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馮唐
李尚頓時就來了興趣，放下陶碗，看向辛延年，笑道：“世叔快與我講一講，是哪位公卿看上了我家大郎，可是要征辟他入朝？”
李廣也支起了耳朵。心中也頗有幾番得意，就說嘛，這家具都被隴西郡守送到長樂、未央去了，怎麽會沒點反應。
辛延年撫須笑道：“非是公卿，而是太子。”
李尚頓時就啊了一聲，激動得直搓手。太子殿下看中自家兒子了？嘖嘖，李家豈不是要青雲直上了？
李廣倒是沒啥反應，在他心裏，太子也好，天子也罷。還太遙遠。他好歹還近距離看見過後世的元首呢。有什麽好激動的。他好奇的看著辛延年：“辛大父，太子殿下怎的知道我的微名了？”
辛延年就笑道：“你在隴西幹得好事，隴西郡守一封奏報，宮中便全都知曉了。你那桌椅，風靡天下，少府因此賺得錢財無數。天子心中歡喜得不得了，太子又豈能不知你？”
卻原來，太子與晁錯交談過後，一致認為，李廣是他們小團隊裏麵緊缺的人才。他們現在的小團隊，各方麵的人才都有，就是缺少搞經濟的。另外，李廣不但能搞經濟，還是將門世家，殺過人見過血。這也是一大優點。所以晁錯就盡快建議太子把李廣納入囊中來。
太子也表示同意。不過太子屬官的選拔，卻不是太子說了算。他有鍾意的人選，也得提交給太子太傅、少傅，然後報請朝廷同意，再下征召。
目前漢朝選拔官員，主要是以下幾個途徑。一是察舉，也就是每年由地方選拔、舉薦。比如秀才、孝廉、賢良方正等等。都是這個途徑。二是貲選，按家裏財產的多少來出任郎官入仕。現在的標準是家產要十萬錢以上，才可以自備車馬，入京為郎。三是任子。漢朝有任子令，二千石官任職三年，可以擔保同胞兄弟或兒子為郎。大臣袁盎，最早就因為他兄長袁噲的擔保，而在長安城中擔任中郎。
除此之外，三公九卿、大將軍等開府的官員，也有資格自行征辟臣屬。太子自然也有資格，隻是太子身份不一樣，他點名要人，還得經過朝廷層層審查。
太子要用隴西邊地一小子，消息在長安傳開後，各家有心人就紛紛打聽。這李家子是誰。搞清楚後，有的就瞬間沒了興趣，有的卻是動了別樣心思。
同時，這個消息，也被中郎署長馮唐知道了。馮唐，上黨馮氏族人，其父為代相，遷代地。馮唐的族人中，馮去疾、馮劫，都是秦朝將相，自然也知道李家的情況。馮唐亦與辛家有舊，於是就把消息給傳了回來。
辛延年知道了之後，就致信李尚，約好時間拜訪。今日就是上門來探聽李家的口風了。隴西諸家，互為姻親，雖然說不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要是李家翻了身，他們自然也能在其中獲得不少好處。
現在漢朝初興，正是用人之際。但滿朝堂之上，卻是被豐沛功臣集團把持。隴西諸家在秦漢爭天下之時，就失去了先機。他們又多質樸少文，除了打仗殺人，其他的也不怎麽會。搞法律、搞經濟、搞外交、搞禮儀他們沒一個在行的。所以就算是有投效之心，也是無晉身之資。
這也是李家折騰來折騰去，也就隻能困守在隴西郡內的原因。李尚官不過縣令就是明證。要想再上一步，朝中無人的話便是空想。而辛追遠嫁長沙國，別說現在她已經去世了，就算還在人世，又能幫到千裏之遙的隴西辛家多少。更不用說隻與辛家有親的李家了。
馮唐為什麽混了這麽久還隻是一個中郎署長？他沒能力嗎？他沒才具嗎？不見得吧。還不是因為他的家世原因。張蒼曾為秦禦史，但他棄官逃跑，又跟隨劉邦一起打天下，所以能在漢朝做到丞相的高位。這會離秦滅還未遠，遺老遺少一大堆，甚至還有無數秦人逃亡山林河澤，不是為盜就是當了野人。馮唐這個族中有秦朝高官的二代子弟又怎麽可能在朝廷當高官？
後來今上乘車經過中郎署，見馮唐白發蒼蒼，因問馮唐說：“老人家是哪裏人？”
馮唐說我原籍趙國。後來遷居代國。其實馮唐也沒說全對。他原籍應該是韓國人。當年白起伐韓，上黨被圍。韓國決定將上黨割讓給秦國。馮唐的祖先上黨太守馮亭死活不幹，率上黨毅然降趙，然後引發秦、趙長平大戰，馮亭也於此戰中戰死沙場。馮亭死後，宗族分散，有的仍居上黨，有的入趙，有的入秦。馮唐就是其中一支。
今上一聽，喲，自己當年是代王，這麽說起來還是半個老鄉啊。頓時就來了談興，就說：“我當年在代國時，我的尚食監高祛多次跟我講當年趙將李齊的賢能，講述他與秦軍大戰於巨鹿城下的往事。現在我每次用膳食之時，心思就經常想起當時的往事來。老人家你知道李齊嗎？”
馮唐就說：“李齊算個啥啊，哪裏比得上廉頗、李牧厲害。”
今上看著馮唐大大咧咧的指點人物，不由來了興趣，就說：“你怎麽知道？”
馮唐當然有資格：“我大父亦為趙將，與李牧相善；我父為趙相，與李齊相交，對他們什麽情況我還不了解嗎？”
今上就拍著大腿歎道：“唉！我偏偏得不到謙頗、李牧那樣的人做將軍！有了這樣的將軍，我用還擔憂匈奴人的入侵嗎！”
馮唐直言不諱：“陛下即使得到了廉頗、李牧也不能任用他們。”這下就把天子給噎住了。自當皇帝以來，很少有人敢這樣跟他講話了，還是個小官。想發作吧，這又是個白發蒼蒼年紀老邁的老頭子。
於是天子就憋了一肚子火回宮去了。過了很久心裏還是不舒服，就把馮唐喊來，說你幹嘛當眾讓我下不了台，我是皇帝，也要麵子的好不好？
馮唐更直白，說我是個粗鄙之人，不懂得忌諱。今上就徹底無語了。
你說馮唐都這一把年紀了，火氣為什麽還這麽大？你說他不懂得為官之道，不懂得進退，或者是個直言諫臣？或許都有可能。
但最終還是馮唐對官場已經無欲無求了。他仕漢幾十年，並不是他沒能力，但始終得不到重用。那他何必還要巴結天子說好聽的話？
這什麽都不在乎了，言語中自然不會客氣，而其中未必也就沒有對漢家天子的怨氣在。這次馮唐在長安聽說太子欲用李廣，李廣勉強也算得上是故人之後，那就通知下吧。
要是李廣願意，那馮唐就在長安為其活動下；要是不願意，那就早做打算，想好說辭，免得惡了太子，給未來皇帝留下了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