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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曹彰倉亭論戰

  馬老夫人拄著拐杖,獨自回到那間搖搖欲墜的破茅草房裏,回視了一圈這個破敗的家,一雙渾濁的眼睛微微發顫。


  這雙滄老的眼睛,在兒子被抓走之後接連哭了七八天,已經再也流不出淚水了。


  七年前,她的丈夫被董卓亂軍所殺,當時兒子還年幼。


  從那時起,母子便相依為命,兒子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如今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眼看就要能挺起這個家,可是竟然又被軍兵抓走,當真是把支撐這個家的最後一根柱子給拆掉。


  這些年,周邊三鄉五裏被抓走的青壯年,哪有一個回來過呢?

  既然丈夫兒子都沒有了,就算馬族長依然救濟她糧食,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更何況馬族長又不是什麽大善人,也不會把糧食再分給她一個無用的孤老婆子。


  馬老夫人顫巍巍的從懷裏掏出半個蒸餅,放在一張三條腿的桌案上,口中念叨:“兒啊,母親就剩這半個餅,給你留在這裏,若是你的魂兒回來,吃了這塊餅好上路。


  說不定咱娘倆在黃泉路上還能碰到呢。


  咱下輩子哪怕是托生成一條狗,也不要在這亂世當人了。”


  托付好這些之後,馬老夫人靜靜的躺到床榻上,閉目等著餓死。


  ……


  第二日。


  第三日天剛破曉,馬族長從睡夢中驚醒,看了看周圍,不由得一陣悵然若失。


  他剛才在睡夢中夢見跌進了一個糧倉,裏麵有無窮無盡的糧食,正想喊人去搬,隨即這美夢卻醒了。


  “晦氣!”


  他坐在榻上嘟囔了一句,聽見隔壁小兒子的房門打開,於是隔著門板大聲道:“老三,你去看看那五老婆子死了沒有,要死了就趕緊抬出去扔掉,別留在村子裏添堵。”


  “諾!”


  馬族長正想躺下繼續睡個回籠覺,突然聽到兒子匆匆跑了回來道:“父親,父親,亭長來了。”


  一聽見這句話,馬族長當即一骨碌爬了起來。


  雖然亭長此前不怎麽管事,但是如今朝廷賑災的救濟糧卻掌握在亭長手中發放。


  就算少的可憐,但也聊勝於無。


  馬族長當下不敢怠慢,趕緊披上衣服出大門,遠遠就見四十多歲的亭長正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馬族長上次見亭長,還是對方率人來抓馬鈞的時候,他配合完成的很利索,也算小小立了一功。


  “杜公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馬族長躬身施禮。


  “前些日子抓走的那馬鈞,聽說還有個老娘,如今還活著麽?”杜亭長問道。


  馬族長哭窮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村子土地貧瘠,糧食全緊著後生吃都不夠,哪有餘糧再去養活一個孤老婆子。


  這幾天,大約早就餓死了吧,您看這賑災糧……”


  “餓死了?”


  杜亭長聽了馬族長的話,頓時瞪大了眼睛。


  “完了,你完了,”杜亭長氣急敗壞的指著馬族長的鼻子道:“那馬鈞在許都受貴人賞識,如今正派人來請老母去許都享福,你竟然給餓死了。


  貴人怪罪下來,你我腦袋能不能保住還兩說,你還惦記賑災糧的事兒?”


  馬族長聽了這話,當即如五雷轟頂一般愣在當場,喃喃自語道:“馬鈞……能讓許都的貴人賞識?


  這不太可能啊,他除了會結巴,還有什麽本事?”


  隨即他拉住杜亭長的衣袖哀求道:“杜公,這事兒可不賴我,到時您一定要幫我說情啊。”


  杜亭長扯出衣袖,哭喪著臉道:“老夫自身難保,各安天命吧。”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陣馬蹄聲響。


  隻見有數十全身鎧甲的軍兵,簇擁著一個五十多的官員進了村子。


  “這位是……”馬族長感到一陣眩暈,偷偷問道.

  “司隸校尉鍾元常,鍾公,”杜亭長麵無表情道:“他親自前來迎接馬老夫人,你看看怎麽辦吧。”


  聞言,馬族長的頭頂如同又響了一個炸雷,雙腿一陣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他也清楚這司隸校尉是朝廷派駐關中的最高官員,手握生殺大權,幾乎跟土皇帝沒什麽區別。


  如今連司隸校尉都親自前來迎接馬老太婆,可以預見那在許都賞識馬鈞的貴人,身份得高貴到何等程度。


  這時候鍾繇大聲問道:“不知馬老夫人在哪裏,老夫奉命迎她去許都,與其子團聚,還不快帶我去見?”


