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九重天劫
尖刃入肉的聲音傳來,接著耳邊一聲悶哼,讓君素猛的睜開眼睛。
對上的,卻是陸遲那雙悲傷中帶笑的眸子,“素素,你又騙我。”一張口,隨著話音落下的,是陸遲唇邊溫熱的鮮血。
“陸遲!陸遲!”
君素怔在原地,隻呆呆的喚著陸遲的名字。
陸遲的手掌慢慢張開,一顆晶瑩的靈丹靜靜的躺在掌心,而他卻漸漸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隻能倚著君素,慢慢的癱軟下來。
君素伸手將陸遲抱住,卻見他輕柔的,把靈丹送進了她的胸膛。
君素的雙手不停的顫抖,她伸手所觸摸到的陸遲的後心,已經空蕩蕩的一片,她手上沾染著的,都是陸遲的血啊!
淚水模糊到看不清陸遲的臉,君素咬著牙,把一縷又一縷的靈力輸入到陸遲體內,她想為他續命,她不想眼睜睜的看著陸遲死去!
“素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陸遲倚著君素的肩頭慢慢倒下,聲音虛弱到有些飄渺,依舊輕輕笑道:“你離開的這一年,我像是……像是熬了一輩子,想你想到……想到要瘋了!”
“陸遲!你不要說話,我帶你去找麅子,我求他救救你,他一定有辦法的!”君素的心從未有過如此的無助,自問活了一把年紀,如今除了哭,她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隻能麻木的,用自己的靈力包裹住陸遲,讓他離開的慢一些。
“素素。”陸遲修長的手指拂上君素的臉,戀戀不舍的看著眼前的麵容,“此生……此生能夠擁有你,我已經……很知足了!我隻恨……恨自己是個無用的凡人,在你危險的時候,永遠都……都幫不了你。如今,能為你死,也……也夠了!隻是,不知道來生,還會不會……會不會遇到你?”
“會的。”君素顫抖著,吻了吻陸遲的額頭。“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好!”得到君素的承諾,陸遲微微一笑,那神情,竟愉悅的像是孩子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東西,而他的手,隨著這一聲“好”字,也漸漸的垂了下去。
一個生命的消失,君素拚命想攔,卻依舊攔不住。
“啊……”
胸腔的悲痛使得君素快要控製不住自己,昂著頭對著天撕心裂肺的大喊一聲,一雙眼睛已經變的赤紅。
這世上,沒有人能再給她一個陸遲!
沒有人,能再給她陸遲給過的深愛。
目光淩厲的看向一旁想要逃走的伏奎,君素起身,四周著瓦礫也隨著她的前進碎裂飛起。
逃竄間,伏奎把方才抓到手中的東西胡亂的砸向君素。
君素伸手接住,一雙眼睛紅的更深了,因為她顫抖的雙手握著的,是陸遲鮮血淋漓的心啊!他為了她,竟肯把心刨給了別人。
絕望!悲戚!直到無法抑製!
君素手執長劍高舉,刹那間風雲驟變,狂風所及之處,卷落一片斷壁殘垣。
妖獸的血液帶著海水的鹹澀,君素聞著濃濃的血腥氣,隻瘋狂的,把麵前的伏奎劈成了無數斷肢。
然而,伏奎的死亡並不能泯滅君素心底想要爆發的痛苦,隻紅著眼睛,有種想要毀天滅地的感覺,在心頭蠢蠢欲動。
目光轉了方向,傾塌的角落裏,一片深藍的衣角稍稍動了動。
君素提著劍,腳下踩著伏奎流盡的血液,一步一個鮮紅的腳印,朝著那人走去。
那人許是已經察覺到了君素的靠近,渾身不停的顫抖著,最後戰戰兢兢的從角落裏爬出來,跪在了君素麵前。
“陸重!”君素從唇齒間蹦出這兩個字來,帶著徹骨的寒意,仿佛剛才叫的,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陸重不停的叩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萬分後悔,口中不住的求饒道:“弟妹!弟妹!你放過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君素赤紅的眼眸帶著冰冷的笑意,高高舉起了長劍。
能讓伏奎知曉他們夫妻情深意切的,隻有身為家人的陸重,因為她離開那夜悄悄探望陸遲時,曾撞見了陸重躲在角落裏的身影。想必她走之後的日子,陸遲為了她相思憔悴,亦看在了陸重眼裏。
曾經風光無限的陸家嫡子,被一個陸遲搶了所有的風頭,被君素迫害的家破人亡,所以他情願勾結伏奎這等陰險的人,把他痛恨的這兩人碎屍萬段,可死到臨頭,才發覺活著才是最好的,他的家中,還有有孕在身的妻子。
悲戚的哀求帶著悔過的眼淚,陸重的求饒卻並沒有引起君素的憐憫,她隻想要殺了他,為陸遲報仇!
