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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不久前剛下了場細細的雨, 從城門往回看, 有迢遞的春煙濕霧籠罩在整個王都上方, 那些房舍屋宅還有長街短巷在顧昭眼裏, 全都遠成了一句詩詞, 一筆墨畫。


  ??遠成了極淡極淺的顏色。


  ??她戀戀不舍地放下簾子。


  ??正在這時, 卻聽見有縹緲琴聲從高處傳來, 悠悠揚揚,仿佛可以細化成一絲一縷抓住每個人的愁思離情。


  ??“顧伯,你等等。”顧昭喊住正要駕車的顧長命, 剛放下的簾子又掀了起來,她抬起頭往城樓上望,隻見那人一身白衣, 正含笑與她對視, 手指翻飛間琴音汩汩流淌。


  ??是王頌庭!


  ??大概是來給她送行?顧昭想明白,回以一個明媚的笑, 無聲地說了句謝謝之後, 伸出手揮了揮, 放下了簾子, 道, “顧伯,駕車吧。”


  ??隔得有些遠, 王頌庭隻能依稀看清楚她嘴角的笑,還有她揮動的手臂。


  ??一曲畢,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抱琴走下城樓。一邊執矛的侍衛在他路過身邊時迅速低下頭,等人走遠,方敢抬起頭看他的背影。


  ??賀蘭因就在城樓下的茶坊門口,癡迷地看著王頌庭一步一步走下來。她想,終此一生,她大概再也遇不到第二個如王頌庭這樣的人了,如果她一定要嫁人生子,那麽那個人為什麽,又憑什麽不能是她?

  ??顧昭走了。


  ??他的眼裏終於能看到她了吧?


  ??“駕!”少年郎拽動著韁繩,一手揮著馬鞭,朝賀蘭因所在的方向策馬而來。


  ??賀蘭因登時反應過來,往裏走了走,避免了馬蹄落下將汙泥濺到她裙子上。


  ??走到茶坊老板身前,掏了茶錢後便離開。


  ??她不能這樣貿貿然出現在王頌庭麵前,上巳節發生的事情已經讓她心有餘悸,她害怕他會討厭她。


  ??陸從嘉騎馬出了城,放眼四野,沒有發現一輛馬車的身影。他沮喪地翻身上馬,慢悠悠地騎著馬回城。


  ??本來他們哥仨都說好了要一起來送送顧昭,結果臨到頭來一人被叫回家裏,另一個又死活找不到人,他隻好獨自前來。


  ??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能來得及。


  ??*************

  ??蘇宴帶人離開西北後,一路途經各地,不斷延請名醫,隻是所有大夫在看到硯三的眼睛之後都隻對他搖搖頭,救不了。


  ??蘇宴歎了口氣,心裏有火氣也發不出來。硯三本身就敏感,雙目失明之後,對身邊人事物的感知更為敏銳。


  ??“叩叩——”蘇宴正在為了硯三的事有心,這時候卻聽見外麵響起的敲門聲,他揉了揉眉心,道,“進來。”


  ??硯一看著他,“這麽晚了,爺還沒睡?”


  ??“嗯。”


  ??硯一的壓力也很大。硯三出事,最自責的就是他們兩人。蘇宴知道他的苦楚,所以沒有把心裏想的說出來。


  ??“按照我們的行程進度,後天便可抵達王都,小人前來是想請示我們接下來該如何走。”他拿出輿圖,鋪在書案上,借著油燈將路線指給蘇宴看,“從合沂到王都,我們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從江南過去,二是從堯平路過。”


  ??“你怎麽想?”


  ??“小人以為自江南而往王都更好。”


  ??“江南?”蘇宴略一思索,很快想清楚了硯一的顧慮,“你是擔心走堯平的話,可能會讓我的身份暴露?”


  ??堯城是諶王的封地。他對外放出的消息是臥病在床,如果從堯平過,屆時若是暴露身份的確是一個隱患。


  ??他想了想,“那明日就往江南去。”


  ??硯一收起輿圖,抱拳道是。


  ??人走之後,蘇宴也吹滅了燈。


  ??他合著眼,許久仍未睡著。


  ??門外是月明星稀的夜晚,草叢裏有一陣一陣的蟲鳴聲此起彼伏。地上透著清亮的月光,壁上也有。


  ??他轉過身,月光將房裏的擺設照得很清楚,看著書桌上的油燈,不知怎麽的,他突然想起丞相府書房裏的琉璃燈。又想到顧昭,那個嬌嬌的小姑娘,若是在合沂這個小縣裏,估計一天都呆不下去吧?

