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玄幻奇幻>天啟王座> 第二十九章 破曉

第二十九章 破曉

  夜半時分,垂鷹菀裏的丫鬟和小太監幾乎都睡了,晚風徐徐,泛紅的葉片片落入池子中。


  ??這裏的樹木幾乎都有百年樹齡,每一顆樹上幾乎都有曆代皇帝留下過的痕跡,有的是普拙的樹皮畫,有的則是一兩首童詩,不乏童趣。


  ??楚瞬召盡量避開腳下的落葉,走到池子邊。


  ??垂鷹菀的門口有一個很大的池子,幾乎占據了庭院的三分之一,假山邊翠綠的竹管上泛著點點水珠,帶水珠兒匯聚成一片後便會傾瀉如池子中,驚得錦鯉四散。


  ??楚瞬召倚靠在樹旁,感受著院子裏的風,似乎能將他的靈魂帶到空氣中,與這個平靜的世界分為兩半。


  ??楚瞬召從小就是個很難哄睡的人,小時候宮女在床邊給他講故事,希望主子能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睡個午覺。


  ??即便故事從大秦始皇一統天下講到胤國崛起,楚瞬召依舊是轉溜著紫眼珠,看著宮女姐姐自己困得趴著床邊睡著了,於是他便樂了。


  ??男孩披上外袍靜靜走到院子裏喂錦鯉,等著熟睡過後的宮女姐姐急急忙忙將他從院子裏抱回床上,現在回想起來,那似乎是他人生最最有趣的事情。


  ??現在他已經十六歲了,不會再有什麽宮女姐姐給他講故事,有時他會很想那個宮女姐姐,卻發現自己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許她已經嫁人了。


  ??其實他人生中重要的人就那麽幾個,父皇,姑姑,大哥,姐姐,幼奴姐,石榴竹子那幾個丫鬟,十指手指都能數完,但萬一缺少其中一個呢?會不會如同斷指之傷,十指連心。


  ??“陳大人,那麽晚還麻煩您來見我,瞬召多有得罪。”


  ??楚瞬召轉過身來看著陳豹恩,男人正用一根枯枝刮幹淨鞋底的汙泥,對著楚瞬召彎腰行禮:“皇子殿下,不必多禮,恕我來遲。”


  ??其實陳豹恩很早就來了,方才看他看池看得認真,便靜靜在一旁等候,反正長夜漫漫,不急。


  ??“陳大人,你送來的信件我看了……”


  ??陳豹恩猶豫了一下道:“三皇子殿下,凶手行蹤詭異,敢於直接進入皇宮刺殺皇帝陛下,他身後一定有很強大的後台支撐著,而且做這行的人都異常小心,不會輕易被跟蹤而且可以隱藏自己的身份,而且他們大多見錢行事,不存在什麽政治立場,而且皇宮四處都是武官和侍衛,她們竟然可以如此輕鬆地偽裝成劍侍衛進入皇宮裏,我敢說宮裏一定有內鬼!”


  ??“內鬼?陳大人您可知道您在說什麽嗎?”楚

  ??瞬召的臉色愈發晦暗。


  ??“夫言之如木中之釘也,絕無戲言!”


  ??“三皇子殿下有什麽就說吧,以我陳家先祖之名起誓,絕對不會泄露半句出去!”


  ??陳豹恩斬釘截鐵地說。


  ??“我讓你調查的那個人……情報消息可靠嗎?”


  ??他欲言又止地看著陳豹恩。


  ??“做我們這一行的這輩子都在收集情報,您讓我調查的那個女人八年前出現在臨安城外一家名為白月居的妓館裏,她還有一個藝名叫落北,與城裏那些風月之地不同,這家妓館專門為那些苦力漢子服務,再加上價錢低廉,很受他們青睞,她曾經作為那裏被老鴇掛牌售初夜,但因為年紀太小,再加上名聲並不好,所以一直沒有男人願意買她。”


  ??“那之後為什麽她出現在了情暖樓?”


  ??“據我的情報,她在白月居裏一直飽受欺淩,男人看不上她,妓館裏麵的人也欺負她,大多數粗苦工作都由她來做,大到洗衣拖地,小到幫女人洗腳剪指甲,活得連狗都不如,直到後來出現了一個男人。”


  ??“哦?”


