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生而悅己>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還沒扔?”他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夾起手帕在顧昭麵前晃了晃。


  ??顧昭看著他, “嗝。”


  ??他手一抖, 手帕掉了下去, 肩膀小幅度地顫抖, 看得出來憋笑憋得很辛苦。


  ??怎麽這麽可愛?


  ??顧昭羞憤地瞪著他。


  ??蘇宴平複下來, 眼裏浸滿笑意。


  ??在顧昭看來, 似乎比夏天的冰碗, 冬天的烤紅薯還要動人。


  ??他傾身上前,“為什麽手帕還沒扔?為什麽因為我有喜歡的人生氣?”


  ??顧昭推開他,“不知道。”她本來應該大聲吼回去, 可是一觸及他的目光,她就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潰不成軍得如此輕易。


  ??這個人, 縱然有千百般不好, 可她一見著他,便就隻記得那萬分之一的好了。


  ??他是海底月, 是天上星, 是她此生所有的可望不可即。


  ??她低下頭, 覺得在馬車裏的時間太難熬。


  ??“我好像沒跟你說過, 我鍾意的姑娘, 叫做顧昭。她一笑,我願意為她彈琴, 為她折花,願意將這半生都奉給她;可她一哭, 眸子裏泛上水光, 我就想把命獻上。你說,她能明白嗎?”蘇宴黝黑的眸子盯著她,深沉的堅冰之下是星火萬點。


  ??顧昭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於是閉上。


  ??過了一會兒,她陰陽怪氣道,“她不明白!畢竟她又不喜歡吃肉丸子!”


  ??蘇宴啞聲笑了下,隨後認真道,“你真的沒看出來我喜歡你?你以為,我對誰都是來者不拒的嗎?還是說我這麽閑,遇上誰都願意幫忙?”


  ??他目光沉如深水,帶著一股子令人無法抗拒的溫柔味道,直直看著她。


  ??顧昭幹脆頭也不抬了。


  ??蘇宴又說,“等你及笄,我就去你們顧家提親好不好?”


  ??顧昭猛然聽見這話,激動地站起來,頭頂到馬車蓬頂,她“哎喲”一聲,捂著頭,眼裏又綻起淚花——這回是結結實實被疼的。


  ??蘇宴把她扯下來坐著,伸手揉她的發頂。


  ??顧昭從他說“我鍾意的姑娘,她叫顧昭”開始,心裏就說不上來是什麽感受。她覺得很震驚,然而下一瞬她又冷靜下來——仿佛,就應該是這樣。


  ??非常出人意外,可是真正發生,又覺得,這樣也沒有錯。


  ??可是她卻猶豫了。


  ??蘇宴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她的答複,“嗯?”了一聲,尾音輕輕上揚。


  ??像茶沸時第一縷碧煙,又像高樓上望見的最後一抹暝色,鬧得人心裏七上八下,不得安寧。


  ??“誰稀罕你來提親!又沒有說要嫁給你!”顧昭再次拂開他的手,自己揉著頭頂。


  ??等了一會兒,見蘇宴沒有說話,她又忍不住凶巴巴道,“我說不稀罕你就不說話了嗎!是不是想反悔!我就知道你隻是說說而已!”


  ??蘇宴低低笑起來,“不是,就算顧小姐再嫌棄蘇某,蘇某也還是一心對顧小姐死纏爛打,企盼她能垂憐一二。”


  ??待顧昭回了國公府,她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蘇宴說了什麽?

  ??他是說了,等她及笄,要來提親吧?

  ??*************************

  ??謝玄下朝回來,就看到了等在書房裏的侄女謝芳菲。


  ??他捏了捏眉心,這個侄女哪哪兒都好,就是太執著。


  ??他早就接到了自家大哥的信,知道侄女回王都來是想幹什麽,現在巴巴等在書房,不是為了蘇宴是為了誰!

  ??謝芳菲見著叔父回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他道,“那蘇宴就這麽好?”


