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珍茹番外(三)
“叔叔。”
隨著我的一聲輕喚,那道身影便疾步上前,不由分說拉著我就向村外走去,如果不是淩坤阻攔,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請問,你要把珍茹帶到哪裏去?”叔叔因為他擋住去路停下了腳步,而淩坤在沉默了一陣並確認我臉上的表情是不願後便這樣發問,語氣裏是說不清的意味。
“我是誰?我倒要問問你是誰!”叔叔顯然還在氣頭上,也不容我解釋,二話不說就把矛頭對準了不清楚狀況的淩坤,“我問你,你既知我侄女是孤身一人在外,為何不設法送她返家?知情不報必是有所圖謀,小心我去官府告發你一個略賣之罪!”
“叔叔你誤會了,我離家與淩坤沒有半點關係!”
我見叔叔誤會更深,急忙出言辯解。我明明是一人到此的,怎麽就成了淩坤誘拐了!?可不待我話音落地,另一邊的淩坤就在愣怔了片刻後便從容開口:“叔叔說笑了,略賣乃是以獲利為目的的勾當,而今珍茹正要被我以聘禮迎娶進門,這顯然是隻花不賺的事情,如此,何來略賣一說?”
淩坤這突然的一番話,不僅鎮住了怒發衝冠的叔叔,也同樣鎮住了我,以致於他二人在屋裏密談至夜深出來時,我依然處於迷夢一般的不真實感中。
等到屋門打開透出燈火,我才驚覺自己已在門外傻站了半夜,轉回頭就看見叔叔麵色平靜地走了出來,身後的淩坤正用一個長揖相送。現在情勢不明,我隻得跟著一言不發的叔叔一路往前,直到村口也沒有收住步子的意思,正當我猶豫要不要繼續跟著的時候,叔叔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我的表情有了些波動。
“在這裏過得好嗎?”似乎努力壓抑了許久,叔叔臉上的波動終究是平息了,隻用往常談天時的神色和語氣問了我這個其實是最關鍵的問題。
“很好很好,”私自離家出走已是我大逆不道,現在又怎可能讓叔叔為我擔憂呢,所以除了忙不迭地應聲,我想不出別的回答,“我剛來的時候什麽東西都沒有,是村裏的大爺大娘幫忙侄女才有了現在那間小屋,不至於風餐露宿頭無片瓦,所以叔叔大可安心!”
我這一番說辭雖是臨時起意,可卻也沒有半點弄虛作假的成分,這一點自小撫養我長大的叔叔隻要看我的表情便可十拿九穩,所以他隻以欣慰的神情拍了拍我的肩,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逼你跟我回去了。你也不用想什麽報答,隻平安喜樂地過日子,一輩子無病無災、不枉過這一生便好。我走了,自己保重。”
說完,叔叔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我身後來時的方向,而後就轉身獨自步入了濃密的夜色中。一直到分辨不出他身形的輪廓時,我才對著他離開的道路磕了三個頭,如此,便算是謝過了他的如山恩情。
站起身時旁邊已經多了另一個氣息,而他此時突然的出現卻讓我心底湧起異樣的慌亂,竟沒有勇氣回過身看他,隻能囁嚅著道:“謝謝你替我解了圍。”
我知道他之前的那番話隻是緩兵之計,是為了讓叔叔能夠不要再逼我跟他回去。為此我要感謝淩坤的細致,不光看出了我的不情願,還能在那麽緊急的情況下想到高明的一招,真的是讓人五體投地了。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心底卻還是蔓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呢?就像是被蜜糖包裹的黃連,即使知道甜蜜過後就是無盡的苦澀,也還是掩藏不了真正品嚐到時的失落。
好想,好想他說的話是真的。
我被自己這突然的想法嚇到,以致於身後那猛烈襲來的懷抱都沒有讓我興起半分驚叫的念頭,回過神來就隻感覺到他的氣息吹拂在我的耳邊,同時響起的聲音似是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不,我並不是在替你解圍,我是在替我自己解圍,我知道,如果你剛剛被你叔叔帶走的話,我會一輩子都被那名為‘遲疑不決’的枷鎖牢牢束縛,所以,我隻能自己拯救自己了。”
淩坤的這番話說得級輕,輕到隻有與他近在咫尺的我才能聽見,同樣,也就隻有我才能感覺到它的力量。這力量讓我的身體僵硬、舌頭麻痹,甚至被迫轉身麵對他之後眼裏隻容納得下他的身影,唯一可以移動的,就剩下奪眶而出的淚水了。但這淚水卻代表了不尋常的意味。
而淩坤顯然懂得它的意義,所以不僅沒有停下動作,反而將我們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讓我整個人都處在他氣息的包圍之中,繼續用級輕的聲音說道:“我說過接下來的人生我要為自己而活,可我發現如果這一切不包含你的話將變得毫無意義。所以現在,請你告訴我,阿茹,你是不是願意進入我接下來的人生,還有,讓我的謊言成真?”
今夜本來昏暗,可我此時卻分明在淩坤的眼底看到了閃爍的星芒,讓人迷醉得能夠為它做任何事。於是在輕輕的點頭之後我便立即沉入其中,感受他的炙熱與溫柔。
那迷夢般的一晚過後沒出三日,淩坤便搬來了我的茅屋,隨身的不過幾件衣裳和他所鍾愛的木偶,也算作與過去的告別,所以第二天身穿大紅吉服的他才能笑得那樣開懷,也在鄉親們起哄要他說看上我哪一點時用那樣溫柔的聲音對我道:“是你第一個打開了我的門,難道不應該住進來嗎?”
聽聞此言,我立即在大娘大嬸們的哄笑中羞紅了臉,扭過頭去回敬道:“明明是你自己天天大門洞開的,誰不能進去啊!”
