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啦//超長作話預警
三天後, 蘇宴早晨去上朝之後就沒有回來。
??及至午時, 宮裏才來人說, 丞相觸怒龍顏, 被關在了天牢。
??顧昭麵色慘白地送走了宮裏的人。
??什麽觸怒龍顏, 她知道, 這可能是皇上留給蘇宴最後的一份體麵了。
??畢竟, 無論是有心還是無心,蘇家做的事都能很輕易地被打成通敵叛國。相比之下,觸怒龍顏來得實在是太輕了。
??丞相府外被禦林軍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隻鳥都飛不出去。
??長安街上的茶館裏,說書人已經講到“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 眼見他樓塌了!”
??她回到院子裏, 著人喚來硯一,有氣無力道, “府裏的下人, 你安排一下, 想出府去的, 便帶過來見我, 各人領五兩銀子和自己的賣身契出去,剩下不願意出府的……”
??她想了半天, 也想不出自己或者說丞相府能許下什麽承諾。
??能實現的才叫承諾,可萬一實現不了呢?
??她疲乏地擺擺手, 沒再說話。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 硯一便來了,身後跟了稀稀散散一大幫人,顧昭看著他們,她認得,這裏麵有後廚的幫傭,她聽說那仆婦的兒子病了,還給過她十兩銀子。
??天命不可欺,人事卻當為。
??她淒淒笑了一聲,臉埋進手裏,滾燙的熱淚卻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然而也隻是一會兒。
??蘇宴不在,她更不能倒下去。
??她啞聲喚身邊的沉棠去將放賣身契的盒子拿來,當著下人的麵,用鑰匙將鎖打開。
??“哢嗒”一聲,鎖開了。
??她顫著手將盒子掀開,“多謝各位在丞相府的這些日子裏,盡心盡力做了那麽多事情。”
??顧昭斂眉,從盒子裏拿出一疊白紙黑字簽過字畫過押的賣身契,剛準備開始念,就聽見撲通一聲。
??是一個護院。
??他雙目通紅,目光堅毅,“夫人,小人不走了。當初多虧有了相爺,我才能和阿桂成親。我家裏沒有老子娘,隻有我一個人,如果不是相爺,我根本娶不了阿桂。”
??顧昭睫毛一顫,眼淚很快模糊了雙眼。
??她嘶啞著聲音道,“你現在也是成家的人了,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妻子著想。你叫什麽名字?”
??“夫人,阿桂也不走。”一個穿暗色裙裳的丫鬟從人群裏擠出來,哽咽道,“阿桂小時候就被家裏人賣了,是夫人第一次告訴阿桂,阿桂沒有錯,不是因為阿桂不討喜才被賣了。”
??顧昭別過頭,沒有說話。
??漸漸地,有更多的人站了出來,跪在她麵前,懇求她讓自己留下來。
??顧昭低下頭看著他們,“你們這又是何苦?”
??沒有一個人回答。
??她別過眼,看向另外一波站著的人,輕聲道,“一個個排好隊,說出你們的名字,我給你們找賣身契。”
??“李大福。”
??“芹兒。”
??“劉菊。”
??……
??報完了名字的人,領了賣身契與銀子之後,便安靜地等待在一邊。
??除了偶爾響起的報名聲,整個院子裏安靜地不像話。
??突然,一個女孩兒說完自己的名字,一旁跪著的一個小姑娘卻驚叫出聲,她看著那個女孩兒,“你竟然要走?我們不是說好了,一同過來對夫人說要留下的嗎!你能去哪兒?回去再讓你爹娘賣你一次嗎!”
??那女孩兒顫抖著蹲下,崩潰地哭喊道,“可是我不想死啊!我還這麽年輕,還沒有喜歡過誰,沒有塗過胭脂,穿過好看的衣服,我舍不得就這麽死了啊!”
??顧昭對這一切,充耳不聞,麻木地讓她們繼續報自己的名字,到最後,對跪著的人說,“再給你們一次反悔的機會。丞相府也許會就這樣沒落,也許還能東山再起。”
??“我給不出什麽像樣的承諾,隻能說,身為主子,我永遠不會放棄你們。就這樣了,去留隨意。我不會再勸誰。”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有人搖頭,有人低泣,有人悲鳴,有人無畏……
??沒有人站起來。
??顧昭輕呼出一口氣。
??看到了嗎,蘇宴?
??不止我一個人在這裏等你,你可一定要快點回來。
??否則,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支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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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裏,蕭琮正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怒氣衝衝,“你看看蘇宴他成何體統!跟朕說一聲他們蘇家做錯了有這麽難嗎!非要跟朕扯什麽自古忠義兩難全!因為要為朕盡忠,所以那個何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們都沒有去幫忙,隻是為那個將軍留下了最後一點血脈!”
??“為什麽不早點跟朕說!好了吧?現在鬧得人盡皆知了!朕不把他關一關大牢都難堵這悠悠眾口!關鍵是朕跟他說了,讓他可以回家去,禁足在丞相府就可以了!他還非得說希望朕不要徇私枉法,要按照祖宗章程來辦事!”
??“朕要是按照祖宗章程來辦事,他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朕砍!”