  ??謝玄與兄長謝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從小到大關係極好。他膝下有幾個兒子,兄長膝下卻隻有這麽一個女兒,他與夫人幾乎是把這個侄女當親女兒看待的。


  ??所以,見不得她為了一個男人這樣神魂顛倒。


  ??謝芳菲咬著唇,“是。”


  ??“想讓我怎麽幫你?”謝玄覺得頭疼。可是看著侄女,又不想潑她冷水。


  ??謝芳菲這才道,“我新做了一篇文章,您能不能幫我夾在謝家人的策論裏,著人遞交給蘇大人?”


  ??謝玄斂眉,“好。”


  ??他清楚侄女的心思,無非是通過這種方法讓蘇宴注意到她。


  ??畢竟侄女的文章,當初曾被實遠居士稱讚過“揚葩振藻,璧坐璣馳”。


  ??可是……他搖了搖頭,覺得她的想法未免太過天真。


  ??謝府這些事蘇宴是不知道的,他隻知道這一天他又收到了謝府遞過來的策論。


  ??因為鄉試在即,所以很多學子都開始查漏補缺起來。有的人回頭去啃四書五經,有的人找來往年的卷子做策論,有的人鑽研典籍力求做出好文章……


  ??沒有門路的人都是自己努力,有門路的人便想方設法想請鴻儒點撥。


  ??蘇宴雖然還算不上鴻儒,可是這些策論文章遞到他手上,一則是因為他當初連中三元,而今又官拜丞相,簡在帝心,比尋常人更能清楚陛下的避諱,這也是為了他們日後著想。


  ??二則,卻是因為這些人心裏的小算盤了,究竟要從科舉中出頭,實在是不簡單,所以這些舉子就抱著如果自己文章策論被丞相看中,從而得到舉薦,入朝為官豈不比科舉來得容易?到那時,這才是真正的一飛衝天!

  ??當然,也不是誰都有這個榮幸的,畢竟這高昂的潤筆費,一般人著實支付不起。


  ??而謝府,恰好是能支付得起的那一種。


  ??謝府今年下場的後輩一共四人,與蘇宴約定好每月月末來送文章。


  ??今天,便是謝府送文章的日子了。


  ??蘇宴看了看,這個月他收到了謝府的五篇文章,這其中最出彩的是一名叫謝山的舉子,語言平實,然而內藏鋒芒。世人皆道當今最喜文章花團錦簇,辭藻優美,因此不管寫什麽,都卯足了勁兒想寫得好看,這卻是本末倒置了。


  ??另外最差的是一個署名謝岸的,通篇倒是言辭漂亮,隻是一味歌功頌德讚美如今天下海晏河清,簡直是千年難逢一盛世,令人看了不知所雲。


  ??剩下三篇皆是平平。在他這裏,不以文辭論優劣,而是看立意。這幾篇,立意平平,遣詞用句又太刻意,匠氣太重反而失了靈性。


  ??他提筆依次在宣紙右下角寫下“可”“尚可”“否”。隨後卷起來,讓硯一著人送去謝府。


  ??謝玄收到經蘇宴看過的策論文章之後,就叫人把侄女叫到了書房。


  ??他還在想要怎麽和侄女說才能不傷到她的心,可見她來了,又懶得費心思,直接將五篇文章放在她麵前。


  ??因為他還是覺著,有的事情早點看清楚,比誰都好。


  ??謝芳菲幾乎是顫著手把麵前的策論打開,她第一反應就是先找自己的文章,看見右下角一個“尚可”之後,麵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從剛離開綏寧的時候,就期待著這一天。然而現在眼見結果卻完全與預料中相反,霎時,她一顆心如墜冰窖。


  ??她又去看剩下的策論文章,連翻三張都是“尚可”,還有一張“否”,這又讓她心裏好受了些。可是當看到最後一張下麵朱筆紅批一個“可”字時,她瞳孔猛然縮起,仔仔細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幾乎是帶著哭音問,“他哪裏寫得比我好了?”