可報了仇了,她的陸遲還能回來麽?
長劍即將落到陸重頭頂時,一道柔柔的白光包裹住了君素,阻止了她殺人的動作。
君素心頭憤怒,隻覺得滔天的怒火無處發泄,大叫一聲,震碎了周身的白光。
再舉起劍來,麵前的人已經不是陸重了!
被憤怒侵食的理智恢複了片刻清明,君素看清麵前的臉,頓時潸然淚下,喚了一聲,“麅子!”
叢止看著麵前眸色赤紅的君素,歎息一聲道:“桃兒,清醒些,殺了他,你就要墜入妖道了!”
“我不怕!可陸遲死了,他死了!”
“我知道。”一聲平靜的回答,判定了陸遲的死亡。“他被妖獸掏心所死,傷了魂魄,怕是往後的百年,都要在黃泉路上飄蕩了,你若淪為妖魔,豈不白廢了他一片苦心!”
“麅子!”君素恍然想起什麽,噗通一聲跪在叢止麵前,求道:“你是仙人!你救救他好不好?”
“桃兒!”叢止轉過身去不忍再看她失望的表情,“生死有命,這是他的命數!”
命數!
君素喃喃自語一聲,癱坐在地上。
好一個命數!
“桃兒,你還沒有看出來嗎?這陸遲,就是你的第九重天劫!”
君素低下頭,手指緊緊的掐著掌心,直到血肉模糊,也遮不過心頭的痛!
陸遲是她的劫!她又何嚐不是陸遲的劫!
若沒有她,以陸遲的為人本事,一定也是少年得誌,意氣風發的一生,而因為她,卻死的這樣支離破碎。
一口腥澀的鮮血從口中噴出,君素倒在地上,望著陰沉沉壓下來的天空,覺得天大地大,隻有同陸遲一起死亡,是她最好的歸宿。
……
蒼雲山的晚風帶著柔柔的暖意,君素倚在樹下,望著沉沉落暮的夕陽,覺得時光漫長,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那日昏死過去之後,是麅子把她救了回來,醒來以後,麅子一句話,便打消了君素求死的念頭。
他說,陸遲魂魄受損,若不用靈力修複,怕是難以入輪回。
所以君素每天的日子,除了耗費幾個時辰修補陸遲的魂魄,便是這樣呆呆的坐著,望著日升月落,昏昏沉沉?
