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七百加更
顧昭其實來這裏就是想找蘇宴幫忙的, 她現在在江南, 身邊根本沒有什麽人, 如果是在王府的話她還可以找陸從嘉楚闋幾個人幫忙, 現在在這裏, 遇上什麽事簡直是一籌莫展。
??可是一想到之前蘇宴問她“怎麽了”, 她就不想開口。
??蘇宴不知道她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但是見她半天不說話,也不著急,繼續拿起了案牘上的策論。
??“那個……蘇宴, 你拿反了……”
??顧昭想抬頭看看他的神情,有沒有對自己厭煩。
??哪怕他麵上有一點勉強之色,她也會故作灑脫地對他說告辭。
??因為她覺得她都追著這個人跑了半年了, 要是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或許她也應該放棄了。
??可是沒想到竟然看到他拿反了,等了一會兒, 發現他的姿勢一直沒變, 想拉回他的思緒, 於是小聲說道。
??蘇宴沒看她, 道, “……我知道,這是下麵的人送上來的時候就放反了的, 我隻是在整理。”
??可是你明明已經拿著看了很久了。顧昭在心裏小聲嘀咕,但看見他通紅的耳尖, 沒有拆穿他。
??“你要是有事就說吧, 我會幫你的。”蘇宴裝模作樣地理了理案牘上的策論,故作不經意道。
??可是顧昭聽見這話就有點忍不住了,她歎了口氣,“其實我挺招人煩的吧。你放心,以後我不會來找你了,聽說過你對所有愛慕你的姑娘從來不假辭色,所以還是多謝你,沒有讓我太難堪過。”相反,還三番兩次地幫過她。
??“為什麽?”蘇宴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樣說。
??“我比較懶,明知沒希望的事,就不想再努力了。所以我不可能永遠跟在你身後的,以後我還要嫁人,雖然我名聲已經不大好了,但是老話不是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嗎?”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垂下去。四月的陽光閑閑從窗外拋擲進來,她的影子落在書案上,鬢邊攢花的金釵,肩上垂下的烏發,莫名地,在蘇宴眼裏都帶上了幾分繾綣的味道。
??“那你想嫁給誰呢?顧昭?如果你僅僅是想對付蕭暄,為什麽非要這樣呢?”
??他回去之後,看了許多遍下屬呈上來的消息,最後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被她騙了。
??他一直以為,她是喜歡他的。
??沒想到,卻也不是這樣。
??顧昭緩緩抬起頭,心裏卻是止不住的驚愕:原來他知道!
??那他一定一直都在看她的笑話吧!看她這麽拙劣地討好他,撩撥他,而他一直不為所動的時候,心裏一定覺得她十分好笑吧?
??“你既然都知道,為……為什麽不說出來,看著這樣的我,是不是覺得心裏很痛快?”她哽咽了一下,然後就開始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反正在這個人麵前,她的老底肯定都被掀光了。那她還在意什麽形象?越想越覺得這半年憋屈,她哭得也就更厲害起來。
??蘇宴沒想到自己說了這麽一句話就惹得她這樣,早知道他就不說了。
??“為什麽會覺得我心裏很痛快呢?”
??“你難道不是嗎?明明知道我不喜歡你,卻又總是謹小慎微地討好著你,是不是有時候還會想,世上怎麽會有這樣蠢的人?”
??一說完她就更後悔了,萬一她把這個人得罪透了該怎麽辦,那顧家豈不就更岌岌可危了?