  ??早在她來之前,謝玄就看了這些文章,此刻聽到侄女的話,他有心想為她講解,然而在看到她的時候,幾欲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現在說什麽,她恐怕都聽不進去。


  ??這個侄女,從小跟隨兄長親炙鴻儒,出入名門,眼界放得太高,這些年又被捧得不低,再加上文人相輕,她一時看不上人家的策論,也是情有可原。


  ??“你自己回去想想吧。”他目光澄靜,聲音低沉。


  ??謝芳菲低低應聲道是,紅著眼眶出了書房。


  ??後來到晚上,祝氏聽下人說謝芳菲在迎繡閣裏看書,連飯都不肯吃。


  ??便帶了人往迎繡閣去,一進屋便看見她一邊垂淚一邊捧著書讀。心下是止不住的憐惜,她揮了揮手,讓眾人下去,又從她手中把書拿走,歎息道,“你這是何必?”又從懷中取出繡帕為她拭淚。


  ??“不過是是篇文章罷了,何至於如此在意?”祝氏道。下午在書房發生的事,她已經聽老爺說過了,“你若是真喜歡他,待哪天我便帶你去參加宴會,屆時在宴上與他一見,豈不比千百篇文章都有用?”


  ??謝芳菲搖了搖頭,將壓在心底多年的事道了出來。她看得出嬸娘是真心實意為她謀劃,“三年前我參加賀家小姐舉辦的詩會,在詩會上一鳴驚人,可是後來離席,卻聽見竹林裏傳來兩名男子的說話聲,其中一人道,‘久聞謝家小姐文采斐然才識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另一人卻道,‘不過爾爾。’”


  ??“當時我想與他爭論,卻又忍下了,隻回去打聽了這人的名號,首先看過他的作品,再與之一論高下。可是後來真正打聽出來他是誰,我便歇了這心思。他的確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也許有時候世事就是這樣奇妙,再次見到他時,是在城外護國寺上,他當時似乎是急著要走,可是外麵正下著瓢潑大雨。我便讓丫鬟取了傘給他,他當時看著我,對我道了聲謝,嬸娘,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動心了。也許是因為那天天色太暗,寺裏這一切又太寡淡,他的出現成了唯一的光亮;又或許是因為,命中注定一般,我合該遇上這樣一個人,並且為他癡迷,為他淪陷。”


  ??她從小與父親出入高門草堂,身上有著不輸於男兒的凜冽灑然,就算說起這些話,也不像尋常女子一般忸怩羞澀。


  ??“嬸娘,請您幫我。”她聲音微澀,喉中發苦。


  ??祝氏卻想到半年前滿都城傳得沸沸揚揚的事,“你可知顧昭?在你走後,她可是對蘇宴癡纏得緊。還有王嫣,都中不是素來傳說她至今未嫁,是因為蘇宴嗎?”


  ??“王姐姐我知道,她心裏有人,是誰我都不知,不過,定不是蘇宴。隻是,顧昭?”她回憶了一下,“我記得她可是王都裏最紈絝的貴女,我走時她雖然才十一歲,但無論在什麽地方,已經跋扈到成了誰遇著她都得退避三舍的程度,她如何與蘇宴又扯上了關係。”


  ??“總不過是女兒家動了春心,隻是你也知道她跋扈。她定然是聽說過你的名號的,你如今回來,須得小心著她給你下絆子。”


  ??謝芳菲垂著眸沒有說話。離開王都三年,現在王都的人事對她而言已經是全然陌生的景象了。


  ??她應該做點什麽來融入這個地方?

  ??“嬸娘,我回來這麽些天了,怎的不見瑞堂哥?”她口中的瑞堂哥是嬸娘與叔父的嫡長子,從小與她關係最好。


  ??“鄉試在即,他約著幾個要好的同窗去了壁臨書院,八月初才回來。見他這樣,府上那兩個不安分的庶子,也都拎起包袱往壁臨書院去給瑞兒添堵去了。”提到兒子,祝氏有些擔憂,“我既盼著他這次鄉試能一舉成名,又怕……”


  ??謝芳菲沒聽清後麵的,隻笑了笑,道,“天道酬勤,表哥一定能高中的。”


  ??祝氏強笑著應了聲,“借你吉言了。”


  ??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祝氏從袖口中掏出一封請柬,放在謝芳菲麵前,道,“你回綏寧三年,現在王都的情勢已經不比三年前了,後日便去王家小姐的宴會上走一遭吧,也好與你從前那些手帕交聯絡下感情。”


  ??“隻兩人我要與你說道說道,便是吏部尚書賀成璧府上那一雙女兒,這兩人現在在王都的名聲已經爛了,你可切記不要與她們扯上什麽關係,但席間如有什麽人說起這兩人,你也莫要去搭話,免得惹了一身臊。”


  ??那一雙姐妹,因著年歲與她相當,是以謝芳菲是記得的。姐姐蕙質蘭心,妹妹善解人意,不知有多少男子在心底傾慕著兩人。


  ??她問道,“這是為何?”