  杜亭長扭扭捏捏的道:“那馬老夫人恐怕……恐怕已經……餓死了……”


  “什麽?”鍾繇一聽,頓時勃然大怒,胡子都飛了起來。


  他作為曹氏體係的官員,自然知道丁辰在曹氏的地位,不止現在如日中天,能跟曹仁夏侯惇等平起平坐,到了將來曹昂繼位,必然也榮寵不減。


  這樣一個頂級權貴少年,鍾繇就算不想刻意去攀附,但作為同僚寫信來請求幫忙,又不是什麽特別難辦的事,他也應該去做。


  所以鍾繇對這事尤其上心,上次尋找馬鈞鬧出的動靜就不小,現在送馬母入許都,他更是親自前來了。


  哪想到,馬老夫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餓死了,如何不令人氣惱?

  “把這廝給我拿下,押往許都,聽候君侯發落!”鍾繇怒不可遏的指著馬族長道。


  一聲令下,都尉韋謙率領一隊軍兵上前,去拘押馬族長。


  “饒命啊,饒命,”馬族長心裏叫苦不迭,腿已經嚇軟了,連聲哀嚎。


  他突然想起剛剛做的那個夢,可不就預示著本來有一場富貴擺在自己麵前,可是自己沒抓住,結果變成了禍事。


  看這架勢,馬鈞在許都攀上的高枝可不算低。


  突然,他又急道:“我有眼無珠,隻是昨天給五嫂斷了糧,假如她家中還有些許餘糧的話,或許餓不死。”


  “你怎麽不早說?”鍾繇氣呼呼的道:“快帶我去看。”


  ……


  馬老夫人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意識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


  恍惚中,似乎看見丈夫在向她招手。


  又似乎看到了兒子伏在她懷裏哭訴。


  她知道,自己大限真的就在眼前了,也許死後一家人能在地府團聚吧。


  當她清醒的時候,發現那桌上的半塊餅被數隻大耗子圍著啃,已經都成了碎屑。


  隻可惜,她連起身驅趕耗子的力氣也沒有了,眼皮也越來越重,她索性什麽都不想,隻等著牛頭馬麵前來勾她的魂魄。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


  “來了!”馬老夫人心中想著,喉嚨中艱難吐出幾個字:“你是牛頭,還是馬麵?”


  “她還活著,五嫂她還活著,”馬氏族長驚喜的聲音傳進了馬老夫人的耳朵。


  馬老夫人感到一陣恍惚,難道馬族長就是馬麵?

  不能啊,馬族長不是個人?


  “五嫂啊,五嫂,我知道錯了,您睜開眼睛看看吧,”馬氏族長顧不得一把年紀,在床榻前哭天喊地。


  馬老夫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聽又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老夫人久未進食,身體虛弱,先去取碗米湯來,服喂下去。”


  不多時,馬老夫人就覺得有人扶起了自己,有個瓷碗遞到了唇邊,吸入鼻中的都是米香氣。


  但是馬老夫人抱著必死之心,咬緊牙關,並不想進食。


  隻聽馬族長又哭道:“五嫂啊,您多少喝點兒吧,德衡沒死,還在許都受到貴人賞識,這就來接你去許都享清福呢?”


  “當真?”馬老夫人似乎瞬間煥發了神采,喉中吐出兩個字。


  “連司隸校尉鍾公都親自前來來接你,難道還能有假?”


  馬老夫人聽了這話,想哭卻是哭不出來。


  司隸校尉,她不知道是個多大的官兒,但似乎很大。


  ……


  半月之後,鍾繇用一輛鋪滿厚毛氈的馬車把馬老夫人送進了許都。


  在一棟別致幽靜的兩進院落裏,馬老夫人見到了穿著考工監服飾,神采奕奕的兒子馬鈞。


  此前丁辰已經正式保舉馬鈞進入考工監任職。


  “母……母親,”馬鈞當即撲了過來,跪倒在地下抱著母親的腿嚎啕大哭:“我……我好想你……”