日複一日,從春雨到冬雪,蒼雲山的山巔之處,總有一株繁盛的桃花開在那裏,長年不敗,花朵簇擁中,包裹著一縷飄渺的魂魄。
這期間裏,霧容在君素周圍下了幾百重迷障,生怕有不識相的仙靈前來打擾,而狐狸,則日日和霧容守在一起,但凡有靠近的,就痛揍一頓,丟下山去,就連連煕池裏摳門的鯉魚,都送來了幾顆養神的藥草。
君素感動的同時,亦安下心來做好自己的事情,好讓陸遲的魂魄,早日恢複。
蒼天不負,也終於,還了她一個完整的陸遲。
身後有腳步聲走近,一串鮮紅的冰糖葫蘆遞到君素麵前。
君素一怔,抬起頭來,眸中的目光卻慢慢淡了下去,伸手將糖葫蘆輕輕接過。
“桃兒,我已經將他,送入輪回了。”
君素把脆甜的糖葫蘆放進嘴裏咬了一口,那味道,酸澀的她幾乎要溢出淚來。
叢止負手站在君素身旁,望著遼遠的天空和廣闊的大地,靜靜的說道:“凡人的生命周而複始,輪回了,就是一次新的開始。桃兒,有些事情踏出去一步,就放下了。你的天劫已過,擇日,就可到神君那裏入了仙籍,位列仙班了。”
口中的糖葫蘆咽下,君素的眼睛裏溢出淚來,眼前晶瑩剔透的紅,和記憶裏那抹顏色相重合,君素張口,又輕輕咬下一顆山楂,低聲道:“麅子,我有些貪戀,這冰糖葫蘆的味道了呢。這最後一道天劫,我怕是過不去了。”
“桃兒……”
叢止立在一旁,看著君素如此沉淪,竟不知如何規勸。
君素靜靜的把手中的糖葫蘆吃完,擦了擦眼角的淚光,起身,朝麵前的人輕輕跪下。
叢止後退一步,瞬間把君素心中的想法猜出了大概,相識多年,雖對君素有教導之恩,但行如此大禮,隻有兩次。
一次,是陸遲的死,這第二次,怕就是陸遲的生了。
果然,君素跪著,附身叩下一個頭,微笑著柔聲求道:“麅子,我求你,待我向神君做個請求,我願散盡一世修為福澤蒼生,隻求生生世世做個凡人,和陸遲一同歸入輪回。”
君素低著頭,未曾看到叢止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晶瑩,隻聽到頭頂長長的歎息,和應下的一聲,“好”。
……
時光流轉。
永州城外的小山村裏,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滿身泥濘,蹲在路邊的大石頭旁默默的哭泣,一雙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眼淚,小小的嘴巴不停的抽噎,像是遇到了什麽極其難過的事情。
一雙幹淨的靴子走近了,停在女孩兒麵前。
女孩兒抬起頭,用淚汪汪的眼睛看著麵前幹淨漂亮的小哥哥,抽噎著的喚了一聲,“小池哥哥。”說罷,淚水又簌簌的流了下來,委屈道:“她們搶了我的糖果。”
少年迎著陽光暖暖的一笑,把自己的手在小女孩兒麵前張開,揉了揉女孩兒的頭發,溫柔的安慰道:“哥哥把自己的糖果給桃桃,桃桃長大以後,給哥哥做媳婦兒好不好?”
小女孩兒看著麵前誘人的糖果,和少年溫柔真摯的笑意,隻覺得無比感動,抬起胳膊擦了一把鼻涕,伸手拿過糖果,剝開了放進嘴裏,直甜的眯起了眼睛,重重的朝少年點頭,一口應道:“嗯!”
遠處,一兩華麗的馬車駛近了,在大石頭前停了下來。
已是皇帝的燕承微服出巡,無意間瞧見路邊這兩個孩子,不禁讓車夫停住,朝那兩個孩子問道:“你家中父母,是何人?”
少年稍稍大些,明顯已經有了戒備之中,不經意的把小女孩護在身後,回答道:“我是村長收留的孤兒,沒有父母?”
小女孩明顯無甚心思,趕忙探出腦袋來,用稚嫩的聲音回到,“我父親是村裏打獵最厲害的張牛牛!”
燕承有些失落的歎息一聲,剛要放下馬車的簾子,卻聽那少年機警的問道:“這位叔叔,您是何人?”
望著陽光下,少年俊朗幹淨的麵容,燕承恍惚一瞬,有些感傷的說道:“故人。你長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