  ??祝氏於是將兩人的事說了一遍,又感歎道,“可惜這如花似玉的兩姐妹,一點也不知潔身自好,落得如今的下場,卻是各人自找的。說起來,這兩人又俱是與那顧昭有些關係。”


  ??“什麽關係?”


  ??“也不是什麽特別的關係,不過是有些過節罷了。那賀蘭因與顧昭之間,似乎有些宿怨,至於賀蘭瑤,這其中又涉及到齊寅了。齊寅與賀蘭瑤先做下那苟且之事,後又把娶親的主意打在顧昭頭上,你說這不是把人當傻子嗎?”


  ??謝芳菲“嗯”了一聲,心想世上恐怕沒有這麽多的巧合。


  ??這時候,她心裏想見蘇宴的願望反而沒有這麽強烈了。因為在聽嬸娘這樣說了之後,她卻覺得更有必要見一見的人是顧昭。


  ??她既然喜歡蘇宴,那與顧昭便是遲早要對上的。與其被動認識,不如主動去接近。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尤其麵對這樣心機深沉的女子。


  ??她拿過請帖,笑著謝過祝氏。


  ??************************

  ??顧昭也收到了王嫣的請帖。


  ??隨之而來的,有蘇宴的信,讓她接下帖子,因為他也要去。


  ??可是,憑什麽他說讓她去她就去呀!顧昭這樣想著,嘴上又吩咐荔辛為她備上後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飾。


  ??距離蘇宴說出那些話,已經過了好些天了。這些天裏,她時不時會收到蘇宴命人送來的東西,有時是雕金嵌玉的長信宮燈,有時候是精美巧致的糖畫麵人,有時候是一個玉壺春瓶,有時候是一單綈素題畫屏風……


  ??她一開始很是驚喜,但後來又漸漸察覺出不對來,這分明是回禮。


  ??半年前,她正對他死纏爛打的時候,也時常令人送些東西過去,可不就是這些名目嗎?雖然樣式不同,但都是這些種類。


  ??他到底要做什麽呀。


  ??顧昭趴在床上,歎了口氣。雖然現在兩人的關係已經有了實質性的進展,可他仍然一如既往得不可捉摸。真是叫人挫敗。


  ??還沒等顧昭想明白,淳安堂那邊就叫人來請她過去用晚膳了。


  ??在國公府裏,平素都是爹娘一塊兒用飯,而她還有兄長以及祖母,都是各自在各自的院子裏用飯。


  ??現在又有人來請她,她就知道,祖母肯定是又有什麽話要跟她講了。


  ??果不其然,待用了飯,祖母便拉著她的手,仔細問了她對光祿寺卿,通政使司副使家的嫡子,內閣學士家的嫡長孫感官如何。


  ??這些全都是有意與端國公府結親的人家,而提到的這些人全都是借著各類宴會,與顧昭互相見過麵的。


  ??然而其實到現在,顧昭都記不清誰是誰。


  ??她拿了塊糕點在手裏,一會兒掰一小塊兒吃,含糊不清地問,“要不然還是別這麽著急吧?總歸我現在還沒及笄,咱們時間還長著呢。”


  ??顧老夫人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是都沒看上,把她麵前的點心碟子端走,“你跟祖母說說,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


  ??什麽樣的?

  ??蘇宴那樣的。


  ??然而這話顧昭卻隻能想一想,就是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說。一個月前,她才信誓旦旦,和祖母保證過,以後老老實實的,再也不去糾纏蘇宴。


  ??她到最後一塊糕點吃下去,“您這話問我就忒沒有道理了,總得見著了人,我才能知道喜歡不喜歡呀,現在您問我喜歡什麽樣的,我是真答不出來。”


  ??“你以前不喜歡蘇宴?”顧老夫人聽見她這樣說,很快就想到了蘇宴。


  ??“不喜歡。都說了是年少的荒唐事,有誰把那些荒唐事當真的呀?”顧昭彎著眸子笑。


  ??而顧老夫人在說出那話之後就後悔了,她覺得自己完全是在孫女的傷口上撒鹽。現在聽他這樣說,又鬆了口氣。


  ??可是,明明是應該高興的事,她卻又犯起愁來:要蘇宴那樣的她都不喜歡,那給她找個天仙來,恐怕她也不會眨眼吧?