  ??意識到自己想了不該想的人和事,蘇宴愣了愣,望著屋頂,開始走神……


  ??*************

  ??江南。


  ??一道窅河貫穿整條小鎮,河兩邊是黛瓦白牆的人家,每戶人家院外都栽了各種參差錯落的花,也有的隻在外邊養了幾叢不甚修剪的蒿草,雖然高低不齊,但是那鬱鬱青青的樣子總會令人想到草長鶯飛、花木叢生的畫麵。


  ??也許這就是江南特有的風貌,婉約動人,像一窯青花瓷,一冊相思韻。


  ??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往來人影綽綽不絕。


  ??這個地方太老了,已經見慣了春花秋月,也曆經過硝煙戰火,所以可以不慌不忙地呈現出溫柔的姿態,對待所有歸客故人。


  ??顧昭趕了兩天的路到江南,又乘船來到謝娘橋,在橋頭上岸,這時候正等在一座小院外,她要拜訪院子的主人,卻又猶豫不決著。


  ??沉棠與荔辛對視一眼。


  ??沉棠:你問問。


  ??荔辛:問什麽?

  ??沉棠:當然是問姑娘在這裏幹什麽?

  ??荔辛:你不問為什麽要我問?


  ??兩人用眼神交流著,沉棠最終敗下陣來,“姑娘,這裏是哪兒啊?”


  ??顧昭麵上勉強扯出一個笑,道,“姑姑告訴我,到了江南要先來這裏拜訪一下院子的主人。”


  ??她在船上收拾東西時又想到姑姑讓表弟送來的箱籠,一時無聊便打開了看,發現裏麵有一遝銀票,還有一些金銀細軟,以及兩封信。


  ??一封信裏麵交代了她平素要注意的事情,諸如不能像在王都那樣時常進出煙花之地啦,要好好和侯府上下相處,實在相處不了就欺負他們也是可以的啦這種問題。


  ??前者是已經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了,顧昭覺得她在王都的表現已經顯示出了她深刻的洗心革麵的決心,沒想到離都之際姑姑又舊話重提,這是多不信任她?

  ??至於後者,她當真沒想過自己會和誰相處不好,如果是正常人的話,哪裏會有什麽相處不好的呢?當然如果是像賀蘭因那樣拎不清的,一切自然要另當別論。總之她不會讓自己吃虧就是了。


  ??第二封信裏則說了要她到江南後首先來這個地方找一個人,如果有人問起有什麽事,就直接說“故人來訪”就好。然而,她現在找到了地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並且,她連這裏麵住了誰,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什麽身份通通都不知道。


  ??站了一會兒,最後她還是鼓起勇氣叩響門上的銅環,大著膽子問道,“請問有人在嗎?”


  ??“誰呀!”門被打開,穿碧色裙裳,眉間點了朱砂痣的女童嬌嬌的打了個哈欠,軟聲問道。


  ??顧昭蹲下身,與她平視,“請告訴你們主子,就說有故人來訪,謝謝你啦!”


  ??女童“噔噔噔”跑走,不一會兒又跑回來,氣喘籲籲地說,“我家夫人請這位漂亮姐姐進去。”


  ??顧昭聽了,高高懸起的心放了下來,臉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往前走著,卻聽見女童的嗬斥聲在身後響起:“說了隻讓這位漂亮姐姐進去!你們兩個聽不懂我的話麽!”


  ??顧昭詫異地停下腳步,回頭望見自己兩個丫鬟也正看著她,她怔愣了一會兒,很快道,“沉棠,荔辛,那你們就去和顧伯他們待在一處吧,我很快就出來找你們。”


  ??“這怎麽行?姑娘……”沉棠不放心,話還沒說完,卻又看著自家姑娘臉上神情有些凝重,一時不敢再多言。


  ??她們家姑娘平素好說話,可是一旦認定什麽事,卻是不允許她們多說的。


  ??況且,自去年年末落過水醒來後,顧昭益發說一不二。


  ??她知道姑娘心裏有主意,縱使擔心,也隻能忍住。


  ??眼看著荔辛要說點什麽,她拉住荔辛,點了點頭,“是,奴婢與荔辛在外麵等著姑娘。”


  ??那著碧色裙裳的女童重重地“哼”了一聲,大力將門關上,關門時發出重重的聲響。


  ??顧昭走進小院,發現院子裏果然和自己想得差不多,種了幾株樹,有一個大缸子,缸子裏睡了幾朵蓮花。蓮葉下麵也許有魚蝦,也許沒有。


  ??樹下有看不見麵容的女子側臥在一張美人榻上,玲瓏有致的嬌軀格外引人遐想。


  ??女童先她一步跑過去,恭敬地垂首,行了個禮,道,“夫人,人進來了。”


  ??那女子轉過身,三千青絲用金絲芙蓉簪挽成一個鬆鬆垮垮的發髻,她似乎剛剛睡醒,媚眼如絲地睨了眼來人,隨後懶懶起身,慵整衣裳,“你就是……阿絮的侄女兒?”