可我話雖是如此,心裏卻沒有半分底氣,因為直到這時我才發覺,在看到淩坤的第一眼後我便已經脫離了一開始單純的好奇心,一步步深入他的世界,體味到了他另人心疼的孤單,努力想要與他一起並肩飽覽這個大千世界,也正因為我做到了,才有了現在的一切。
如此看來似乎我該相信命運了,是它指引我來到這裏遇見了他,讓整個人生都變得完滿,不存在任何的缺失。於是明白了這一切的我便伏在他的胸口喃喃:“坤,我要感謝老天讓我遇見了你。”
他沒有答話,隻是讓我的身體與魂魄都逐漸沸騰,隔著喜帳望見的燭火也更加旖旎。
接下來的這整個冬天,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雖然行動被漫天的大雪阻礙,可我們卻前所未有地貼近著彼此,逐漸做到了隻要一個眼神就能知曉對方的心意。所以後來,我才會希望時光停駐在這裏,永遠不要進入那一個必然到來的春天。
然而事情往往不是人想就能夠實現的,既然該來的已經注定會來,那我們能做的,就是努力過好現在。就像那日坤問我那個問題時我的回答一樣,他問我如果知道了將來我們的日子會很艱辛,那麽這一刻我是不是還會跟他在一起。
當時我們正圍坐在火爐邊相伴做著各自的事情,聽他這樣問我立即想起了前幾天他收到的一封對我諱莫如深的信。雖然他看完之後的這幾天一直神情異樣,可我卻始終沒有多問,因為我知道該告訴我的他一定會告訴我,既然他沒有說那就絕對有不說的理由,而現在他這沒頭沒腦的問題也就剛好讓我有了聯想,於是思忖了片刻我便放下了手裏的針線,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未來會怎樣是未來的事情,我們要過好的隻是現在。至少在這一刻,我沒有什麽理由要和你分開,就足夠了。”
一室沉默,自我答完的聲音落地,屋子裏就隻剩下了爐火的劈啪聲。然而一直凝視著坤眼睛的我知道,在燃燒的絕不僅僅隻是木柴。可即便靈魂在持續發熱,坤出口的話語在外人聽來依舊是平靜的,但我卻聽得出來他話音裏的顫抖和熱力。
“謝謝。謝謝你,阿茹。”
這天夜半,坤便在以為我已經熟睡後放飛了一隻信鴿,眼神的堅決程度足以讓我在他回來時鑽進他的懷中安心入夢。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我們過得平靜且適意,甚至計劃好了要一起踏遍名山大川,做一對浪跡天涯的飛鳥,比翼飽覽世間。不過這一切都需要有充足的準備,所以冰雪漸消,辛勤的農人開始新一輪忙碌勞作的時候,坤也會主動去幫大家分攤一點工作,與鄰裏談天說笑的模樣哪裏還找得到半分孤寂的影子。偶爾他也會隨慕名前來的訪客去周邊的市鎮走上一遭,回來時除了帶給我的新奇玩意兒之外,便是臉上發自心底的快樂,這讓我知道,他是真的滿意現在的狀態。隻為自己而活,沒有任何的拘束。
這一天也是一如往常,坤受了昨晚前來的客人邀約,一大早便隨其去了鄰村幫忙探索一個平常人進不去的洞窟。類似的邀約已經很多,我自然不會有什麽擔心,隻在家預備下飯菜,等著他回來大快朵頤一番。
事情也果然不出我的預料,還未到午時篤篤的敲門聲就已經響起,我欣喜於他今日的快速,絲毫不帶提防地便打開了房門。誰知,迎向我的竟是一片兜頭籠罩的黑雲,原本還清醒的意識也在我奮力的掙紮中被侵蝕殆盡。
再次恢複意識是因為耳邊傳來了獵獵的風聲,感覺到有人將我放出了那一片籠罩的黑雲,睜眼就看到了村子附近某處山崖上還沒消融的冰雪,聽到了站在另一邊的坤用強壓住的憤怒聲音道:“我想我已經明確地拒絕你了。有什麽衝我來,快放了她!”
坤說完我才注意到,我們雖然隻是身在斷崖的兩側,可我卻因為被兩個蒙麵人挾持而不能前進分毫,當下立即掙紮著大叫:“你們是什麽人,快放開我!”
可任憑我怎樣掙紮怒吼,為首的蒙麵人始終不理不睬,隻用好像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對坤說:“我在信裏已經提醒過你拒絕是會後悔的,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就隻好來真的咯。你說,這麽漂亮的臉蛋若是摔下了山崖,那還能看嗎?”
說最後這句話時,蒙麵人終於轉身麵向了我,而我也在他的話裏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現在看著他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眉眼更是有了想冷笑的衝動,於是便衝著對麵的坤大叫道:“不用管我,你快走!”
“你真的舍得嗎!?”
蒙麵人的話終是讓坤眼底的怒火漸漸熄滅,望向我的神情雖然痛苦又複雜,可是為了我,他選擇了妥協,開始一步步走近他一直努力想要擺脫的枷鎖,重新受製於旁人。
不,一旦再次踏入這個囚籠他就再也沒有快樂可言了,這是身為他現在最親近人的我最不願看見的!所以這一刻,內心平靜的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隻要你快樂。
用我的眼神告訴坤這句話後,我便以平生絕無僅有的力量和速度衝向了斷崖,讓除了坤之外的所有人都來不及做出反應。而他所能做的,也隻是在我的脊背撞上了嶙峋的山石後拉住我的手而已。
“有點不甘心呢……”
可我雖然在意識恢複一線時對他這麽說了,卻也清楚,一切都來不及了。
不過,我不後悔。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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