  ??她想到遠在平順的孫兒,道,“也罷,改天給你哥哥去封信,讓他介紹一下他昔日的同窗給你。唉,往日總覺得你是這樣的家世,樣貌,在親事上肯定要好一通忙活。沒成想,現在的忙活與我從前想過的卻又大有不同。”


  ??“您別急呀。”顧昭身子前傾,伸手去拿祖母身邊碟子裏的糕點。


  ??顧老夫人看她辛苦,又氣又笑的把身邊的碟子往前放了一點,擺在她剛好能夠伸手夠到的地方。


  ??“你說你和你哥哥,怎麽親事上就這麽艱難,一個兩個的都對這些人挑挑揀揀,好像就沒誰配的上你們似的!”


  ??“唉,眼光高嘛,就是這樣的。要是我與哥哥眼光低了,到時候才有你們愁的呢!”


  ??顧昭見祖母還要說話,連忙起身道,“我想起前些日子想為您做身衣裳,現在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繼續描花樣了,祖母,我明天再來陪您啊!”


  ??顧老夫人有心叫住她,然而剛準備開口,連她的衣角都看不到了。


  ??*********************

  ??到了王嫣舉辦詩會的日子,王頌庭一早便要出府,卻被王嫣命人攔下,“您不是說已經想清楚了嗎,所以這就是您所謂的想清楚?難道您真打算一輩子不見她嗎?”


  ??她是真沒想到,哥哥竟然有一天也想著要逃避。


  ??可是他分明比誰都明白,逃避是沒有用的。它隻能讓人學會僥幸,懦弱。


  ??“隻此一次。”王頌庭垂著眼,道。


  ??街道上漸漸有行人走過,仿佛春溪漸漸開凍,積雪的樹林裏接連響起鳥鳴聲。


  ??王嫣不想被人看笑話,她低下頭,讓步道,“下不為例。”


  ??到了巳時,人漸漸都來齊了,這時候卻聽見尾席上傳來一陣輕呼聲,引得眾人翹首而盼。


  ??隻見一女子著白色繡杏花上襦,淺青色長裙,發間簪著一支青蝶簪,又有幾多珠花擁成一簇,發尾墜了藏青色紋仙鶴的發帶,十分清麗動人。雖然笑著,卻仿佛又帶著幾分清冷孤高。


  ??這卻不是旁人,正是謝芳菲。


  ??“她就是謝芳菲?取得這樣花團錦簇的名字,人卻是有幾分脫俗出塵的感覺。”聽了宋問漁的話,顧昭驚訝道。


  ??她雖然不認得這個人,但卻是記得名字的。還記得很早以前哥哥在反對她喜歡蘇宴這事上,就提起過,說她比不過王氏阿嫣,謝家芳菲,蘇宴怎麽瞧得上她?


  ??然而在她看來,王嫣卻未必喜歡蘇宴。至於這謝芳菲,她卻是不知道了。


  ??不過,單是這第一麵看,嗯,是個美人。


  ??宋問漁看著她今日一身杏色上襦,下麵一條繡金線牡丹,綴黑色流蘇的紅裙,笑道,“你以為誰都能跟你一樣,長得花團錦簇嗎?”


  ??兩人說話間,王嫣已經向謝芳菲迎了上去,連聲道,“早聽說你回了王都,若不是給你下了帖子,是不是就想不起我來了?”


