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落鳳
蘇念妤泡在浴池裏,隻在水麵露出半張臉,咕嚕咕嚕地吐著泡泡,花瓣在水麵上緩緩飄動。
??她的心情無比順暢,如一尾錦鯉在木桶裏緩緩遊動,誘人的曲線在水光下若隱若現,小隱子端來了一盆熱水,銅盆裏麵泡著一塊嫩白的玉皂角。
??一般人三日一洗頭,五日一洗澡,也就隻有像蘇念妤這樣的女人恨不得每時每刻泡著水池裏,皮膚自然光滑白嫩。
??“妤姐我幫你洗頭吧。”
??她從水中捧起蘇念妤一頭青絲,擦上玉皂角輕輕揉捏著。蘇念妤發出一陣慵懶的舒聲,望著小丫鬟的臉說:“想不想離開情暖樓,跟著妤姐去外麵吃好喝好的。”
??“妤姐去哪我去哪。”
??小丫頭嬉笑道。
??蘇念妤剛想伸手去摸小丫頭滑如凝脂般的肌膚,被她一下子躲開了,兩人頓時嬉鬧了起來,水花濺得到處都是,整個浴室裏充滿了少女的氣息。
??她們二人的臉也淡淡紅了,許久,陸隱用一把檀木黑梳幫蘇念妤梳理長發,梳子和黑發交匯於一體,幾乎看不出二者的界限,她忽然靠近蘇念妤的耳朵低語著:“妤姐……你喜不喜歡楚三皇子。”
??自從媽媽要將蘇念妤送到宮裏麵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女人們看她的目光三分羨慕,七分嫉妒,為了這次進宮媽媽可是花了很大的價錢疏通宮裏的太監們,她偏愛蘇念妤是人眾皆知的事情,居然連楚三皇子也對這狐媚子有意。
??以蘇念妤的手段與聰慧,說不定日後可以在宮裏做個女官什麽的,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陸隱連著好些天經過那些女人身邊的時候都傲氣地抬著頭,假如蘇念妤要進宮的話,必然也會將陸隱帶上的。
??“你猜?”
??她的聲音從水麵下傳出,帶著幾個泡泡浮上水麵。
??小丫頭氣哼哼地說道:“猜不著,妤姐你的心思比海還深,不過楚三皇子可真的是喜歡你啊,你看他三番兩次地來找你,而且還從安定君手下救了你,哼!之前都沒有看出他原來是個那麽壞的人。”
??她捏了捏小丫頭的耳垂道:“你怎麽知道他特別喜歡我?那小子對誰都那麽溫柔。”她捏了捏小丫頭的耳垂道。
??小隱子不說話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答案,隻好作罷,蘇念妤在木桶裏站了起來,水霧蒸騰,妖嬈曼妙的身段在水霧裏若隱若現。
??她細細為她擦幹淨身上的水珠兒,拿了一件白色鵝羽紋的桃色長袍披在她身上,她對著銅鏡中的自己輕抿紅唇,眼裏魅波百生,她拿起眉筆,開始為自己畫眉。
??許久,她放下眉筆,整了整妝容,將細炭筆放入妝匣之中,換上一副微笑的麵具,帶著小隱子離開了浴房。
??今天是她最後一次演出,情暖樓裏座無虛席,城裏的公子哥們幾乎都來預定了座位,想要觀賞這位絕代美人的最後一演,蘇念妤抱著琵琶跪著在草席上,素手調音。
??隨著葛平的離去,很多事情如同潮水般將其帶著,手裏沾滿的鮮血似乎已經蕩然無存了,情暖樓看起來還是情暖樓,可是跟她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已經很不一樣了。
??她沒由來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跪坐在這裏表演時,台下隻有寥寥幾個客人在喝酒,身後似乎傳來了那些姐姐們的譏笑,可是唯獨有一個男人,一直在角落裏注視著她,滿臉胡渣,看她的目光既不猥瑣也沒有充滿情欲,而是帶著一點淡淡的空虛。
??一場表演下來,她的眼睛都快掉下來了,最後的收音之前她居然撥錯了弦,琵琶發出一陣高得讓人發抖的聲音,將那些半睡半醒的酒客們都嚇醒了,他們掃視著她尚未發育完好的身段,搖了搖頭離開了。
??她抱著琵琶在台上啜泣著,直到那個男人走到台前,將一枚銀子塞入她的手心裏並說:“你彈的琴很好聽,辛苦你了。”
??當她擦幹淨眼淚的時候,男人已經離開了,隻有那股淡淡的花雕酒味和手心裏的一塊碎銀提醒她剛才發生的並不是夢境。
??即便過去了那麽多年,她還是會記得他,這就是所謂能記住一輩子的事情吧,是他堅定裏自己走下去的內心,可這條路在今天就要結束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撫琴弦,今夜她要彈奏的曲子是《仗劍紅塵》這首琵琶曲樂曲沉雄悲壯,又淒楚宛轉,她琴手操曲的同時高聲吟誦,前曲是讚美之歌,後曲則是惋惜之樂,被琵琶榜點評為絕代!
