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轉眼一晃半個月過去了,薑氏很明顯地發現自家女兒變了,最大的變化就是她不再與王都裏那幫紈絝來往勾欄之地了,雖然偶爾還是要去酒樓飯館吃吃喝喝,但是卻再沒聽說哪家青樓有她的身影了。
??這讓本來就對女兒要求不高的薑氏不禁涕淚縱橫,就連出去與那些貴婦人應酬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些,底氣十足。
??而這個時候堆雲館裏的氣氛卻並不祥和,。
??“不寫了”顧昭放下手裏的筆,看著紙上軟趴趴的大字,深吸一口氣,這才按捺住自己暴躁不已的心。
??顧昭從來沒有什麽時候像這一刻如此深刻地意識到,想要利用琴棋書畫去接近蘇宴對她而言簡直是下下之策!她手肘撐在案幾上,單手托腮,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苦苦反思她到底為什麽做一件事不能揚長避短,偏要舍近求遠?
??案幾上微微泛黃的銅鏡裏清晰映出女子皎美的容顏。這是在顧昭強烈要求下沉棠浮槿兩人的辛勞成果,她們倆忙活了一下午終於從庫房裏找出了這麽一麵銅鏡可以放在案幾上,以供顧昭練字作畫累了之後好欣賞自己的容顏解乏。
??她眨了眨眼,歪頭問身邊的婢女,“沉棠,我好看嗎?”
??正在研墨的沉棠抬眼看了看顧昭,無比真誠地點頭,“姑娘是奴婢見過的最好看的的人了,說是天上白玉京裏的神仙妃子也不為過。”
??“那我要是喜歡一個人,他會喜歡上我嗎?”
??沉棠略加思索,答道,“奴婢覺得無論如何那人對您應該討厭不起來吧?”說實話,她覺得若是讓她天天對著自家姑娘這張臉,就是讓她每天不吃飯都行。
??“哥哥是不是快要下朝回來了?前些天去書房看他的時候,我看到他書桌上的宣紙隻剩下薄薄一遝了,反正無事,我現在出門去翰文閣一趟為哥哥置辦些筆墨紙硯吧,你們都在院子裏,不用跟著我。”
??顧昭不想再和自己的丫鬟糾結這些就是說到地老天荒也不可能有什麽結果的話題,又想到這個時候恰便是官員下朝的時辰,心裏記掛著蘇宴,匆匆與沉棠交代了幾句便起身去換了身衣裳出門。
??這半個月來她偶爾同陸從嘉等人廝混市井之中,偶爾在家裏做出一副嫻靜的樣子,寫字畫畫甚至描花樣子,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裏其實是有些迷惘的。
??這一世與上一世差距太大了!
??宮裏來人問話時,她對落水一事守口如瓶,一口咬定當時情形混亂她什麽都不記得了。換做上一世這個時候,賀蘭因早就被皇後姑姑尋個由頭懲治了一番,甚至從宮裏傳出了“不堪為人婦”的狼狽名聲,而也正是因此,顧家被賀家記恨在心,逐漸走上了落敗之路。但這一世,顧昭明白這些都不會發生了。
??已知的事情軌道在她的動作下發生了偏差,她害怕會再出現些什麽她無力掌控的事情。所以顧昭開始著急了,心裏攀上蘇宴這根大腿的想法才越來越迫切。
??而直到方才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其實一直以來都做錯了吧?
??在顧昭的設想裏,她再次見到蘇宴的時候應該是一個知琴棋書畫會天文地理甚至還通君子六藝的國公府嫡女。可是這太難了,而且要花的時間還不是一般的多。別的不說,等她能成為這樣的姑娘,估計蘇宴都被別人勾走了!
??她曾聽說從來男女戀人之間不是互補就要相似,這樣才能長久。顧昭認真想了下,蘇宴這個人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王都裏那些才女比起蘇宴來簡直是米粒之光,她們中隨便扯一人出來與蘇宴在一塊兒都不是互補更不可能是相似。而她胸無點墨,這不正好嗎?