  ??“那個男人具體叫什麽名字我沒留意,再加上他已經死了,更加不值得去探究,我隻知道他是城裏的一位散官,主要管一些鄉鄰糾紛之類的事情,官不大,在加上年紀已經四十出頭了,於是他便尋思給自己買個妻子,但想要買到幹幹淨淨的女孩那有那麽容易。臨安城裏青樓裏真正幹淨的女孩往往價錢不低,加上青樓不時舉行什麽賞花之類的侈靡活動,更是被賣到天價,白月居裏那些廉價的女人他看不上,在加上老鴇從中作祟,於是他便低價買下了她,一個中年男人買下一個雛妓,這種事情也算不上多特別,但就在他將她帶回家的那個晚上,家中離奇失火,那個男人被活活燒死在自己房間裏,三個月後,情暖樓招了一批新妓,其中就有她的身影……其中這件事情並不難猜,或許是落北不願意嫁給那個男人便放火燒家,又或許是一場普通的失火事件落北逃了出來後去將自己賣給了情暖樓,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加上她當年隻是個孩子,現在去追究也沒有任何意義了。”陳豹恩搖了搖頭,


  ??楚瞬召感覺心底徹涼,那雙瑰麗的紫瞳似乎在黑暗中忽閃忽滅的,他轉身背對著陳豹恩,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陳豹恩橫刀坐在院子的石階上,看著三皇子殿下的背影打了個哈欠,他不知道為何楚瞬召忽然會對一個青樓琴姬感興趣,居然還動用薔薇司來調查這個女人的背景。


  ??但在皇宮擔任侍衛多年,他知道想在著大胤皇宮裏過得安穩,看的不是你做了什麽,而是你不做什麽。


  ??“現在城裏的情況不同以往,命案一件接一件,請皇子殿下務必小心行事。”


  ??他補充了一句。


  ??“命案?最近城裏發生了很多命案嗎?”


  ??楚瞬召轉過身來直直地看著他。


  ??“嗯。”


  ??陳豹恩被那雙忽然睜大的紫瞳嚇到了,像是被陰影中潛伏的蠍子蟄了一下,讓他渾身發毛。


  ??“前兩日朝廷使官張大人娶媳婦,然而就在那天夜晚他死在了自己家中的茅房裏,脖子上有一記劍傷,看樣子是被刺客襲擊。”


  ??陳豹恩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將這件事情告訴他,但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她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


  ??楚瞬召正色道:“現在張大人的屍體在何處?”


  ??“衙門的驗屍房裏,由仵作看著,還未下葬。”


  ??“帶我去看那具屍體!現在!”他忽然從懷裏掏出一塊薔薇玉牌,命令道。


  ??陳豹恩看著突然嚴肅起來的三皇子殿下,忽然很想打自己一個大嘴巴子,看來自己今晚是沒辦法消停了。


  ??……


  ??……


  ??楚瞬召眯著眼睛,審視著那具蓋著白麻的屍體,一股刺鼻的惡臭直衝鼻腔,陳豹恩站在一旁捂著鼻子無奈地看三皇子殿下。


  ??楚瞬召一個箭步上去,揭開了屍體臉上的麻布,露出一張蒼白無比的老臉,眼窩深陷下去,原本挺立的鼻梁已經坍縮成一團了,幾乎已經很難辨認出他的真實麵容。


  ??楚瞬召並不是第一次看死人了,人命之重,難生易殺。


  ??小時候每當出現罪大惡極的犯人或者朝中有官貪腐,父皇總會領著自己和大哥去看犯人處刑,行刑地點往往會在城裏的蓮花廣場前。


  ??平日裏這座可以容納數十萬人的廣場特地設立了觀刑的坐席,此時父皇便會換下慈父的麵孔,披上皇帝的麵具,坐在萬人之上的高台上與刑犯隔空對望。


  ??大多數情況下刑犯在處決前會十分沉默靜靜等著劊子手的斧子落在自己腦袋上,當然也有個別會將胤皇的祖宗全部罵上一遍,但胤皇依舊沉默,他的目光已經穿越了犯人的身軀,那是看死人的目光。


  ??即便是現在,每當巨斧落下時,自己的目光總是忍不住地移開,哪怕一瞬間都好,他做不到像父皇以及大哥那樣冷靜。


  ??第一次看處刑的時候還坐在高台上昏了過去,之後抱著姐姐哭了好久,他不理解為何頭顱滾落的那一刻人們如此歡呼雀躍,死亡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恐懼的事情嗎?


