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引蝶奇香
“引蝶殤?”
段霖捕捉到這樣一個詞語,眉心輕揚,又微微簇了起來。
柳知意微不可查的歎息一聲,話語飄渺的道:“是啊!引蝶殤。那是顧家祖上相傳的極其珍貴的一味香,莫說千金難尋,怕是大千俗世之人,一生都無緣見上一見,隻當做笑談。”
段霖驀地聯想到紅袖的死和那多年前的蝴蝶女屍案,神色漸漸凝重,朝著神思已有些飄遠的柳知意問道:“那是種什麽香?柳大家在顧家可曾見過?”
柳知意聞言,輕笑一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見段霖不解,便道:“見是未曾見過,隻年輕時曾與那顧知堂喝酒,微醺之後鬥嘴,那顧知堂落了下風,不願拂了麵子,便叫人拿出了祖傳的香丸叫我長長見識。”
說到這裏,柳知意斜著身子倚在茶幾上,緩緩閉上眼睛輕嗅,仿佛這一瞬,又置身了當年嗅香的場景。
“那香盒被取來,還未打開,馥鬱的香氣已經撲麵而來,那味道不濃不豔,不寡不淡,隻如一雙嬌嫩的小手,輕輕拉扯住了你的每一根嗅覺。那時正值花季,不消片刻,滿園的蝴蝶,竟著了魔似的飛舞而來,不怯生人的在那香盒周圍盤旋。隻可惜……”
柳知意睜開眼睛搖搖頭,道:“隻可惜那香盒剛要打開,便被顧家那凶悍的女人奪了去,連帶著訓斥了顧知堂一番,帶著香離開了。”
紅袖之死果然和詐捐案有關!單這一味香,就已經證實了段霖的推測。
想想十年前的兩起案子,段霖心頭忽的如敲上了一擊鐵錘,有些百般不是滋味,麵上卻平淡如常,知曉那顧知堂此生隻娶了一位妻子,便朝柳知意笑笑,道:“那凶悍女子,該是顧夫人吧。”
柳知意微微點頭。
段霖繼又問道:“凝香閣頭牌紅袖之死,您可聽聞了?”
沒有直接回答段霖,柳知意抬抬手,候在門口的仆從即刻進門為屋內二人換上了新茶。
接過茶盞,柳知意抬眸看著段霖,略帶城府的一笑,道:“聽聞了,雖自古戲子與妓子難得善終,那周珹公子,到底是衝動了些。”
見對方有意避讓,段霖起身,向前一步,朝著柳知意道,“柳大家,知曉我問的不是這個。”
柳知意聲色不動,繼又道,“我劉某人算起來,並未見過引蝶殤,也不在那妓子紅袖的案發現場,說起來,隻能告訴段小爺,這兩者,有幾分像而已。”
段霖點頭,這個回答,無可厚非。
再看那柳知意端起茶的慵懶模樣,似乎像是已經做好了一副唱戲的姿態,隻等著拿出戲中百般麵孔,來迎接段霖的提問。
段霖深知再問不出什麽,向那柳知意抱拳道了聲辭,便轉身離開了。
行至門口處,段霖頓下腳步,忽的轉身朝那稍稍放鬆姿態的柳知意問道:“柳大家,如何看待當年顧知堂所做下的詐捐案?”
這個問題問出,段霖眯起眼睛,明顯察覺到那柳知意看過來的目光有些陰冷,片刻,又壓下了心頭的什麽,掐著有些細的女腔,悠悠的道:“該是什麽罪,什麽過,當年官府已經斷的清清楚楚,何必隔了這許久,又來問我一介草民。”
得到回答,段霖回過頭邁出了門去,步子卻說不出來的有些沉重。
紅袖的案子暫且不提,單那詐捐案,細想便讓人膽顫。
與阿音從顧府四周一路打問到那麵攤,時隔了這麽多年,犯下如此大案,百姓提起顧家,竟還都稱得上一聲好。若那顧知堂是個裝模作樣的人,以顧家的家境,也必不會常常帶著孩子,坐到一個簡陋的街邊攤子去吃一碗麵。若他圖利,也不會憑白上書捐獻那十萬兩白銀!又若那?顧知堂傾盡家財都無法湊足銀兩,為何又寧可犯下那欺君的大罪,也不肯將那引蝶殤公之於眾高價出售?
隻這一個涼城,一個添錦樓的柳知意便願傾其家財出到三萬兩,諾大的梁國,願意出更高價的王孫貴族更不在少數,何苦為了十萬兩,絕了滿門!
此案子若細查,疑點重重,而讓段霖心頭如壓了千鈞重石的,則是當年這案子的主審是父親段璋,雖然那顧知堂已經親口認罪親筆畫押,為何如此多的疑點,沒有去細細查探。
再者,繼顧家詐捐案之後的,那卷宗上一筆帶過的離奇蝴蝶女屍案,不知還隱藏著什麽秘密?
