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前尚儀(二)

  就在他意氣奮發的那一年,新帝登基,繼而倒相。


  他成了第一個衝進沈府查抄的人。


  他不願意看到沈婠悲傷的樣子,卻仍要裝出冷漠的公事公辦,他看到沈婠眼中的淚,卻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心底也在滴血。


  她被押走時他不敢回頭,卻聽到她冷然的語調:“那一晚,就該讓大哥殺死你!”


  她後悔留下他的命,今日成了禍害。


  他卻暗中許願,若有朝一日,她要自己的命,一定會雙手奉上!


  沈婠的意識漸漸清明,有甘甜的汁水順著她幹裂的嘴唇流入口中,她不願意醒,夢裏有她的家人,但她不得不醒,快樂之後是更大的痛苦,她不願再經曆一次。


  睜開眼,她看到惜塵焦急的臉,看到香茗的眼睛紅紅的,看到金黃色的紗幔在頭頂,看到四周都是金黃色的琉璃宮燈……她醒來已是夜晚,這裏不是她住的屋子,好像是上陽宮。


  惜塵沙啞著嗓子說:“婠婠,你終於醒了。”


  她隻是昏睡,而他的麵色蒼白,眼底泛著疲累的淡青色,這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嗎?

  太醫們魚貫而入,依次為她診脈,之後都露出釋懷的神色。


  “小姐的身體已無大恙,隻要細心養著,不日便可康複,不會留下病症。”為首的太醫院院正俯首說道,這幾天他可真是累得夠嗆,皇帝寸步不離的守在這裏,他也隻好帶著太醫院的兩位院判和幾位醫術較高的太醫們留守,其他宮殿即便需要,也被抵擋在外,隻遣了少數的禦醫和吏目前去診脈開方。


  惜塵點點頭,道:“行了,你們這幾日也辛苦,都下去吧!”


  眾太醫跪拜告退,惜塵看著微微睜眼的沈婠,勉強笑道:“總算醒了,朕可擔心的很,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沈婠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此時隻覺得腹中空空,點頭道:“是有點兒餓。”


  惜塵忙對安公公說道:“快去禦膳房看看,可有清粥小菜預備著。”又對沈婠道:“你如今高燒剛退,不宜吃過分刺激的食物。”


  他這份柔情如情人般體貼,沈婠不忍,低聲道:“我看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惜塵扶起她,呢喃著說:“你在夢裏喊了好些人,卻唯獨沒有我,我知道你恨我,隻是婠婠,忘了那些吧!我會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沈婠沒有作答,全身毫無力氣,隻能倚在他懷裏。


  忘了,那是不可能的。


  一句好好待她,就能前嫌盡棄嗎?

  太簡單,太容易了吧?

  膳食很快來了,是溫的熱熱的紫米粥,和兩樣清淡的點心。


  惜塵親自喂了她吃,他養尊處優慣了的人,怎麽都顯得笨手笨腳的。


  沈婠歎道:“還是讓香茗來吧,你又不會。”


  惜塵苦笑了一下,將碗遞給香茗,自己確實有些累了,這幾日都沒合眼,此時看她醒來,積聚的精神一下子便垮了下來。


  等他走後,香茗殷勤的喂沈婠吃東西,連連勸她多吃些。又不停的說話,道:“小姐原是在自己屋裏的,可是皇上不放心,吩咐把小姐移到寢宮來。小姐昏睡了五日五夜,皇上就守了五日五夜,一直沒合眼,朝政也不理了。皇上對小姐,可真是用情至深了……”


  “香茗。”沈婠冷冷的打斷她,“我記得以前你不是個話多的人呀!”


  香茗一怔,忙閉上嘴。


  沈婠吃了幾口粥,想了想,問:“可有其他人來過?”


  香茗猶疑了一會兒,隻好答道:“是,逸親王和忠親王都來探望過,逸親王也想在這兒守著,卻被皇上勒令回去了。”


  “他回去了嗎?”


  “沒,沒有……這會子隻怕還在外頭等著呢!”


  “惜朝……我要見他!”沈婠推開香茗遞到口邊的湯匙,決然的望向門口。


  “小姐,這恐怕不太好,這裏畢竟是皇上的寢宮,而且……而且若是讓皇上知道了,隻怕,隻怕……”


  “我不管,我要見惜朝,若是今日見不到他,我寧願永遠也醒不過來!”她掙紮著要從床上下來,可是躺了太久,猛然起身隻覺得頭暈。


  香茗忙扶住她,急道:“好小姐,等身子好了再見也不遲呀!”


  沈婠仍執拗著,卻見安公公走了進來,躬身道:“小姐,逸王爺讓老奴給小姐帶樣東西。”


  “是什麽?快給我。”


  安公公遞過去一方帕子,沈婠接過來,是白色的絲質帕子,角落裏用金線繡了個“朝”字,是惜朝的沒錯。她寶貝似的捧在手裏,鼻子一酸,差點落淚。


  安公公道:“王爺已經知道小姐蘇醒了,這會子正出宮去呢!王爺讓小姐好好安養身子,等好了再敘舊。”


  沈婠將帕子仔細看了又看,放在貼身的小衣裏,道:“你下去吧,我再吃幾口粥。”


  安公公笑道:“是。”


  他退下後,沈婠果然讓香茗多喂了幾口,但也不能一下子吃的太多。吃了小半碗粥,又吃了兩塊點心,方才躺下,安心的睡了。


  惜塵換了睡袍,卻仍舊不肯安歇,安公公進來回稟,他問:“她睡下了嗎?”


  安公公道:“奴才把逸王的帕子給了她,她這才睡了。”


  惜塵沉默了半晌,低低道:“那就好。”


  又過兩天,沈婠終於能夠下床,氣色也比原先好了許多。


  沈婠問香茗,她落水一事,可有人受到牽連。


  香茗的眼神有些躲躲閃閃的,低下頭說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沈婠隻覺不對,銳利的眼神劃過香茗低垂的頭,冷冷道:“你怎麽會不清楚?你現在不肯告訴我,難道是想讓我去找皇上親自過問嗎?”


  香茗忙道:“不是的,小姐,可是……推小姐入水的那太監,隻是舊年發配到冷宮去伺候的粗使太監,根本查不到他的主子是誰,也沒人知道他最近都見過什麽人。”


  沈婠不肯罷休,說道:“那麽他的家人呢?做這種事無非為利,他的家人就沒有得到一點好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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