??再說長相,蘇宴麵如冠玉,據說喜歡他的女子可以從皇宮門口排到西街菜市場,其中一半被他的才華傾倒,一半就是喜歡他的臉了。想到這裏,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的美貌可不是自詡,是王都裏一眾對吃喝玩樂美色富貴鑽研頗深的紈絝公子們公認的。這便是相似了。
??無論怎麽看,她和蘇宴都是很有可能的啊!那些和她一樣對蘇宴懷有非分之想然而略通書文長相一般的女子遇上她,完全沒有可比性好嗎?既如此,她還學什麽琴棋書畫?!
??終於想通這個事情,顧昭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各色行人,心情前所未有地好。
??她現在等在翰文閣裏,一邊是為了等蘇宴下朝——這是他下朝必經的地方,一邊是為了給兄長置辦幾樣筆墨紙硯。
??上一世與兄長始終不怎麽親近的關係讓顧昭心裏一直如鯁在喉,如今有了這麽一個可以獻殷勤的機會擺在她麵前,自然不能放過。
??挑挑揀揀間,眼看著丞相府的馬車已經往這邊過來,顧昭提著黑底勾花的書袋的手心裏已經沁出了薄薄的一層冷汗。她很緊張。
??就是這個時候了。看著馬車離她越來越近,顧昭從翰文閣裏衝了出去——時間把控得倒是剛好,剛到路邊那馬車就停在了她麵前。
??她垂下頭,剛想作出一副柔弱樣子以激起蘇宴的惻隱之心,沒成想下一刻就聽見了馬車從身邊駛過車輪轆轆的聲音。
??顧昭傻眼了,按照一般的事情發展,馬車應該在她麵前停下,然後蘇宴會掀開車簾,問她有什麽事情,而不是像現在,她站在原地望著馬車越來越遠的身影!
??再次肯定了駕車的車夫正是同她在宮裏說過話的小廝,並且她們剛剛眼神分明是對上了之後,又想到上一次在皇宮裏她站在蘇宴麵前向他問好,而後者僅是點了點頭便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的情形,顧昭頭一次罕見地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是她長得不夠美還是她的美貌沒有辨識度?
??不然為什麽剛剛馬車會不停下來?難道蘇宴沒有去調查過她的身份?不可能!
??顧昭回去做過功課,蘇宴入朝為官到如今三年光景,外人對他的評價是“算無遺策,行不逾方。”換句話來說就是少年老成,處事圓滑兼有敏智。那天他雖然對她的出現表現得毫不在意,然而肯讓小廝來勸她早些回去,說明他還是注意到了她的。既然注意到了,以他的行事風格一定會去調查自己。
??慢慢地分析下來,顧昭幾乎已經能夠還原當時的情形——小廝看見了她,於是馬車停了一會兒,他向車廂裏的丞相稟告馬車前出現了擋住他們去路的女子,而這女子正是他們主仆二人在宮中遇見過的小姐。而這個時候,丞相卻說,“不必理會。”顧昭甚至能夠想象得出“不必理會”四個字是如何的被男子說出口的。
??她提著書袋的手骨節泛白——與之前的緊張截然不同,這次純粹是被氣的。
??而恰在這時,她又聽見了從她身邊走過的兩個少女的交談:
??“剛剛那馬車裏坐著的人就是當朝丞相嗎?”待馬車駛遠,呆立在路邊的青衣女子呆滯半晌,猛然回過神來激動地拉著同伴的手,小心翼翼求證道。
??那女子的同伴在聽到她說的話後,終於才戀戀不舍的收回黏在沒影兒了的馬車上的視線,撇了撇嘴,“不然你以為還有誰?如丞相那般的人,這天下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顧昭跺了跺腳,看著手裏的書袋,剛剛升騰起來的怒氣轉瞬卻又消彌:她根本沒有立場生氣。
??路漫漫其修遠兮,她還需上下而求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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