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為老不羞
落雪的人間滿目素白,腳踩上去,伴隨著咯吱咯吱的聲響,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腳印。
進了城,京城的街道被各行的小販掃的幹淨,行人的步子也快了許多。臨近年關,百姓們紛紛從家中出來,到街上湊湊熱鬧,討價還價的置辦些年貨。
一個賣胭脂的小生,斜眼看著剛剛從攤位前離去的一老一少,鼻腔裏發出一聲鄙夷的輕嗤。
他這動作引起了旁邊賣菜大嬸的注意,可能女人的好奇心也是不分年齡的,那大嬸放下了手中的菜,忙湊過來問道:“李二,怎麽了?怎麽了?”
那賣胭脂的小生朝著漸漸走遠的兩人,輕啐一口,憤憤不平的罵道:“老不羞!”
“啥意思?”那賣菜的大嬸不解,忙追問著。
賣胭脂的小生氣呼呼的道:“我本以為那剛剛看胭脂的兩人是爺孫,沒想到,那姑娘竟稱那老頭子“相公”!一把年紀了糟蹋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是老不羞是什麽!”
“咦~”買菜大嬸聽完之後,有些不以為然了,“如今有錢有權的貴人,八十歲娶個十八的姑娘都不稀罕,我看你啊!分明是娶不到媳婦兒,看見人家漂亮的姑娘,眼饞了吧!”
“你!”胭脂小生聽到別人嘲諷,氣上心頭,指著攤上一盒顏色一般的胭脂道:“什麽貴人,一盒最便宜的胭脂都舍不得給媳婦兒買,算什麽貴人,分明就是個老不羞!老不羞!”
雖走的遠了,但裴晚耳力甚好,還是聽見了那胭脂小生對他們的評價,在聽到反反複複提到的“老不羞”這個稱呼時,裴晚不自主的把目光,放到了身旁的傾玄身上。
進了凡間,要化了凡身,踏去人間的那一瞬,樣貌是由著心境隨意變化的,而當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裴晚看著麵前化做一個白胡子老頭兒傾玄,卻是有些無語了。
再反觀她自己,裴晚伸手摸了摸臉頰,雖斂去了七分嬌豔,但仍舊是秀麗白淨的少女模樣。他們兩個站在一起,也卻是如那胭脂小生所說的,不像夫妻,倒像是一對兒爺孫了。
“尊主。”
裴晚看著傾玄雪色的頭發和胡須,沉著冷峻的五官,雖看上去年齡大了些,也頗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隻一張臉麵色平平,裴晚看的出來,傾玄的眼睛是有些陰下來了。
喚了一聲,見傾玄不搭理她,裴晚幹脆提起膽子說道:“傾玄,那人說你是老不羞!”
傾玄腳步一頓,險些惹的裴晚撞上他的肩膀。一抬眼,隻見一道雪色的流光從傾玄手中打出,落向了那胭脂小生的身上,而那胭脂小生似乎沒有察覺,仍舊和那賣菜的大嬸在臉紅脖子粗的爭論著。
裴晚湊近傾玄,悄悄問道:“你在他身上種了什麽?”
“沒什麽。”傾玄仍舊語氣平平,“他這輩子,休想再有什麽姻緣了。”
聽完,裴晚回眸看了那胭脂小生一眼,正巧兩人目光相撞,那胭脂小生心跳一頓,瞬間讀懂了裴晚眸中惋惜同情的意味,不由得被羞紅了臉。
春心萌動不過一刹,那胭脂小生目光掃到白發蒼蒼的傾玄身上時,卻又成了無限的鄙夷,心中又開始不斷重複罵道,老不羞!老不羞!
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裴晚和傾玄仍舊十分清楚,他們來人間的主要目的。
比如,傾玄的目的是找到轉世的肖鸞,而裴晚的目的,則是看一場完完整整的皮影兒戲。
傾玄神識強大,找到肖鸞的時候,她正在大梁的欽天監裏,對著一個婢女模樣的人使著她與生俱來的跋扈性子,直把那做了錯事的婢女罵的跪著瑟瑟發抖。
雖然嬌縱跋扈,但裴晚看在眼裏,肖鸞倒真沒有把那婢女如何處置,隻虛張聲勢的嚇唬了一番。
當初砍一劍都能嚇的噩夢連連,裴晚覺得,這肖鸞到底是善良的,不像她,從暗穀爬出來以後,手上鮮血沾染了無數,卻仍舊心如鋼鐵,沒有悔改的覺悟。
裴晚入人間之前,曾看過那轉世肖鸞的命石,命中顯示,她在這凡塵是有一段情緣的,隻是估計會苦上一些。
裴晚本以為,傾玄會依了肖痕的意思,幫肖鸞把苦命的情緣化了,沒想到見到了,傾玄一抬手,竟是奪人性命的架勢,若不是裴晚及時攔住了,那肖鸞當真是要一命嗚呼了。
“你做什麽?”裴晚攔著傾玄,不解的問道。
“一掌拍死了,歸了仙位才幹脆,省的肖痕總惦記著。”傾玄平淡無奇的說出來心中打算。
裴晚驚住,張張口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竟覺得傾玄說的這個方才是最簡單有效的,而且,相當粗暴。
“這個,其實既然是她自願,讓她經曆一場也好,不然她始終都分不清什麽是情愛,回了仙郡,又對你念念不忘怎麽辦?”
聽完裴晚的話,傾玄思索一瞬,到底是收了手,轉身便走。
裴晚忙追上去問道:“你去哪裏?”
“回去!”