  ??謝芳菲連忙討饒,“怎麽會呢?我心裏可是一直念著王姐姐的。”


  ??“我可不管這麽多,今日詩會,你若是不做出三首詩來,我可就不會放你走了!”說著,她將謝芳菲帶到一邊的空位上,讓她坐下。


  ??很快就有人與她打招呼,“謝姐姐,許久不見了。”


  ??謝芳菲轉頭看過去,點頭道,“紀妹妹。”


  ??似乎是對她還能記得自己感到十分驚訝,紀鈴還想再說幾句,便聽到王嫣說話,於是閉上嘴,安靜下來。


  ??今日既是詩會,少不得要有人起興。然而,因為這詩會是由王嫣所辦,因此起興的任務也就落到了她頭上。


  ??“……我知道有的人願意作詩,有的人卻隻是來看看熱鬧,咱們今天不妨這樣,不作詩的人便當評委,順便每人壓一件彩頭,評定出三甲之後,便由他們各自挑選彩頭,剩下的全都捐了,如何?”


  ??一時席上無論男女,都紛紛稱讚起王嫣的玲瓏心思。


  ??顧昭想了想,將她烏發間一支攢珠赤金三尾鳳釵取了下來。這支鳳釵,做工十分精巧,鳳頭上是兩顆打磨得光滑圓潤的南珠嵌於眼睛處,鳳頭栩栩如生,鳳尾纖毫畢現。


  ??宋問漁見狀,將腕上的碧璽手鏈褪下,放在麵前。


  ??有了人做領頭,不願意參加詩會的便也就有樣學樣,紛紛將自己的飾物取了下來,一時間從王嫣的位置上望去,隻見案上珠光寶氣,熠熠生輝。


  ??謝芳菲此次就是為揚名而來,自然是端坐不動。隻是看見對麵席上的蘇宴將自己的玉佩取了下來,放在案上,不由得,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那會是她的。


  ??“大家心裏都有所決斷,正好,有意無意者,各自占半,那就請無意參加詩會的公子小姐挨個投壺射箭吧,若能射中,便可指定一人作詩。如果不能,便當眾為咱們表演一樣自己擅長之藝怎麽樣?”


  ??見沒有人反對,她又道,“咱們便從前往後開始吧,何小姐先來,隨後是柳公子,依次這樣輪下去。”


  ??投壺射箭,來源於君子六藝中的射禮,是王都裏王公貴族設宴時常做的一種遊戲,也是一種禮儀。


  ??今天所在的賓客,基本代表了整個王都的上流圈子。而像他們這樣出身的人,自然沒有不會投壺的。


  ??很快大家就輪完了,幾乎就沒有不中的。


  ??宋問漁坐在顧昭旁邊,把每個人的詩都仔細點評了一番。


  ??然而顧昭根本無心聽她說話,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蘇宴身上。


  ??他一個人坐在那裏,便自成一派風流。


  ??先前聽人說見到那謝芳菲就令人想起蘇宴,顧昭忍了忍,沒有與那人爭辯。


  ??在她看來,沒人能和蘇宴相提並論。


  ??突然,她注意到身邊的喧鬧全都沉寂了下去,轉頭想問宋問漁發生了什麽事,隨後便聽見男子的聲音響起,“某,想請謝小姐作詩。”


  ??她抬頭去看,是個麵容清秀的公子哥兒,此刻臉已經漲紅,但卻沒有要退縮的意思。


  ??宋問漁道,“先前謝芳菲已經作過詩了。這劉家公子大概是想要引起佳人的注意,可這未免也太蠢了。”


  ??眾人都知道,在詩會上,其實體現的就是急智。因為事先沒有泄題,所以,大家在詩會上作出的詩,都是現成想的。


  ??畢竟又不是什麽文豪宿儒,能在短時間之內作好一首詩,又沒有拚湊的痕跡,已經很難得了。現在又要讓她作第二首,這不是刁難人嗎?

  ??是以宋問漁才會說他蠢。


  ??殊不知這正中謝芳菲下懷。


  ??才作一首詩,怎麽能夠體現出她學富五車,博覽群書?如果和大家都一樣,隻作一首詩,縱然再好,也還是落了俗。


  ??但如果短時間之內,她作了兩手質量一樣上乘的詩,這便又大有不同了。


  ??她垂著眼,麵上有為難之色,“承蒙公子厚愛,芳菲自當勉力一試。”


  ??她看著麵前的茶杯,沉吟道,“平生詩酒遣年華,紙上風霜作倦鴉。白首重書燈火事,三杯五盞到天涯。”


  ??劉公子聽她說完,一副夙願已了的樣子,朝她深鞠一躬,回到了位置上。


  ??謝芳菲盈盈施了一禮。


  ??“她先前作的一首是什麽?”