??顧絮揉了揉眉心,“可皇上不就是喜歡他這份耿介嗎?按照祖宗章程,他還得叫您一聲舅舅,您和自己的外甥計較什麽?”
??蕭琮剛平息下來的怒氣又被勾起,“要不是看在這個小子得叫朕一聲舅舅的份上,他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朕砍!”
??顧絮“噗嗤”一笑,又聽見他說,“朕還是頭一次見到主動要進天牢的外甥!你說他是不是傻!”
??“那您準備讓他什麽時候出來?昭昭可還在丞相府,臣妾擔心她。”顧絮擔心地說,“她這孩子,沒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臣妾怕她想不開。”
??蕭琮想了想,道,“這事有些不好辦。朝廷上這麽多雙眼睛都看著呢,就是做做表麵功夫,也得關個三五天吧?”
??顧絮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與此同時,端國公府裏也是愁雲慘淡。
??因為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好,薑氏不敢掉以輕心,飲食起居都親自照顧。
??也沒什麽心思在出門找相好的夫人打馬吊了。
??是以她還沒聽說,自己女婿已經被下了天牢。
??顧瑜親自交代了下人,有關丞相府的事,一個字也不能提。
??兩父子在書房裏商量,這事究竟能不能解。
??顧勳長歎一聲,“我看有些難。”
??顧瑜卻半晌沒有說話,捱了一會兒,起身告辭。
??回了自己的院子,顧瑜叫人將硯三請過來。
??在平順時,他就知道了硯三是蘇宴的人。
??當初他一心想要扶持平順的農業,是硯三對他說,“商藉農而立,農賴商而行,求以相補,而非求以相病。”
??他震驚於一個普通書生怎麽會有如此見識,後來硯三才對他剖明自己的來曆。
??硯三很快過來。
??他笑著對顧瑜道,“公子放心,爺不會有事的。”
??“此話怎講?”
??“公子向來算無遺策,他今日陷入如此境地,一定是有他必須如此的道理。”
??硯三自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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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原本很擔心顧昭經受了這樣的打擊之後,會食不下咽寢不安席。
??可是發現顧昭與她想象中的截然相反之後,卻又更覺得心疼。
??顧昭幾乎是麻木地在吃著東西。
??她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自己一定不能在蘇宴回來之前就把身體整垮了。
??她得好好的。
??沒想到,到了第三天,圍在丞相府門口的禦林軍就全部撤走了。
??如果不是宮裏來人請顧昭去天牢接蘇宴,她還不知道這回事。
??穿著杏紅色曲裾的顧昭坐在馬車上,忐忑地想著,待會兒見到蘇宴她應該說什麽好。
??“籲——”駕車的下人扯住韁繩,對馬車裏的人道,“夫人,大理寺到了。”
??顧勘穿著官服出來,看著顧昭從馬車上下來,良久才感歎一聲,“瘦了。”
??顧昭憋了許久的淚水一瞬間決堤而出,她低聲喚了句,“二叔。”
??“你在這裏等等,我去將蘇宴帶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穿著紫色官服的蘇宴跟在顧勘身後走了出來。
??顧勘看了兩人一眼,“好好照顧自己。”
??隨後便離去了。
??顧昭看著蘇宴。
??他在她記憶裏一向是衣著光鮮的,從來沒有這樣,官服上蒙著塵,頭發也有些亂。
??可是即使是這樣,他也仍然身形挺拔地站在她麵前,一如初見時候,岩岩若孤鬆之獨立。
??下人將柳枝放在寶瓶裏,沾了水在蘇宴身上拍打著。直到周身都拍了淨水,才抱了寶瓶出去。
??蘇宴抬手勾起她的耳發別在耳後,“這些日子,辛苦了。”
??顧昭眼眸含淚撲到他懷裏,沉默著不說話。
??蘇宴突然有些後悔。
??他知道這事的後果不會太嚴重,初時說那些,其實也隻是想她多心疼他一些。
??可是誰能想到那天下朝後,皇上就與他說起了這些事。
??千防萬防,他們一直想隱瞞的事還是被他查出來了。
??他說的那些話,也不是一時口不擇言。
??所以,觸怒龍顏是真的。
??皇上沒有追究往事,卻因為他的言辭大怒。
??可是他不後悔,如果重來一次,他也還是會這樣做。
??不,如果重來一次,他會早早告訴阿昭,他不會有事的。
??顧昭擦了擦淚,“你回來就好。”
??蘇宴牽起她的手,“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顧昭嗯了一聲,“皇上怎麽說?”
??“停職半年,罰俸兩載。”
??“所以以後,你不會嫌棄我吧?”
??“不會。那……以後,我就天天在府裏陪著你,哪兒也不去了。”
??顧昭心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她幾乎能想象得到,這個身居高位的男人一朝從雲端跌落下來,會承受怎麽樣的流言蜚語。
??她得陪在他身邊。
??蘇宴輕聲道,“好。”
??已經是傍晚時分,路上沒有什麽行人了。街道旁的小販正忙著收攤回家。
??顧昭讓下人駕著馬車先回去,她想和蘇宴慢慢走回丞相府。
??在他們身後,一輪圓月掛在天邊,長街風起,橋下的春蔭河波瀾起伏,湧起漫天星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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