“可肖痕必定囑托於你!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啊!”
傾玄停下腳步,看著努力挽留著他的裴晚,了當的問道:“你想做什麽?”
“我……”
被拆穿,裴晚決心一下,如實說道,“我……我請你看皮影兒戲。”
“你請我?”
“對呀!”裴晚幹脆上前挽住傾玄的袖子,笑說道:“一盒五文錢的胭脂都舍不得給我買的人,當然是我請你。”
“……”
傾玄唇角輕揚,看著麵前清秀歡脫的裴晚,目光柔柔的道:“不需要胭脂,你已經很漂亮了!”
漂亮?
裴晚沒想到傾玄竟然會誇讚她,回過神來,見傾玄已經往方才經過的小戲樓走去,忙追上去問道:“你說的漂亮,是以前還是現在?”
見傾玄不語,裴晚不死心的扯著傾玄的袖子又追問道:“是以前還是現在?”
“是頭上帶了一筐紅菱花的時候!”
“……”
這下輪到裴晚無語了,“你日理萬機,能不能把這件事情忘了。”
“……,我盡量。”
“好,好吧!”裴晚嗬嗬一笑,尷尬的臉都有些僵了,不過心裏卻是愉快的,傾玄肯陪了她在這人間耗費時光,肯像朋友一樣同她說幾句話,她已經很知足了。
年少時想的,同好朋友一起到人間遊曆的夢想,經曆一次,也就沒什麽好遺憾的了。
正值寒冬,演皮影兒的小戲樓前搭起了個破舊的棚子,雖簡陋了些,倒也可以為看皮影兒的人遮些風雪。
裴晚同傾玄找了個位置坐下,一個年輕的小夥計趕忙上來,問他二人需要茶水麽?
雖然人間的五穀不宜多食,裴晚還是點了一壺茶和一些糕點,惹的那小夥計笑眯眯的,越看裴晚越順眼。
末了,那小夥計也是好心,看了看靜坐一旁的傾玄,笑盈盈的朝裴晚說道:“姑娘,您點的這些瓜果糕點都是酥脆的,我們這裏送一碟鬆軟些的給爺爺,還望您下次繼續光顧我們生意啊!”
裴晚捏著麵前的瓜子,聽到“爺爺”兩個字的時候,噗嗤一聲笑了,笑的那小夥計一愣,不明所以。
“好了,好了。”裴晚擺擺手,朝那小夥計謝道:“多謝你了!是我大意了,忘了我還有個“爺爺”。”
傾玄的目光從幕布的皮影兒上麵移開,掃了裴晚一眼,裴晚覺得自己竟從中,體會到了一絲鄙視的味道。
自動無視,裴晚把目光放在了剛演到情節要緊的皮影兒上,兩個精妙的小人兒正拿著手中的武器,打的熱鬧。
喜慶的嗩呐聲,伴隨著長長的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的由遠及近了。
裴晚扭過頭,看著從街道那頭兒緩緩過來的迎親隊伍,為首的新郎官騎著毛色油亮的大馬,一襲鮮紅的鴛鴦喜服襯著幹淨明朗的五官,正拱著手朝街道兩旁賀喜的百姓道謝,揚起唇的微笑,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倒是個俊俏的新郎官兒。”
裴晚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點,誇讚了一聲,這話正巧落在了前來送水的小二身上,那小二見裴晚的反應,笑嗬嗬的說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嗯。”
“您有所不知啊!”那小二見裴晚迷茫,熱情的解釋道:“這俊俏的新郎官,是我們大梁當朝的陸丞相,是個造福百姓的好官呢。”
裴晚點頭,看著那新郎官,倒確實是一身正氣,是個有福氣的人,誰知那小二話音轉了個彎兒,壓低了聲音又道:“這陸丞相好歸好,卻是個死腦筋。”
“怎麽個死腦筋法?”裴晚不解。
“這陸丞相啊!前些日子在宮門口跪了三天,硬生生推掉了與公主的賜婚,非要娶了個叫什麽桃桃的山村女子,你說是不是死腦筋。”
裴晚挑了挑眉頭,重新看了那新郎官一眼,眉眼神情裏滿是幸福的笑意。
“或許真的是個死腦筋吧!”
裴晚淡淡的說道。
一旁喝著茶水的傾玄靜靜的注視著裴晚,順著她的目光,把眼神放在了那新郎官身上。
“未必是個死腦筋,那轎中新娘福氣飽滿,他倒是幾世都要跟著沾光了。”
“幾世?”裴晚不明白傾玄的意思。
傾玄放下杯子,悠悠的道:“我在他們身上,查探到了一道宿世姻緣的紅線。”
裴晚思索一瞬,恍然道:“莫不是!莫不是這就是仙郡叢止仙君手下的小桃靈?”
“約莫是吧!”
花轎伴隨著樂曲聲漸行漸遠,裴晚收回目光,感歎道:“其實這樣也挺好。”
驀地想起肖鸞,裴晚有些向往的道:“若有機會可以像這桃靈和肖鸞公主一樣,到人間經曆幾世,也是不錯的。”
“哼!”傾玄一聲冷哼,倒把裴晚惹的不明所以了。隻見傾玄目光帶著霸道的意味掃過裴晚,沉聲道:“再找個像方才那樣的白臉兒書生麽?”
裴晚張張口,又悻悻的閉上了嘴巴,自從傾玄化做老頭兒同她一起入了凡間之後,裴晚隻覺得這是同行的朋友,竟一時忘了,這麵前的“爺爺”,可是她實打實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