  ??打量了顧昭好一會兒,方才開口,嗓音是江南此地女子特有的清甜軟糯。


  ??若是換一個人在這裏被美人用這樣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少不得要自覺慚愧。隻是顧昭卻毫不在意,任她打量後,聽見女子這樣問,她也不卑不亢地回答,“是。”


  ??“你好像很平淡的樣子,不好奇我是誰麽?”女子說話時最後一個字總會勾的長些,像戲台上那些青衣花旦的水袖,你看見它一點一點從你麵前拂過,撓的你心癢癢,可是卻抓不住。


  ??熬人。


  ??顧昭輕笑,“這位……姐姐,試探來試探去有意思嗎?想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直接問就是了。既然是姑姑讓我來找你,說明她是信任你的,對於姑姑信任的人,我自然答無不盡。”


  ??那女子對著她翻了個白眼,“果然和你姑姑信中說的一樣無趣,白瞎了這副好皮囊。”


  ??常聽人說“人如其字”“人如其名”,顧昭這時候卻又想起來自己從前的感歎,“怎麽就沒人說過‘人如其音’這個話呢?”


  ??她當時是在課上,正在學“人如其字”這個詞,這樣說了後,直接氣走了第六任老師。那老師臨走前還在薑氏那處告了她一狀,說她“目無尊長”。


  ??可憐顧昭想了好些天都沒想清楚她不就是問個問題嗎,怎麽就成了“目無尊長”了?結果後來她又在一次詩會上看到了那位女老師,因為作得一手好詩,還能畫畫,她已經在王都的貴女圈子裏有了點名聲。在那次詩會上她大力誇獎了賀蘭因之後,又收了賀蘭因為學生。


  ??從此,很長一段時間裏賀蘭因從她麵前走過都帶著幾分趾高氣揚。


  ??她以前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麽賀蘭因對她抱有這麽大的敵意,後來她就不去想了,她覺著吧,可能有的人是生下來就天生不對付的。


  ??聽見女子說話的聲音,她再一次認為,就應該有“人如其音”這個詞。有的人,光看他,你心裏會生出一種認知,不用他開口說話,你就已經想象出了這個人的聲音該是怎麽樣的。


  ??譬如,如果是蘇宴,就該是玉石相擊的音質,清清冷冷,如果是陸從嘉,就該是佩環纏鳴的聲音,清脆熱鬧,如果是眼前這個女子,非要用一種感覺來最貼切地形容的話,顧昭覺得大概就是牡丹花開一樣的聲音,妍麗嫵媚。


  ??“你可以喚我阿瑟。你……我就稱呼你阿昭好了。”


  ??顧昭從善如流地應是。


  ??“我和你姑姑是手帕交,從小穿一條裙子長大的。按理來說你也應該稱我一聲姑姑,隻是這樣就顯得我太老了,我不歡喜這樣。”她皺了皺眉,極難忍受的樣子。


  ??顧昭“哦”了一聲。並不覺得她的說法有什麽問題,人活著都已經很不容易了,還不能有點自己的喜好嗎?

  ??不過,她又覺得這個阿瑟有點意思,從來隻聽說過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還沒聽說過穿一條裙子長大的姐妹。


  ??要是被她那位老師聽到了,不知道這阿瑟會不會也被安一個“目無尊長”的罪名。


  ??看見顧昭呆呆的樣子,阿瑟站起來,“你姑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為什麽要到我這裏來?”


  ??顧昭點頭。


  ??“怪不得。”阿瑟站起來,“你可以走了,記得每旬五日,十日到我這來。”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屋裏走。


  ??顧昭看著她的背影,那碧裙女童在一旁道,“漂亮姐姐,請吧。”


  ??“好。”她笑道。


  ??到門口,剛一打開門,沉棠荔辛兩人就擁了上來,深怕自家姑娘受了些什麽委屈。


  ??顧昭再一次對小姑娘說了聲“謝謝”。和丫鬟一同往謝娘橋那邊走去。


  ??***********

  ??顧長命和兩個侍衛百無聊賴地蹲在橋頭聊天,荔辛走到他們跟前,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


  ??三人立馬站起來,“小姐這麽快就回來了?”


  ??沉棠打趣道,“看來你們還想再蹲會兒?”


  ??幾人又湊在一起打趣了幾句。


  ??其中最為穩重的顧長命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加入到他們中去,而是問起了顧昭接下來的打算,“小姐是接下來可還要去哪裏?要不要去街上的店鋪裏去置辦些見麵禮?”


  ??“不用,我從王府帶來的箱子裏就有給外祖母她們的見麵禮。咱們直接去侯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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