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硯一低著頭,,轉眼卻看見蘇宴緩步走來,他抱著刀站起來,麵容肅穆。
??蘇宴早已猜到他要說什麽事,點了點頭,道:“到書房裏說吧。”
??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又被硯一咽了回去,他跟在蘇宴身後,進了書房。
??“爺,西北那邊……我們的人折了。”一開始和硯九在一塊兒的時候,硯一是強壓著自己的情緒,沒有表現出來。
??現在一到主子麵前說起這事,他就有些忍不住了。堂堂八尺男兒,眼眶已經微微泛紅,“老三,老三……也被恭王的人押在地牢裏,聽說眼睛,沒了!”
??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這些話,把著刀的手微微顫著,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就已經忍不住想衝到西北去了。
??但是他知道,就算他去了,也無濟於事。他有橫刀立馬於十萬大軍前的勇氣,卻沒有實力。然而在更多時候,實力比所有的勇氣計謀都管用。
??所以他選擇等爺回來。
??蘇宴輕嘶一聲,眸子裏如有一汪深潭,不可見底。沉思一會兒後,他站起來,負手背對著硯一,道:“讓其他人先不要輕舉妄動,安排硯二帶著他手下的人過去,我現在去找陛下,你找個由頭把硯九打發回曆北郡,然後收拾收拾,明天一大早我們啟程去西北。”
??說完,他看向硯一,有些不確定地問:“這事……硯九知道了嗎?”
??九個人裏硯三與硯九關係最好。於情於理,都不能讓硯九知道。
??“還沒有。”
??隨著蘇宴有條不紊地說著安排,硯一略有些慌亂的心也微微鎮定了下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樣。
??“等等,爺,您是說我們……您和我,我們一起去西北?”硯一猛然拔高了聲音,他現在才反應過來,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立馬勸說道:“爺!您不能去!”
??“沒有什麽能不能去的。這是我該做的。”
??當初如果不是他堅持讓老三去西北,或許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事發生了。其實當時也不是非硯三不可,隻是對比起另外的人選,隻有硯三最能讓他放心。
??蘇宴垂眸,他想,有的事情,也許一開始就錯了。
??“硯一,其實你也清楚,如果我不去,你們真的有把握帶著老三全身而退嗎?自欺欺人沒有用的,去準備吧。”
??黃昏的光線斜斜從簷角上落下來,打在窗欞上,蘇宴盯著泛光的窗欞看了會兒,語重心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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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這時候有些不太平。
??下人們都看到了大小姐回府時臉上冷硬的表情,心裏暗暗猜測著是不是在春蔭河邊發生了什麽事。但又想不通究竟是發生了怎麽樣的事,竟惹得他們府上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大小姐都氣成了這樣。
??可一看家主臉上依舊掛著春風和煦的笑,卻是不敢再妄加揣測了。
??“大哥,莫不是那顧昭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王嫣此時仍舊想不通,不過是見了一麵,緣何大哥就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一見鍾情這種事情,王嫣從來沒想過會發生在他身上。
??王頌庭為她斟茶,“阿嫣,好好說話。”
??他聲音溫柔,但是王嫣卻不敢再說些什麽,咬了咬唇,眸子裏浮起水汽,卻倔強地昂著頭。
??她已經記不起多少年來大哥沒有這樣子跟她說過話了。
??或許也發覺到自己的語氣重了,王頌庭幾不可聞地歎道:“我以為你會支持我的決定。”
??“可是您總得告訴我個理由吧?”王嫣退了一步,道。
??“有些事情不是能夠簡單說清楚的,如果你非要一個答案,阿嫣,我不是第一次見她。
??我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去跟你形容這種感覺。三年前我與她有過交集,隻是當時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也早就忘了這麽一件小事。
??而今一別三年,我在人潮中與她遇上,突然心裏就明朗起來:我將要共度一生的女子,她就該是這樣的。
??你能明白嗎?仿佛是天經地義一樣。”
??他說這話時,有些鄭重的意味。因為這個時候,他不僅是在剖析自己的內心,同時也希望他的妹妹能夠明白他的心意。
??半年前阿嫣回來,他就發現她身上發生了很多變化,可是他知道妹妹一向是有主意的,於是這些事情他從來沒有提起過。
??但他終究是希望妹妹能夠有個好歸宿的。外人都傳言說王氏阿嫣渴慕丞相蘇宴,然而他知道,不是這樣的。
??“我明白了。”她一直不肯退步的原因是,顧昭在王都的名聲著實不怎麽好,她覺得顧昭根本沒辦法撐起他們王家的興衰榮辱,這樣的人,如何成為一族宗婦!