??悔怒交加之下,她哭得更傷心了,不是嗚嗚咽咽地哭,也不是號啕大哭,而是介於這兩者之間的,像受傷的小獸一樣,有些凶狠,又有些可憐的樣子。
??“你哪裏謹小慎微了?”蘇宴被她的說法氣笑,眉眼間生出些怒意。
??分明是她一靠過來,他就在竭力控製自己不與她過分親近。
??在他這裏,她明明比在任何人麵前都要大膽,每說一句話,每做一個動作,都在刻意撩撥他。
??小心翼翼的那個人,明明是他才對。
??他害怕自己表現得太明顯,把人嚇跑了,也害怕自己不作為讓她灰了心,所以他每次都在小心翼翼地控製著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敢太近,不願太遠。
??如今從她嘴裏說出來,她竟成了委曲求全的那個人。
??顧昭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隻一味地哭著。
??蘇宴想和她講一講道理,卻又發現自己根本心軟得沒辦法。
??過了一會兒,見她漸漸有了收雲歇雨的意思,這才遞了自己的手絹過去。
??顧昭凝視著遞到自己跟前來的手絹,又有些止不住想哭的感覺。大概是懷著報複的心理,她毫不猶豫地抓了起來,直接往臉上糊。
??他的手絹上有淡淡的青竹味道,和他這個人一樣,給人以疏朗落拓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真的太沒用了,連哭都不能專心哭,還有心思在乎這個人的手絹。
??蘇宴見她這樣,從她手裏抽出手絹,一點一點為她擦拭著臉上的淚水,動作溫柔地不可思議。
??顧昭也呆住了,直愣愣地看著麵前緊抿唇畔的蘇宴,他眼神很認真,但是淡漠得仿佛沒有情緒。
??被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一塊稀世珍寶,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在他眼裏或許和濟覺寺外麵來回走動著的僧侶沒什麽區別。
??感受到他這樣溫柔地擦拭著臉,她完全沒有辦法靜下心來想應該如何應對接下來也許會發生的事情。
??“哭夠了嗎?”蘇宴拿開手絹,重新坐回去。
??顧昭覺得自己這麽大個人了,哭成這樣有些丟臉,低聲回他,“我才沒哭。”
??聲音仍然有些啞。
??到現在她其實已經有些冷靜下來了,雖然她根本不知道為什麽事情就發展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她悶悶問道。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蘇宴想,如果他回答才知道不久,豈不是顯得他很不聰明,竟然被她騙了這麽久?
??顧昭現在連垂死掙紮的心都沒有了,“為什麽不拆穿我,是不是覺得這樣子挺好玩的?”
??蘇宴想到他幼年時候在曆北郡養過一隻小貓,他那時候總喜歡用小魚幹去逗它,最開始它還興致勃勃,但是後來幾次沒有從他手裏搶到之後,它就失去了興趣。他把小魚幹擺在它麵前,它也不屑一顧了。
??他發現,顧昭就有點像這隻小貓,好像他下一刻說“是”,她臉上就會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從此就不再信他說的什麽話了。
??於是他避開這個問題,反而問她,“你今天來找我,是出了什麽事?”
??“是不是覺得挺好玩的?”顧昭仍然不依不撓地問。
??她就是這樣的人,無論什麽事情,總要求一個答案。
??蘇宴半晌後才問她,“為什麽會這樣覺得?”
??等了許久沒有等到答案,他又繼續道,“我從來沒有這樣覺得。我心裏是想幫你的,但是又不確定你這人究竟怎樣,單從宮宴上來看,你是聰明的,可是你沒有章法,這就很容易被人尋出錯處來。”
??“所以你這麽久以來,一直都在考察我?”顧昭睜大了眼睛,沒有想到竟然是這麽一回事。
??蘇宴不點頭也不搖頭,隻含笑看著她,仿佛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我這人不算太好,唯一有些好心腸,是用來幫助聰明人的。所以我想看看,你能為了太子,為了顧家,走到哪一步。”
??“那你現在呢?看清楚了沒有?”
??顧昭也不哭了。對她而言,這個理由顯然好接受得多。
??都是站在自身利益的角度,這就沒有誰對誰錯了。她正色看著蘇宴,覺得以前那條路可能再也行不通了,然而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這條路不行,那她就換一條走吧。
??“我覺得顧小姐還算有幾分聰明。”蘇宴含笑道。
??他剛剛,其實差一點就要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了。但是他不能。
??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會好好珍惜。何況是顧昭這樣的人,她心裏隻有顧家和太子。他想要離她更近一步,唯有從這方麵下手。
??顧昭開始回想上一世的事情,她默了默,問蘇宴道,“您對三皇子,不,慎王,是怎麽看的?”
??上一世,直到她死,都沒有聽說過他站到蕭暄一係的消息,反而後來蕭曄登基,重重提拔了蘇宴。
??他那時仍然是丞相,加官加不了,於是開始給他進爵。
??“事到如今,我對他怎麽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願意幫你,而你,顧昭,你需要,或者說,你願意讓我幫你嗎?”
??“您要什麽呢?”顧昭反問。天上不會掉餡餅,這個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蘇宴笑了笑,“約莫是看在你們顧家人都不算蠢,而太子也適合那個位置的份上吧。”
??他這樣一說,顧昭便明白了他的野心,更放心了些。
??無欲則剛,有求皆苦。
??她站起來,臉上終於露出今天來到濟覺寺的第一個笑容,對著蘇宴行了個大禮,雙手交疊,以額相觸,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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