??琴聲驟然響起,脈脈之間,風華絕美,在她開口的那一刻台下的人們仿佛聽見了仙女吟唱般,整座青樓裏回蕩著轟鳴聲!
??明月懸,城頭立,高處不勝寒。
??晨陽起,酒未溫,江湖來煮酒。
??風雲起,群雄醒,拔劍三千為天涯。
??金鳳台前金鳳遊,佳人卸妝望城頭。
??戰動蕩,狼鋒起,烽火諸侯又何妨。
??縱使寂寞僅一人征程,心係美人君莫笑。
??願餘生仗劍天涯處無痕,遊走於此紅塵染半身。
??那城內美人是何人,仗劍天涯又為誰?
??曲終。
??台下掌聲雷動,今夜整條白鶴大街的人都能聽見著絕代之曲,在寒風肆肆的秋夜裏,女人的歌聲讓每個人思緒感懷,在街上的商戶樓上,人們紛紛推開了窗。
??她看著台下的人們,思緒有些感傷,很多種情緒湧上心頭,在這一曲之後,她算是徹徹底底地淨身出戶了。
??什麽琴姬啊,刺客啊這些記憶都被時間的河流衝走,很快宮裏麵會出現一位新的女官大人,善奏樂,懂醫術,這些年她存了不少錢,她打算在自己離開之後留給這樓裏的姐妹們,也算是感謝她們這些年來的照顧了。
??有個在角落裏一直喝酒的男人緩緩舉起了手臂道:“我出一千兩,想加一首曲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眾人震驚,一千兩銀子聽一首曲子,富瘋了吧。
??連蘇念妤也吃驚不已,但那男人依舊在飲酒,右手輕彈腰邊的刀鞘,長刀安安靜靜地臥在裏麵,如同沉睡的野獸般。
??“不知大人想聽哪首曲子?”
??她眉毛一挑,被那男人的目光一刺,手上顫音不斷,男人思索了片刻,那幽黑的眸子讓她感到不安。
??“《落鳳》如何?”
??這是一首很長的曲子,若她一人彈奏的話難免彈至深夜,那些客人們也紛紛叫好。
??她扭頭看著男人的臉,那對劍鋒般的眉毛讓她心頭一跳,她感覺那人似乎在哪裏見過,他有著一張清秀卻堅硬的麵孔,嘴角弧度明確有力,絕對不是那些終日靡靡作樂的世家公子該有的麵相,青衫下的肌肉明顯,右手指邊布滿刀繭,此人一定是用刀的好手。
??罷了,就彈《落鳳》吧,但男人的目光始終讓她感覺不安,她頓時心跳加速,裘衣被汗水微微打濕
??等過了今日之後,她便可以去到皇宮之中,若那年輕皇子見到她的那一刻該有多麽驚喜,她很想輕輕抱住他在他耳邊說悄悄話,看著他漲紅的臉總能讓她捧腹大笑,想著想著嘴角勾起了一絲微妙的弧度。
??所以這首曲子必須完美,她的心裏不再慌亂,低眉信手續續彈,琴聲如同潮水般蔓延出來。
??男人喝下了最後一杯酒,對著門外推著花車經過的麻臉姑娘點了點頭。
??“行動,從現在開始!”
??蘇念妤站立奏琴,這首《落鳳》是白蟄琴宮裏流傳出來的,傳說有鳳棲城頭,其姿華麗讓世人駐足觀望,久不能轉睛,有一莽夫不識鳳凰之美,張弓射箭將其擊落,鳳凰死後,有一琴師悲痛不已,便寫下這首《落鳳》之後,摔琴絕弦,終生不操,故乃落鳳絕琴之曲。
??花枝招展的女人從裏屋出來為客人們侍酒,她們長發披肩,露出胸前那抹滑若凝脂的撥殼椰子肉,薄薄的紗裙下隱約可以看見修長的雙腿,她們挑逗著客人,坐在他們懷裏調笑著,將酒一杯一杯地送入他們口中。
??很快,沒人理會蘇念妤的琴聲,抱著懷中的女孩醉眼迷離,蘇念妤並不覺得難堪,風月之地琴聲本是輔佐,真正吸引客人的還是女孩柔軟的身段,但她對那幾名女子紛紛好奇了起來,她似乎從未在這裏見過她們,那禍水般的麵孔雖說絕美,但瞧著陌生。
??客人們紛紛醉倒在桌子上,按以往而言,他們本不應該如此快醉,隻是幾杯溫酒下肚便呈現玉山將頹之勢了,剛才一直在喝酒的男人此時正在注視著她,手指輕輕彈著刀鞘,她愈發感到不安,眼見醉倒的客人越來越多,可是這屋子裏的女人卻愈發陌生,她們不是情暖樓裏的女子,那小隱子她們去哪裏了?
??琴聲斷斷續續的,她漸漸臉色蒼白,很快樓裏靜得隻有琴聲,男人手裏轉著酒杯,裏麵沒有一滴酒,臉上的神色讓人揣摩不定。
??嘣"的一聲斷裂,琴弦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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