??可是在聽到哥哥這樣說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駁。
??可她又想起顧昭在春蔭河畔與蘇宴的親昵舉止,想了想,還是道:“顧昭,不,顧小姐看起來與蘇宴之間……”
??王頌庭搖了搖頭,“他們之間不會有結果的。更何況……”想到書房裏從西北傳來的信箋,王頌庭的唇角往上翹了起來,“蘇宴這陣子該顧不得王都了。”
??王嫣離開後,王頌庭一直看著杯盞裏的茶出神,其實雖然他對妹妹說的話非常堅定,但隻有他自己明白,他心裏對顧昭並沒有特別的執念。隻是這麽多年來,他頭一次產生了一種要抓住些什麽東西的念頭,因此顧昭對他而言,確實是特別的。
??他甚至想過,如果以後會有一個女子,和他一起在時光的罅隙裏共冬來遲開的梅花一起白頭,在晚霜晨露中相攜老去,在山河日月中安守雲影與星靄,他希望,那個人能夠是顧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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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府。
??賀成璧今日喚了邱氏與姨娘張氏一同在正廳用膳。他年逾而立,卻膝下無子,早先還想過納幾房妾室努力一把生個兒子,隻是幾年前他頗為寵信的妾室李氏在懷胎八月的時候被人陷害,一屍兩命,聽大夫說孩子是個男胎的時候,賀成璧當場吐血昏死過去,醒來後大嚷幾句“婦人誤我!婦人誤我!”,之後便再沒想過這等事情。
??大概是……有的人活到一定時候,總會覺得有些事情是天意難違。而恰巧,賀成璧就是這種人。
??幾個女兒中,他最看重的就是嫡女賀蘭因與次女賀蘭瑤。
??因此,有時他心情好也會就會喚妻子與妾室攜女兒一同到正廳用膳。
??“蘭因,蘭瑤,今日上巳節在春蔭河畔可玩得開心?”
??賀蘭瑤正欲夾菜的動作頓住,看了眼嫡姐,狡慧地笑了笑,“回父親,我挺開心的,至於姐姐,女兒就不知道了。”
??賀成璧不知道二女兒什麽意思,隻以為是她的一句俏皮話,轉頭在賀蘭因碗裏夾了一筷子青菜,問道:“沒發生什麽事吧?”
??賀蘭因眼皮顫了顫,搖頭笑著說:“沒有。”
??“姐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你還這麽遮遮掩掩的幹什麽呀?我可是都看見了……”說到這裏,她像突然反應過來不應該說這些話一樣,捂著唇笑了笑。隻差沒明明白白地在臉上標著“有貓膩”三個字了。
??賀成璧放下筷子,“阿瑤,你都看見了什麽?”
??“沒……沒什麽。”
??看見賀蘭因眼神怨毒地望著她,賀蘭瑤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一樣,整個人像是要哭了一般,道:“父親,我真的什麽都沒有看到。”
??賀成璧皺眉,庶女的這幅做派讓他心裏很有些不舒服,他當然知道這是閨閣小女兒常見的把戲,隻是他卻無暇顧及,因為他更在意的是嫡女究竟又做了些什麽事。
??“看到了什麽就說出來,為父在這裏,沒有人敢動你。”賀成璧也看到了嫡女看妹妹的眼神,故意說道。
??“我,我隔得太遠,其實也沒看到什麽,隻是看見姐姐帶著人往王家家主那邊走過去,不一會兒又折返回去。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女兒卻是不知的。”
??雖然隻有這麽含糊不清的三五幾句話,可是對於賀家眾人而言,這話裏的信息量已經很大了。
??“蘭因,跟我到書房來。”賀成璧站起來,昏黃的燈光映照得他眉眼間的威勢更加清楚,卻教人更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賀蘭因一言不發地站起來,無視了邱氏擔憂的目光,也無視了張氏和賀蘭瑤幸災樂禍的神色。
??“你想做什麽?”賀成璧對這個女兒越來越失望。王家也是能夠輕易沾染的嗎?他這個女兒,究竟在想些什麽?
??賀蘭因神情不變,鎮靜道:“父親,我知道我們家擁護著三皇子,那天晚上,我都看到了。我隻是想,如果必須犧牲我的終身大事為賀家拉攏一位盟友,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王頌庭?”
??“荒唐!”賀成璧終於忍不住,一巴掌甩過去。
??賀蘭因被他打得歪過頭去,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但她也隻是捂著臉,不哭不鬧,就這樣看著父親。
??“何時為父朝堂上的事情也輪得到你一介女子指手畫腳了?再說了,盛極必衰,你以為王家還能長久這樣輝煌下去嗎?我勸你,趁早歇了對王頌庭的心思!”
??賀蘭因不置可否,隻說道:“沒什麽別的事,女兒就先退下了。”
??王家是三朝世族,就算大廈將傾也絕不會是一朝一夕的事,她知道,父親說的隻是托辭,他不過是不敢冒險而已。
??夜風吹來,她抬起頭看著深藍的夜空裏一彎弦月,想到的卻是今天看到顧昭和王頌庭在一起的場景,心裏的嫉恨像蔓草一樣瘋狂生長起來。
??她回到正廳的時候,隻剩下邱氏還坐在位置上,一見她進來,就起身迎到她麵前,看著她臉上的紅腫,還剛想說些什麽,賀蘭因已經先開口說道:“娘,女兒送您回去。”
??邱氏明白女兒這是有話要和自己說,拍了拍她的手,點頭道:“好。”
??一會到房裏,賀氏就使喚起下人將從前宮裏禦賜的藥膏拿出來。
??“你說你好端端地和你父親強什麽,順著他的話說兩句不行嗎?這一巴掌下來得多疼啊!不行,我要去找他!”邱氏用指甲挖出一小塊藥膏敷在賀蘭因的臉上,慢慢抹開,心疼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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