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抉擇
烈遠山不服氣的道:“可是好不容易遇到這樣一個機會,難道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的放過嗎?東方的王朝是何等的強大,父王難道不知嗎?若這次拒絕了漢使,以後我月氏被匈奴人蹂躪屠戮的時候,又能依靠誰呢?真的要棄了故土,一路向西嗎?”
烈非聽完後,雙肩一蹋,垂首無言。腦海裏卻又回想起當年大月氏的強盛起來。想當年,大月氏在這片土地上,馬蹄踏處,無不臣服。那時多美好啊,無數的女子,無數的奴隸,無數的上貢。隻可恨太平日子過久了,卻忘了北方那凶狠貪婪的野心狼。匈奴人無時不刻的在積蓄力量,而後一舉把大月氏給掀翻了。到如今,連戰連敗的大月氏已經分崩離析,往日的榮光再也不見了。
作為曾經的大月氏王子,烈非對大月氏的沒落比起普通國民來要顯得更加痛心疾首,自然也比普通國民更加痛恨匈奴人。當年大月氏的新王,他的兄長與諸部貴族約定一起西遷時,隻有他不願意走,率著本部護著大月氏內無法進行長途跋涉的老弱病殘們退入了祁連山穀之中。
烈非當時想著聯合河西、令居等地的羌人一起對付匈奴人。誰曾想,羌人比匈奴人更加野蠻愚昧,時合時分的,又兼之被匈奴人擊敗幾次。烈非也就漸漸熄了反抗之心了。他隻想著安安穩穩的帶領部落生存下去。保存月氏人的傳承不斷。
就在他快要認命,接受現實的時候,忽然,李廣、王恢率著使團出現了。烈非內心其實也無比的掙紮,麵對命運的河流,他不知道該如何抉擇。日子越來越難過,部落的族人日漸在減少。但至少還能夠掙紮著活下去。
而若從了漢人之議呢?
烈非並不是沒有判斷力的人。漢朝與這裏隔了千萬裏之遙,漢人自己想奪取河套,卻想讓月氏人給他擋刀子。美其名曰盟友,實際上呢?
烈非很清楚,隻要自己這裏一答應,但凡有些風吹草動而影響到了匈奴人的判斷。不管此戰過後匈奴人是勝是敗,隻怕月氏都避免不了成為匈奴人的出氣筒。漢朝強盛,匈奴人奈何不了漢人,這憋了一肚子的怒火還不得都撒在自己身上?要是匈奴人勝了還好說,大不了卑顏屈膝的去乞求匈奴人好了。要是匈奴人敗了,烈非用大腳趾也想得到,隻怕匈奴人的鐵蹄,就要踐踏到月氏人的身上來了。
就算漢朝真的把月氏當成盟友,可他們來得及嗎?等他們知道消息想要發兵救援的時候,隻怕月氏人的屍體都已經被鷲鷹和虎狼啃得隻剩下骨頭渣了吧。
可是要讓烈非放棄這個機會,他又真的有些不甘心。就像兒子烈遠山說的那樣,真的要在這裏坐以待斃讓匈奴人溫水煮青蛙嗎?真的要離開這片祖輩們就在此生長、繁衍的土地,沿著族人的足跡前往那未知的西方嗎?他是留下來的月氏人共同推舉的領袖,肩膀之上責任重大,每時每刻都在如履薄冰。他的每一個選擇,都決定著族人們的命運。但這個時候,沒有人可以幫他做出決策。
接下來的幾日裏,李廣帶著隨從每日裏東逛西逛,不是欣賞風景,就是出去打獵。這天地間的原始風景,確實是壯麗瑰美。當然,在月氏人和其他人眼中,卻隻是習以為常,不覺得有甚看頭。至於王恢,在李廣的勸說之下,也是不管不顧起來,隻當自己放了個假,每日裏吃著鮮嫩的牛羊肉都吃上了癮。這日還在對著李廣感慨:“若回轉長安,何時能得再啖如此美味?”
這會漢朝畜牧業落後,牛在漢朝來講那是戰略性資源,誰敢堂而皇之的殺牛來吃,想也別想,這可是犯法的事情。
漢使不急,月氏人卻開始急了。一支匈奴人無緣無故的遇害,這事終究是傳開了。哪怕是這裏地廣人稀,但遲早匈奴人得查到這裏來。
匈奴人本就對自己部族惡意滿滿,再要看到這裏有漢人,隻怕立時就要事發了。到了如今,烈非心裏麵也已經非常清楚了。那支匈奴人的覆滅,十有八、九隻怕就是這漢使帶人幹的。那個王恢且不去說,那個李廣英武挺拔,鋒芒逼人,一看就不是善類。而那個高大健壯的羌人頭領還對李廣言聽計從,你說李廣沒這個膽子對匈奴人下手,烈非一萬個不信。
要是在平時,烈非聽到匈奴人吃癟的消息,隻怕要高興得撫掌大笑。隻是如今這災禍源頭就在自己部落之中,他卻是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了。於是隻好帶著部落,又開始遷移,打算躲得遠遠的,避過了風頭再說。
月氏人也是和匈奴一樣,隨畜遷移。哪裏有水草,他們就去哪裏。烈非一聲令下,月氏族人們便開始收拾營帳,卷起皮毛,驅趕著牛羊馬,開始去往下一個居住地。這樣的場麵他們經曆得多了,收拾起家當來都非常迅速。李廣接到消息,打馬來尋烈非:“都密侯,何故而走?”
這些日子李廣也不是白混的。最起碼他把這裏的情況給摸清楚了。冒頓攻破月氏,而他的兒子老上又殺月氏王,取其頭顱而作飲器後,月氏新王繼位後就決定西遷以避匈奴之鋒芒。這會月氏都已經到達了媯水(即今阿姆河)而在此設立新的王庭了。至於烈非則留了下來。因為一國遠遷,涉及的方方麵麵太多,而老弱病殘自然是被拋棄的一部分。而又有一部分人不願意離開,烈非見此,便一道留了下來。接收了這部分人。這些人本欲推舉烈非為王,但被烈非拒絕了。他統率月氏都密部,遂自稱都密侯。
以李廣的推測,烈非競爭王位失敗,自然不願意跟隨兄長一道西遷去受其的鉗製。剛好又是動蕩時期,於是便率著人馬留了下來,豎旗以圖東山再起。隻是匈奴真是上升時期,太過強盛,所以烈非就悲催了。
當然,這部分月氏人也相當頑強,曆史上他們被匈奴人一直打壓,然後一遷再遷,從河西退到了湟水流域,後來在霍去病縱橫大漠時,他們有一支投降了漢朝。被稱為湟中義從胡。另一支則漸漸融入到了羌人和匈奴人中,匈奴的一部盧水胡裏麵就有月氏人。直到漢末靈帝時,仍見於史冊記載。當然,最後的最後,也是大浪淘沙,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