  ??他強迫自己鎮定心神,他輕輕褪去屍體脖子上的白紗巾,露出一道狠厲的劍傷,邊緣是灰黑的顏色,像是被烈火灼燒過的痕跡一樣。


  ??他用指尖微微翻開裏麵的血肉,血肉切麵平滑,刺客隻用了一劍便殺死了張大人,脖子處一陣惡臭襲來,楚瞬召幾乎要吐出來了,他盡量忍著不至於那麽難看。


  ??陳豹恩解釋道:“傷口是由軟劍造成的,用力屈之如鉤,縱之鏗然有聲,複直如弦,軟劍不適合劈砍,但可以割刺,它可以輕易割開喉嚨動脈殺人,殺傷力極強,都是刺客暗殺才會使用的兵器,可軟劍並不適合習武,陶冶性情或者舞劍觀賞還行。”


  ??“大人說的是。”一旁的仵作彎腰點頭道,露出一張幹瘦的臉,他搓著手走到楚瞬召麵前“我做仵作十幾年了,什麽樣的傷口沒見過,但想要一劍切入人的頸脈可不是靠蠻力可以做到,刺客的手法嫻熟,像庖丁解牛般熟悉人的頸部結構,瞬間放血讓對方失去行動能力,你看傷口整齊光滑,劍刃沒入頸中時轉了個微小的弧度,將聲帶也斬了,這樣他就無法呼救,而且刺客所用的劍刃極薄,傷口不卷,若是普通的軟劍無法做到這樣的程度。”


  ??楚瞬召點了點頭,他附身繼續查看那具屍體,感覺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真相,他輕輕揭開屍體身下的白麻布,不斷審視著,仵作訕訕笑道:“公子不怕嗎?”


  ??“有人告訴過我唯恐方能勇,區區一具屍體有什麽可怕的?您不也習慣了嗎”


  ??楚瞬召目光在他身上遊動著,試圖找尋任何與她有關的線索。


  ??“嗬嗬,城裏像公子這樣勇敢的年輕人可不多了,您知道檢查屍體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們這一行幾乎都靠父輩傳授,我爺爺是仵作,我父親也是仵作,他們檢驗屍體極其詳細,從毛發到指甲,決不放過任何細節,一具屍體總要翻來複去地勘查,尋找可疑之處。對於那些已腐爛的屍體,高明的仵作也有辦法驗證,甚至根據牙根的顏色來判斷當初中的何種毒藥。”他喋喋不休道,似乎很高興長夜之中能來兩個客人與他相伴。


  ??“咳咳!殿下,現在已經三更了,線索也查得差不多了,如後續有什麽新進展的話我會及時匯報給殿下。”陳豹恩給了仵作一個眼神,他便收住了嘴。


  ??楚瞬召蹲在屍體的右手邊,在那雙幹枯至極的手中,他忽然發現了一小縷發絲纏繞在尾指上,他輕輕取下了那一縷烏絲,不斷打量著,麵無表情。


  ??“殿下,你發現了什麽嗎?”


  ??陳豹恩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沒什麽,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訴姐姐,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來過這裏,仵作先生,屍體盡快處理了吧,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搜尋的價值了。”他的聲音透著一股讓人心悸的膽寒,陳豹恩單膝下跪道:“是,殿下!”


  ??他背著手走了出去,將發絲藏在了指間,在離開驗屍房錢他還不忘放了一塊銀圓在屍台上。


  ??仵作滿臉堆笑地將銀圓塞入袖子裏,仿佛站在陰影裏。重新開始了工作,手邊的燭火漸漸黯淡了下去。


  書屋小說首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