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珍華
回去的路上，阮清坐著平穩的轎子，心也舒暢了些。
??阮清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自個新來的領頭宮女。
??五官平常，勉強算得上端正，又是圓臉，相貌比起其他宮女而言是差了幾分的，身上是黑色的常規領頭宮女服，首飾也是按照規製來的最不出彩的薄青色。
??若說是有什麽不尋常的那就是她身上那股子利落堅韌的勁，讓阮清覺得她應當就是衛燕。
??“叫什麽名字？”阮清隨意問道，總得確認了才是。
??領頭宮女原本是跟著轎子走得落後阮清兩步距離，聽得問話，連忙又朝前邁了半步，同時抬頭道：“回十三公主的話，衛燕。”
??而後衛燕解釋道：“奴婢家貧，原是沒名字的，初入宮時跟著柔妃娘娘，娘娘賜了個名叫衛燕，這些年也就一直叫這個。”
??阮清怔了怔，手慢慢攥住了袖子，是了，剛剛父皇是說過的衛燕是在她母妃身邊呆過的，她當時恍惚沒注意到來著。
??阮清有些猶豫地問道：“衛燕……可有什麽由頭？”
??往常她也接觸過不少服侍她母妃的宮人，但是她們都大多早另有其主，她問了也隻能得個敷衍，指不定還連累她們。
??可今日不知怎麽，她忽然就忍不住問了衛燕。可能是父皇心機太深，讓她不由自主地懷念起來秉性溫柔的母妃了吧。
??她記不住母妃模樣，但母妃留給她的愛她卻一直體會著。
??母妃未為她留下隻言片語，為她備下了一屋子的事物，十四隻紅木大箱子，都用銅鎖鎖住。
??其中衣物玩具筆硯，種類極多，足足夠用到她成年。
??在遇到阿陽前，她都是靠著汲取那屋子裏的暖意才勉強堅持下來的。母妃精通刺繡，卻沒在上麵任何一件衣物上留下一針一線，其他的也都是，沒有任何的特殊標識，生怕給她帶來半點隱患。
??阮清心中歎息，有那麽一個人啊，她希望自己好好活著。
??衛燕答道：“奴婢初到柔妃娘娘身邊時，娘娘身子不大好，也沒空見我們這些下人，後來三月天氣暖和了，娘娘在園中歇息，奴婢去奉茶時，娘娘興起給賜的名，倒是也沒什麽緣由，隻是娘娘說今年的燕子格外活潑，往後怕是見不到的。”
??阮清推算了一下自己是八月生的，三月時母妃懷著自己差不多也有五個月了，一時不忍生出來傷感之情。母妃難產，確是沒見到第二年的燕子。
??見阮清失落，衛燕擔憂惶恐道：“十三公主，是奴婢失言。”
??阮清搖了搖頭，惆悵道：“無關你事……可能是因為現在又是三月，風大有些迷了眼，不過我倒是從沒注意過春日的燕子是怎麽樣的，總是不如母妃心思細膩。”
??衛燕也未發現不對，讚同道：“柔妃娘娘心軟和得很，總能發現這些細微的東西。”
??阮清未言，一道嬌柔的聲音忽地插了進來。
??“那是，十三母妃不僅是這宮中心最軟的人，還最是有柔母心腸的人，尤其是對妹妹。想當初，我母妃也懷著孩子，太醫卻都被柔妃娘娘體貼地叫過去照顧還未出世的你了。十三妹妹，你知道淩晨的宮路有多冷嗎？”
??阮清的轎子正是到了有一列大柳樹的道路轉角，柳樹柔枝成影，五公主的軟轎就是從轉角處出來，正好撞上了阮清等人。
??五公主珍華端坐在軟轎上，細長的眉比柳葉更溫婉，眼中有湖水般，瓊鼻精致，瓜子臉也柔柔弱弱的，淡白色的唇卻擺出個譏諷的弧度。
??阮清在宮中處境艱難，有大半都拜五公主珍華和她母妃珍妃所賜。
??她母妃那時難產，太醫就都去救治，誰知道當夜珍妃早產，太醫人手不足，五公主甚至親自去了太醫院，最後她母妃難產而死，珍妃雖活了下來，卻沒保住孩子。
??直到今日宮中眾人都覺得她們母子虧欠了珍妃母子。因為珍妃失去的那個孩子是個皇子。
??阮清倒是明白實情不是這般，可也沒人信。
??雖然其中本就疑點重重，譬如為何珍妃娘娘明明預產期還有三個月忽然就早產了。
??……可無人會提的，真相在她母妃和珍妃娘娘的孩子都沒了的時候就已經不重要了。
??麵對珍華的咄咄逼人，阮清難堪道：“……十三那時還未出世，不知這些。”
??珍華也早習慣了阮清的軟包子樣，嫌惡地看了阮清一眼道：“我喜歡的那個筆架你讓人清理好後送去我殿中，也不知道是哪個宮人胡亂做主居然送錯了殿。”
??阮清低聲應了。
??她看到那筆架的時候就知道該有這麽一出。
??衛燕倒是想出麵，但是卻被阮清眼神製止。
??珍華也毫不意外，笑了一聲，就讓她的宮人們把阮清的轎子擠到邊上，自己就先過去了。
??阮清回頭幽幽地看了眼珍華的轎子，才讓宮人接著前行。
??剩下的路上，衛燕想著蹩腳的笑話逗阮清，阮清隻是時不時應一聲。
??阮清心想到珍華真是個好名字，珍貴至極，華美無雙。
??不像自己，母妃遺言給自己取了一個清字，當初年幼還以為是清柔清雅等意，如今方明白其實是指“無”，無論實情怎麽樣，都得是看上去沒有。
??阮清垂著眼，又想到珍華母妃珍妃也好運，害人害己，偏生能全身而退還博得所有人憐惜，獨留著她母妃年華早逝。
??三月的春日……原來母妃那般早就明白她遭了算計。
??春日煦煦，隻有她獨憐，再見不到明年的燕子。
??接著抬手擋光，阮清默默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淚滴。
??她想阿陽了。
??迎著光，阮清見到她殿門口立著個宮人，見到她立馬小跑上來道：“十三公主，陛下賜了您一塊出宮令牌，還帶了口令……”
??後麵的她都聽模糊了。
??阮清心中又傷又喜，又有酸澀彌漫上來……能見到阿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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