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聹殤

  暗香繚繞,迷霧嫋嫋。


  殘破身軀纏綿病榻,不複往日健朗。


  劍眉深鎖,黑眸黯淡,薄唇抿成一線,嘴角微微下斂,勾勒出滿臉幽愁。明黃裹身,五爪金龍,騰雲駕霧,昭示他高貴的身份。


  “皇上,禦藥房送藥來了,您趁熱喝了吧?”柔軟如蠶絲,光滑如錦緞嬌音在耳畔想起,皇帝無神的黑眸微微凝聚一些光芒,望著近在咫尺的嬌美容顏,一張有著曾經最愛他女子的溫順與他最愛女子的清醇的嬌美容顏,陪伴了他八年時光。


  “愛妃……”沙啞聲音無力響起,慢慢伸出手,撫摸著她光潔無瑕的嬌顏,“待會兒陪朕出去走走吧……”他的淑妃,賢淑溫順的淑妃,永遠沒有棄他而去的女子,不似那兩個女子,一個從不曾想過與他攜手白頭,另一個在彌留之際恨他入骨。


  “嗯!”嚶嚀一聲,淑妃嬌美容顏上盡是歡悅之色,端過藥碗,輕吹會兒,免得燙了嘴,送到皇帝麵前,小心翼翼服侍他一小口一小口喝下。


  這些藥,他喝了五年了。


  是報應麽?


  報應他為穩固皇位所做的一切,讓他自那次吐血後身體大不如前,年紀不過四十,身體卻如古稀之年的老者般殘破不堪,活著,似乎僅是苟延殘喘,死亡,或許才是解決之道。


  可惜,他還不能死!


  身為帝王,周圍毒蛇猛獸虎視眈眈,邊疆未定,朝中任有奸臣以權謀私。


  身為父親,太子十五年華,縱使他是天縱英才,又怎敵得過天下饑餓野狼白森利齒?當初他父皇交給他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江山,為了修複江山完好無損,他失去了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女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正妻依偎在別的男人懷抱中,自己的女兒喊別的男人“爹爹”,自己唯一的兒子如完全的臣子般對待自己……


  身為男人,他窮盡所有心力尚未找到自己的正妻!


  他怎麽能死?


  他還有太多太多事情沒……


  心如刀絞,一股腥甜急湧咽喉,噴灑如花嬌豔如鬼魅般陰森駭人。


  為何?


  艱難抬頭,錯愕盯著開滿血梅嬌豔,沒有溫順,沒有清醇,有的隻是冷森,隻是勃發恨意,沉寂多年恨意如同沉睡玄武爆發,噴薄而出,熏燥冰藍天空,漫紅涼爽大地。


  “為何……”他想不通,為何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要背叛他?


  詭異一笑,丁香粉舌舔過染血唇瓣,品嚐鮮血的味道,品嚐成功的滋味:“皇上……穆相,是臣妾的父親啊!”一如以往柔軟光滑的語音,沒有絲毫變化,唯一改變的是隻有她曾經溫柔多情的眼神。


  她恨!


  想她爹一生為朝廷鞠躬盡瘁,誰想在利用價值不複時,落得個裝瘋賣傻乞討街頭慘死馬蹄的結局,溫順多情母親懸梁自盡,一家老小流放千裏,若非她自小寄養在叔叔穆山家逃過一劫,怎有機會入宮為全家報仇?

  她恨!


  為了報仇,她放棄了大好姻緣,糟蹋自己清白身子,服侍他八年,卻始終得不到他正眼相待,在他眼裏,她永遠都是替身!永遠都不可能被立為皇後,始終隻是一個得寵的妾而已!


  她恨!


  他色欲熏心,即便纏綿病榻也不忘三年一選秀充實後宮,尋找她們的影子。


  做一個女人的替身,可憐!

  做兩個女人的替身,更可憐!


  偏偏她還賠上了自己的真心,最可憐!


  原來如此……


  “殺人者,人恒殺之!”他作盡孽,活該受此報應。


  皇帝澀笑,眸中淒婉可憐難掩,淑妃娥眉高高挑起,怒道:“死到臨頭,你還敢露初這種神色?”


  殺了他,報了仇,她有什麽值得他可憐的?