  “我兒這是……”馬老夫人摸著兒子的頭,依然有些懵。


  為什麽本來被軍兵抓走,已經必死無疑的兒子,突然又在許都發跡了。


  還能托動關中大官,親自去家裏迎她,這等尊崇在馬家來說絕無僅有。


  “兒子也……不知道,”馬鈞在母親麵前,口吃就輕的多,“兒子就是替……主公改裝了一把……弩機……他就很高興……給了這座院子……還把母親接來。”


  “看來我兒子的本事,終於有人賞識了,”馬老夫人歎息道。


  “母親……兒子在這許都……做了官……有俸祿,能……養活母親了,”馬鈞得意的道。


  馬老夫人隻覺得跟在做夢一樣,僅僅十幾天前,她還拄著一根樹枝,苦守在村口等兒子回來。


  因為被人嫌棄無用,還要落得個餓死的下場。


  可是一轉眼,這境遇好像從泥沼爬上了雲端,兒子不止沒死,還做了官,她們母子得以在許都團聚。


  這人生的際遇起落,也著實大了些。


  “兒啊,既然你那位主公那麽賞識你,你就要好好給人家出力,要對得起人家這份賞識。”


  “母親……兒子知道……最近兒子正在……著手給主公改……拋石機呢……”


  ……


  於此同時,丁辰已經跟隨三萬曹軍主力繞道兗州,向倉亭津進軍。


  此次出戰依然是曹操親自統帥,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曹昂跟隨出征,留曹仁鎮守許都。


  此前雖然曹氏集團戰略上藐視袁紹這七萬大軍,稱其為烏合之眾,但是真正到了作戰的時候,誰也不敢小視這強大的對手,所以行軍路上心情都很沉重。


  路上最高興的,當屬曹丕曹真曹彰等一眾少年了。


  此前也就曹丕上過戰場,那還是當時張繡已經確定投降時,曹操帶領曹昂曹丕兄弟去宛城受降,沒想到後來就發生了那場血戰。


  如今卻是曹操真正帶他們前去迎戰袁軍,意義不一樣了。


  若說從前,他們也知道自己年紀還小,到了戰場上隻能是累贅,得需要他人保護。


  如今他們有了如此強勁的弩機,管他對方是妖怪神仙,恐怕誰都無法抵檔。


  所以他們很期待能在戰場上殺敵立功,有所斬獲。


  大軍渡過黃河,曹軍於北岸紮營,做出背水一戰的架勢。


  此時已是暮春時節,入目一派鬱鬱蔥蔥。


  黃昏時分,曹操率領眾文武以及曹丕曹彰等少年登上黃河大堤,向北望去。


  隻見袁紹五座大營整齊儼然,軍兵縱橫其中,軍容整肅。


  曹操不由的歎道:“這袁本初官渡之戰二十萬大軍毀於一旦,這才半年不到,為何竟然又積聚了如此多的軍馬,依然兩倍於我有餘?”


  “父親,我知道!”曹彰在旁邊舉手搶答道。


  “哦?你知道?”曹操看著剛滿十歲的兒子,奶聲奶氣的說話,跟這金戈鐵馬的肅殺環境,畫風非常不符,他不由覺得好笑:“那你說說看,為什麽袁紹恢複的這樣快?”


  “子文哥哥教過我們,打仗打的就是後勤補給,”曹彰振振有詞道:“袁紹之所以恢複這樣快,那是因為他得到了河北豪族支持,所以糧草豐足,兵源不缺。


  這也就是為什麽此前公孫瓚騎兵強大,對陣袁紹屢戰屢勝,但卻最終被袁紹擊敗的原因。”


  “你是說……公孫瓚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沒有籠絡好本地豪族?”曹操平靜的問道。


  “是的!”曹彰重重點點頭道:“公孫瓚靠軍功起家,所重用者皆為軍中袍澤,而豪族子弟則被安排到最艱苦之地去。


  如此自然得不到豪族支持,他的軍隊雖然精銳,但是卻越打越少。


  而袁紹軍隊雖戰力平平,卻因糧草豐足,能得到持續補充,所以最終袁紹能勝公孫,也在情理之中。”


  曹操臉上看不出息怒,平淡的道:“你可知道,為父在兗州也未曾籠絡豪族。


  難道說,為父要走公孫瓚下場?”


  “這……”曹彰雖然稍稍愚鈍,但是也聽出來父親話語裏的不高興了。


  他不知道的是,當初曹操占據兗州,的確對豪族也頗有打壓,所以才造成了本地豪族張邈串通呂布前來奪取兗州。


  這時候曹丕在旁邊接口道:“父親,四弟這話不是這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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