而那當年引蝶而來的女屍,究竟是何人?
腦中胡亂思索著,段霖腳下步子邁的飛快,阿音和程輝,則緊跟著往回走。
忽的,段霖前進的速度停下,身後的阿音猝不及防的,直接撞了上去。
段霖回身,朝著身後的程輝道:“程輝,你在我父親手下辦差已經十幾年了,當年那女屍的案子,想必你也經曆了,如今我隻問你,當年那引蝶而來的女屍,究竟是誰?”
程輝站定,在來來往往的街道上看著直問他的段霖,神思卡頓了一瞬,繼而恢複過來,穩重的道:“那案子已經結了,本是邪教作祟,老爺也下過命令,若再有人提起那案子,以宣揚邪教同罪。況且,那年我剛入衙門不過一兩年,做的都是跑腿打雜的夥計,那生死的大案,本輪不到我參與。”
段霖想想,沉默了。
一旁的阿音揉著鼻子,朝著程輝問道:“程大哥,那當年辦過這件案子的捕頭是誰?”
“十年前北狄與大梁大戰,那幾個功夫不錯的捕快都去參了軍,再沒有回來了。”
阿音放下揉著鼻子的手,驚訝的張張嘴巴,感歎道,“死無對證了呀!”
事件越是探測,越讓段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深呼一口氣,低聲道:“還有一個人經曆了這件案子的始末,我一定要去問個清楚。”
說罷,繼而轉過身快步走了。
阿音站在原地與程輝對視一眼,心裏紛紛清楚段霖說的是誰。
那就是,到年的涼城知府,段霖的父親,段璋!
程輝無語,阿音倒歎了一口氣,拍了拍程輝的肩道:“程大哥,你保重,我先走了。”
急匆匆的被公子叫了出來,折騰了一圈似乎又沒了他什麽事情,一向穩重縝密的程輝,立在原地竟有些懵,看著阿音離去的身影,高聲喊道:“阿音你去哪裏?”
阿音頭也不回的擺擺手,道:“小爺惹了老爺,被罰大字是躲不過了,我先回去準備,免得夜裏還要對著公子的呼嚕聲,抄一晚上佛經。”
程輝默默認同,阿音這話說的不假。
氣勢洶洶的回了府裏,段霖剛剛踏進門,便被告知父親在書房等他。
段霖聽聞這個消息,方才高昂的氣焰瞬間滅了大半,硬著頭皮去了書房。
書房裏,段璋正捧著兒子手抄的文章細細觀看,心中不由讚歎,兒子的字跡剛毅端正,且不乏文人的風雅餘韻,當真進步了許多。
推門聲響起,見到段霖進來,段璋卻陰下了臉龐,質問道:“去哪裏了?”
“我……隨便轉了轉。”
似乎兒子怕父親,是從古至今人的本性,饒是在外山崩不驚海倒不亂,與人周旋仍綽綽有餘的段霖,到了段璋麵前,也略微有幾分發怵。
段璋斜了段霖一眼,把手中的書卷扔到了桌上,背起手冷哼一聲。
段霖笑笑,又喚了一聲,“父親。”
未得到回應。
良久,就在段霖有些尷尬為難的時候,聽到父親歎息一聲,靜靜的道:“那顧家的案子已經過去多年,你不要再查了。”
段霖抬頭看著父親多年忙碌,已經稍稍有些佝僂的背影,心酸一瞬,但還是堅持道:“可……”
“沒有什麽可是!”
段璋回身,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聲音放柔了幾分,“霖兒,你以後也是要入了仕途的,要知道有些事可為,有些事不可為,才能在這官場中存活下來,隻憑那一腔熱血,拗著性子行事,注定走不長遠,懂嗎?”
段霖知曉父親是為了他好,可心底還是不願就此放下,一來周珹還被關押著,二來,心底深處總有個聲音告訴他,人命關天,真相不該隨著人身死,長眠地下。
垂眸一瞬,段霖抬起頭迎著父親的目光,倔強的脾氣上來,仍舊不死心的問了一句,“父親,當年顧家的案子,為何斷的那樣草率?那被掩埋的蝴蝶女屍,究竟是何人?”
段璋目光一閃,低下頭,苦口婆心勸告沒用,卻是有些怒了,一拍桌子斥責道:“當年那案子,是顧知堂親口認的罪,親手畫的押,如此大的案子,不光是我,周家周幕也親自見證,難道你還妄想憑借幾條虛無縹緲的推測,來替顧家翻案,推倒我這個昏庸無道的涼城知府,你的父親嗎?”
“我……”
段霖欲再解釋一番,卻見父親段璋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道:“你以後,不許再查那周珹案子的一分一毫,如今壓在為父頭上的重石,也已經算有了著落,不用夾在周家與案子中間左右為難了。”
聽到父親的話,段霖心頭一驚,猶疑著,莫不是凶手自己伏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