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陳年舊案
卷宗上記錄的案件,由於當年段霖年歲尚小,並沒有什麽映象,但也從人們口中,依稀聽過這件事情。
十年前,北狄兵大軍壓境,大梁國庫空虛,皇帝曾下令,從梁國各地征集物資,備已軍用。
當年涼城有一顧姓調香大家,調製的香料遠近聞名,生意遍布涼城各地,家財數以萬貫。
當時那顧家主人熱血激昂,誓要為驅逐外敵出一份力,所以主動上書,自願捐獻白銀十萬兩,以供軍需。
皇帝聽聞之後,龍顏大悅,親筆提了“義薄雲天”的匾額賜予顧家,並在各地宣揚顧家大義,作為商賈百姓學習的典範。
事情到這裏本是好事,可就在那十萬兩雪花白銀運往京城的時候,偏偏就出了事情。
當年鎮守涼城的軍隊親自押送銀兩,在車隊即將出了涼城地界的時候,路上竟遇上了山崩。
山崩之勢地動山搖,千金的石頭砸下來,砸碎了鎖著銀子的箱子,也砸開了幾錠白花花的銀子。
可事就出在,那碎開的銀錠子,外麵包了一層雪花白銀,內裏,卻是灌的白銅。
此事一出,當地官府慌了神兒,這事兒出在涼城地界,顧家又是涼城世家,於是即刻著重,調查了這件事情。
十幾箱封死的銀子被紛紛打開檢查,無一例外的都是這個結果。
私造銀兩本就是滔天大罪,白花花的銀子擺在麵前,又是上交到國庫的,就算裝上個十個膽子,誰又能想到去鑿開,或用撐杆子細細去稱每個銀錠子細微的重量差別。
這事兒一出,簡直是海浪翻了天。
當地官員第一時間,就去找捐獻這銀子的人,顧家主人,顧知堂。
那顧知堂本來性子倔強抵死不認,可經官府收押查探有了證據之後,辯無可辯,才承認妄想貪圖虛名,做下了錯事。
最後那犯人顧知堂簽字畫押,這案子也水落石出。
段霖感歎,這世上一個“名”字,一個“利”字,害慘了多少人。
這詐捐案子了結,顧知堂犯下的是欺君大罪,皇帝大怒之下禦筆一揮,賜死了顧家滿門。
滿門抄斬,何其悲哀!
而那顧家一手調香的好手藝,也隨著全家的人頭落地,失了傳承。
合上卷宗,段霖歎息一聲,電光火石之間,腦中快速閃過什麽東西,又將那卷宗快速打開,細細看了一遍。
詐捐案與那蝴蝶女屍案,時間相隔不足半月。
而且兩個案子隻有一個共通之處,那就是,香!
顧家有一手調香絕技,而那神秘女屍,死後也有香氣繚繞,引蝶百米。
加上如今紅袖的離奇死亡,段霖覺得,如今這一起凶殺案,讓他察覺到,開始有一個巨大陰暗的網,慢慢的罩在了涼城的上空,等著他一點一點,去抽絲剝繭。
將卷宗細細整理好,段霖拍了拍身旁書童的肩,讚許道:“阿音果然聰敏,你是怎麽發現這些關聯的?”
書童阿音被段霖這一拍,誇的有些疑惑,撓著腦袋臉都微微紅了,尷尬的道:“公……公子在說什麽?我隻是覺得,這種離奇的大案,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段霖看著,自己這書童性子靦腆,長的也清秀文靜,臉紅起來的樣子,簡直像極了哪家未出閣的姑娘,跟了他段霖這麽些年,竟一點都沒有沾上他的瀟灑風流。
不過,段霖又慶幸,幸虧自己花名在外,如若不然,這阿音帶了出去,還讓人以為他段霖有那斷袖的癖好。
當初他選了阿音做書童,除了正義感上腦,將他從別人的欺壓下救出來是其一,其二便是,阿音曾是個小富之家的兒子,因家中生意沒落,人又長的瘦弱女氣些,才被家裏賣到了戲班子裏打雜,做些洗洗涮涮的活計,雖命苦了些,卻寫的一手好字,字好是其次,關鍵是為人心思靈活,那字寫的學誰像誰,尤其是像他段霖。
這才讓當年的段霖如撿了個寶,自把阿音帶在身邊以後,先生留下的作業,母親要抄的經書,甚至父親責罰的大字,都有了著落,總之,段霖覺得和書童關在書房裏鬥蛐蛐,總比寫字來的好。
更大些後,他遇上些錯綜複雜的案件,武有程輝,文有阿音,再加上府衙裏見多識廣的老仵作,段霖誇張的以為,掃平天下奇案,他們也算綽綽有餘了。
雖然,如今的案子尚有些棘手。
不過,棘手歸棘手,段霖向來認為,這世上再縝密再複雜的案子,隻要抽絲剝繭一點點去查探,真相總能大白的。
既然如今紅袖的案子與當年的詐捐案和蝴蝶女屍案有些那麽一絲一毫的聯係,那麽段霖就決定,去找個當年的“見證人”,去問個清楚。
到了衙中去了正堂,段霖見父親大人剛剛問完周珹和一幹人等的話,正用手抵著額頭,一個人愁眉不展。
段霖過去向父親敬了杯茶,靜靜立到了一旁。
知府段璋見兒子到來,歎了一口氣,知曉他與周珹的關係,便開門見山道:“霖兒,這案子清晰明了,可如何是好?”
