麽害怕,雖然她知道自己即將麵臨的是極其可怕的下場,但她曾經被當成刺客培養,骨子裏麵的那股子冷靜此時起到了作用。
??“將這女人處以大辟之刑,先斬後奏,父皇會理解我的。”
??她轉過身去,對著陰影中的陳豹恩命令道:“就算是那漫天神佛下凡救她,我也要取下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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