  ??“我想想。”


  ??“我記得,但是謄了下來的。‘酒盞又中宵,笳聲過謝橋。天青新雪色,茶淡舊笙簫。簷雨請庭月,江風送晚潮。檀歌驚故夢,夜起話漁樵。’”


  ??一開始還是竊竊私語,到最後聲音就越來越大了,因為參與討論的人也多了起來,最後不知是誰說了句,“我看這魁首非謝小姐莫屬了。”


  ??這話一出,竟沒人反駁。


  ??謝芳菲幾乎是誌在必得的看著蘇宴麵前的玉佩。


  ??顧昭狠狠瞪著蘇宴,她也看見了謝芳菲如狼似虎般的眼神,要是他敢把玉佩給謝芳菲,她一定和他沒完!

  ??蘇宴感收到她有如實質的目光,舉杯往她的方向做了一個敬茶的動作,借著喝茶掩去了唇邊的笑意。


  ??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兩人的眉來眼去,他們隻想到由於那劉姓公子是最後一個投壺的,而他指了謝芳菲作詩,因此在座的賓客中還有一位是沒有作詩的。


  ??不禁覺得有些尷尬,要是能早點想到這一茬,就應該在他作詩之後再說的。


  ??然而現在“以謝芳菲為魁首”這般言論又出來了。


  ??很顯然,當事人也想到了這事,是以在看到王嫣投來的目光時,那沒有作詩的公子站出來,拱手作揖,“謝小姐才高,在下自愧弗如,便不獻醜了。”


  ??謝芳菲笑道,“劉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眾人又是一番推舉誇獎,謝芳菲這才一副受之有愧的樣子坐下。


  ??倒是忘了要讓劉姓公子為他們表演助興的事。


  ??“那按照規矩,現在就該芳菲去收你的彩頭了。”王嫣心裏暢快,臉上的笑都深了幾分。因為她覺得,今日這詩會她與謝芳菲各償其願,可以說是求仁得仁了。


  ??謝芳菲深吸一口氣,不去管任何人的想法,徑自走到蘇宴麵前,攤開手道,“蘇大人的玉佩很好看,不知蘇大人可願割愛?”


  ??蘇宴頭也沒抬,仍然飲著茶。


  ??就在謝芳菲覺得臉上的笑意快要僵住時,卻聽他道,“不願。”


  ??謝芳菲剛想質問,身後傳來的杯子打碎的聲音卻打斷了她。


  ??見她轉身望過來,顧昭無辜笑道,“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也沒想到這茶杯這樣不經摔。不過既然人家蘇大人說了不願意,說明他肯定是想將這玉佩捐出去,謝小姐,你又何必強人所難呢?不如看看我這鳳釵怎麽樣?”


  ??她拿起鳳釵,在陽光照耀下,釵子發出耀眼的光。


  ??不少女子心生豔羨,覺得謝芳菲肯定會接過釵子。


  ??誰知她道,“多謝這位小姐好意,隻是芳菲本也沒有強人所難的意思。蘇大人不願意,那便算了。這位小姐何必咄咄逼人?”


  ??語畢,她走到另一位小姐麵前,拿起她麵前的玉鐲,“小姐可願割愛?”


  ??“謝小姐拿去便是。”


  ??謝芳菲在經過顧昭麵前時,又停下來,道,“也不是人人都喜歡金銀俗物的,這位小姐,且收一收您的鄙俚吧。”


  ??一直站在顧昭身後的沉棠站出來,“大膽!這可是皇後娘娘賜下的!”


  ??謝芳菲昂著頭,“皇後賜下的鳳釵,你家小姐也敢隨意拿出來做彩頭嗎?”言下之意分明就是不信的意思。


  ??有看不下去的小姐起身勸和,“謝小姐,你有所不知,這位便是當今皇後的侄女,端陽郡主。”所以對旁人來說彌足珍貴的鳳釵,被這位拿出來送人,真的隻是小事。


  ??王嫣也過來打圓場,“阿昭你也知道芳菲三年沒回王都,並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莫要與她計較。”


  書屋小說首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