  喉如火燒,令他無法叫喊,忍著洶湧心痛,他的聲音更為嘶啞:“弑君……淩遲……”他知道,今日此劫絕不可能逃過,除非她自願交出解藥。


  嗤之以鼻,淑妃得意笑道:“皇上纏綿病榻多年似乎忘了,臣妾伺候皇上多年,終日混跡於禦藥房……”要找將人弄死像病死的藥輕而易舉,何況……“臣妾叔叔穆山大人乃太醫院右院判,什麽藥什麽作用,臣妾可能讓人抓到把柄麽?”籌謀多年,玉石俱焚不是她的作風,隻有水靈靈那傻瓜才會拚個魚死網破,她不僅要他死,還要成為大莫皇朝的皇太後!八年來她視太子如己出,溫順謙恭,博得美名傳頌天下,贏得太子的恭敬,後宮嬪妃她的品級最高,又有太子這強硬後台,一旦皇帝駕崩,皇太後之位舍她其誰?

  精光迸發,望著他看了八年的熟悉容顏,心底忽然升起無力之感,好深的城府,好毒的計謀。


  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他永遠弄不明白女人的心思,連續敗在三個女人身上,隻讓他明白一個事實————女人,是世界上最擅忍耐的生物!


  “皇上龍顏不悅麽?何必呢?想當初臣妾暗示儲秀宮陸才人皇上心係廢後,她嫉妒難忍向已故戀太妃告密,導致葬花宮走水,連廢後也沒想到這一切的一切盡出於臣妾之


  手,錯怪皇上,致使皇上與太子心生嫌隙。”血唇輕啟,一字一句吐露經人事實,吞噬他的理智。


  “你……”竟然是她?

  喘息再喘息,出氣比進氣多,胸膛起伏再起伏,欲吸進更多空氣,黑眸凝聚光澤,是懊悔,是憤怒,是欣然,掙紮著,拚著最後一分心力,要殺了她。


  “哐啷……”


  藥碗碎裂在地,發出清脆哀鳴,告示生命的終結。


  “皇上……”淑妃淒楚驚呼,驚惶失措淚珠滾落,淒厲尖叫回蕩,引起宮外奴才紛至遝來,更淹沒皇帝虛若蚊呐的呼救聲,“來人呐!啊——快來人哪!皇上吐血啦!啊——”


  錯雜腳步聲,尖叫聲,哭嚎聲,此起彼伏,原本靜謐的內室變得紛鬧不堪。


  掙紮著,欲起說話,有口難言。


  視線,越來越模糊。


  腦海中,過往如走馬燈浮現。


  幼年,拉扯著八皇弟一起淘氣玩耍,一起習武強身……


  黑屋禁閉三日,滴水未盡,重見天日之時,母妃身邊嬤嬤端來一碗肉羹讓他充饑,狼吞虎咽一掃而光,誰想竟是母妃的肉,舒皇後……


  鳳暄宮裏,舒皇後刁難,誣陷他欲行刺皇後以報母仇,斷筋脈,廢武功……


  設計暗殺舒太子,爬上太子之位,娶民女駱凡心韜光養晦……


  承乾宮,父皇駕崩遺誌舒皇後殉葬,晉封八皇弟為誠親王,傳皇位於自己,接下滿是瘡痍的江山……


  大婚之夜,滿懷恨意施暴,讓水靈靈成為整個皇宮笑柄,千方百計布局羞辱她,誰料賠上的是自己的心和一生追悔……


  康文二十一年,康文帝心悸猝崩,國喪百日,太子璃軒於禦天殿進行即位大典。


  即位大典前夜。


  嫻景宮冷,淑妃身負重孝,靠於床榻上默默垂淚,昔日堪比花嬌容顏不施粉黛,顯得有些蒼白憔悴,一屋子奴才見新帝突然徒步而來,不由緊張,趕緊跪下行禮。


  “臣……見過皇上!”慌忙下榻,淑妃一時間不知如何自稱,先帝駕崩,新帝尚未登基,更未封她為皇太後或是是次一等的皇太妃,先帝所有嬪妃的冊封去留要待新帝登基後才做處理。


  “淑妃娘娘免禮!”璃軒親手扶起欲跪下的淑妃,“淑妃娘娘與父皇情深,父皇身前最為寵愛淑妃娘娘,若他泉下有知必會心疼。淑妃娘娘好生保重自己啊!”