段霖明了父親的處境,涼城處於邊境,遠離京城,在這涼城裏,隻他段家和鎮關將軍周家的勢力為大,一直以來,這兩大家族尚算和睦相處,到了段霖周珹這一代,更是稱兄道弟起來,可那周家老將軍卻是個極端的護犢子,尤其是對老來得子文武兼優的周珹,更是捧到了心尖兒上,若此案一錘定了音,判了周珹抵命,那無疑等於拔了周老將軍的心肝兒,得罪了整個勢力龐大的周家,這是父親極度不願看到的。可若縱了元凶,便成了官官相護,父親一生為官,雖懂得周旋應酬,卻也清廉剛正,想來也斷不會讓凶手逃了法網。
如此一來,進也難,退也難,攪的人腦瓜疼。
雖心中焦急,但段霖麵上還算雲淡風輕,安慰父親道:“父親莫要急於定案,這案子疑點重重,拖上一拖,好讓兒子查探一番。”
“什麽疑點?”段璋知曉兒子段霖有些真才,也向來注重段霖的看法。
於是,段霖將這幾起案子一係列的關連說了出來,本以為會得到父親的細細分析,並告知他當年兩起案子的經過,卻不曾想,父親的臉瞬間陰沉了下來,閉著眼睛靠進椅背裏,手指在手中的茶碗邊緣輕輕敲擊了幾下,才慢慢睜開眼睛,難得嚴厲的看著段霖道:“案子過去了這麽多年,凶手都已經親口伏了法認了罪,何必再重新翻開,給百姓立一條犯罪的例子,如今這案子,若有其他凶手,也是故布疑陣,想要借之前的事情掩人耳目。倘若,最終真查不出什麽,推不翻周珹殺人的真相,那麽該如何處置,就該看大梁刑法和聖上的意思了。”
段霖碰了釘子,本欲再問,卻見父親擺擺手,滿臉疲累之態,不願再同段霖多說。
悻悻的閉上了嘴巴,段霖也不再糾纏,若父親不願說,總有不願說的理由,他換個方式去查便是。
可越不願說,反而偏偏勾起了段霖的好奇心,對這當年的兩起案子,愈發抱著一探究竟的決心,也覺得紅袖這案子,似乎要扯出一團更大的東西。
十年。
十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卻又不算很長。
十年前再大的事情,也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慢慢淡出了人們的口耳相傳,可十年前知道這件事情或多或少的的人,卻也還不在少數。
當年的顧家如日中天,富裕有餘,顧家老宅坐落在涼城城西,家族被抄家滅門之後,整個富麗堂皇的宅子,也換了主人。
而顧家老宅如今的主人,說巧不巧,正是紅袖被殺當夜,在隔壁尋歡作樂的方員外。
這方員外之前在涼城也算不上什麽大戶,不過是個以屠宰為生的屠夫,之所以能買下顧家豪宅,一來是本身生意還算紅火,掙下些小錢,二來則是那顧家滿門血洗後,按風水上來說,顧家算是個凶宅,所以價格上尤為便宜些,因為民間有傳,隻有陽火旺盛的屠夫儈子手之流,才能震的住陰魂惡鬼,所以一套華麗非凡的宅子,便順理成章的便宜了那方屠夫。
又或許,其實那宅子也算風水寶地,顧家在時,生意興隆四海,財源滾滾而來,這方姓屠戶自住到顧家後,連著做了幾門生意,都賺的盆滿缽滿,幾年下來,也放棄了屠戶的行當,做起了文雅生意,人到中年,混了個員外當當,如今那當初調香的顧家老宅,朝街的一麵已經改成了雅致的茶莊,園子裏麵則花紅柳綠假山閣樓應有盡有,氣派之像,據說當真還原了當初顧家的幾分模樣。
曾經的顧家,如今的方宅對麵,有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巷口處,有個搭了涼棚的麵館。麵館的一對兒老夫妻,傳承著老一輩兒的手藝,在這巷子口,已經賣了幾十年的麵,那麵做的滑口筋道,熗了油的蔥花澆上去,滋的一聲,讓人食欲大開。
段霖一身錦紋白衣坐在凳子上,從桌上的竹筒裏抽出一雙刷到發白的筷子,挑著麵前的麵大快朵頤,吃的香甜。
坐在一旁的阿音看著段霖,忙朝那忙活著的老婦喊了一碗湯過來,放在段霖麵前,自己才拿起筷子,不緊不慢的吃了幾口。
大半碗麵下肚,湯也晾的溫熱正好,段霖端起來仰頭喝了個幹淨,抬頭才看阿音麵前的麵吃了沒幾口,那文文靜靜的姿態,讓旁人看了,隻覺得阿音是少爺,他段霖才是個跟班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