  周圍奴才心中好是欣喜,自先皇駕崩之後,淑妃整日以淚洗麵,責怪自己當時身在先皇身邊卻不能留住先皇,眾人擔憂淑妃會想不開尋死,那他們一生的榮華富貴就沒了


  ,二品之下的妃子被遣送出宮,留下來的先皇嬪妃日日上門討好巴結,心中所思輕易可見。


  新帝明日登基,今夜徒步前來探視淑妃,更親手扶起她,免她跪拜之禮,想來待新帝登基後,淑妃最少也能撈個有權勢的皇太妃做做,而他們,淑妃娘娘的親隨日後在宮裏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其他奴才都得看他們臉色賣笑討好。


  美眸含淚,臉上淒楚之色未因璃軒的話而消退,淑妃淒淒道:“先皇待臣妾深情厚誼,如今去了……臣妾……臣妾恨不得,嗚……”


  “不可!”璃軒忙寬慰道,“本宮自幼孤苦,淑妃娘娘多年待本宮如己出……就算是父皇,也不會同意淑妃娘娘輕生的……”


  回答他的,是淑妃珍珠般滴落的淚珠,璃軒一聲歎息,眉宇間盡是疲倦,揮手示意眾人下去。


  所有奴才躬身退下。


  “殿下何事不快?可否告知臣……臣妾……”不解璃軒臉上的倦怠神情,他與先帝不是僅有君臣之儀,先帝駕崩他登基,怎會……難道說,真是“血濃於水”的緣故?


  “淑妃娘娘真相知道?”璃軒麵有難色,似有口難言。


  “臣,臣妾……論年齡,臣妾略長殿下幾歲,論輩分,臣妾是殿下的長輩,臣妾一直視殿下如親生骨血,兒子不快,做母親的怎能安心?”淑妃幽幽道,羽睫下斂,遮住眼底顏色。


  “這……好吧!”璃軒猶豫片刻,緩緩應道,“其實本宮也沒什麽不快,隻是在想淑妃娘娘毒殺父皇之事,該如何處理?”


  緩慢的語調與驚人的內容大相徑庭,淑妃駭然,臉上盡是驚恐之色,惶惶道:“殿下為何如此說?臣妾對先帝之心可昭日月,怎會……怎會……”說不下去,唯有以手掩麵,遮出淚水潸然。


  “是啊,為父報仇、為母伸冤、為還全家公道之心可昭日月,”璃軒淡淡道,“自古忠孝難以兩全,淑妃娘娘不過選擇做一個孝女罷了,何必驚慌?”


  “你……你……”淑妃跌坐在地,不可置信瞪著近在眼前的璃軒。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看著他長大,她怎會不了解他的性情,若說七歲以前的璃軒太子懦弱無能,那麽七歲以後的璃軒太子就是康文帝與莊柔皇後的結合體,不管是韜光養晦還是雷厲風行,他都可以完美詮釋,滿朝文武視他為毒蛇猛獸,畏懼他的陰晴不定、心狠手辣。


  他……會如何處置她?

  深夜孤身前來,遣退所有奴才與她密探,事情,會有轉機麽?


  雙手負於身後,望著窗外皎潔明月,他淡然道:“淑妃娘娘選擇做個孝女本無可厚非,隻不過,哼!你布局火燒我母親……淑妃娘娘多年來教導本宮要謙恭孝順,身為人子,要尊愛父母,本宮想學習淑妃娘娘做個人人稱道的孝子,淑妃娘娘可願成全?”雲淡風輕的口吻,似乎被殺害的人隻是個陌生人,與他沒有任何幹係。


  淑妃無言以對。


  她,能不成全麽?

  康文二十一年,康文帝心悸猝崩,後宮淑妃懸梁殉葬。


  康文二十一年,太子璃軒登基,帝號武睿帝,改年號武睿。感淑妃赤誠之心,追封為淑婉皇後,葬於康文帝身旁。


  武睿帝再位五十九年,開創大莫太平盛世,史稱武睿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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