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77：響尾②生命中的旅人
響尾的童年，過得可以說是十分無趣。
他出生在蛇山腳下一座普通的小村落中，村裏生活的都是蛇族人，卻又與生活在山上的那些蛇族人有些不同，但這所謂的“不同”，又都是些外行人分辨不出來、內行人也描述不出來的小區別。
山上的人自詡高貴，山下的人也懶得跑到上麵去自取其辱，於是，兩邊的蛇族人一直都相安無事。
響尾的誕生，自然也不可能對這持續百年的平衡造成影響。
他就像其他蛇族小孩一樣，自在地生活在屬於他們的那一小片天地中，這期間，既沒有天災，他的家庭也沒有少人或破產，一切都十分平和。
然而，有一天，山中似乎出了什麽事端，其他種族的人們匆匆忙忙衝入村內，喊走了村落中的許多大人。
“聽說，是隔壁村子被某種力量給夷平了。”
碎嘴的鄰居婦人代響尾的父親照看他們一家老少的過程中，不忘向孩子們灌輸她的觀念：
“他們素來都對雲端之上的那些大人物不敬，這回啊，是遭到了報應！”
“你需記住，”老婦人如是對響尾說道，“平日裏千萬別好心接待外麵來的陌生家夥，那些旅人都是上蒼派給我們的考驗，一旦忤逆的上蒼的意思，隔壁村落的今日便是我們的明天。”
自那天之後，他們一家的男主人，還有村子裏和他一起離開的那些成年人和精靈，都再沒回來過這裏，聽村裏的婦女們說，是隔壁領域的雷家派了調查團來這裏，順便把那些人都押走了。
哪怕一直居住在深山中，響尾也明白，當時的雷家在大陸上有多麽強盛，是他們這個小村落、乃至蛇山中全部的蛇族人加起來都惹不起的恐怖勢力。
於是，在得知父親再也回不來的那一天，響尾告別了他的童年——他進化了。
他深諳自己是這個家中現在的頂梁柱，也害怕之前的事情還會再度上演，所以，在養家糊口的同時，他拚命鍛煉自身，試圖讓自己的力量達到同齡精靈望而不及的地步。
但“跨出童年”，往往意味著他所需接受的世界變得更加寬廣，許多從前難遇的事情，在他父親消失後紛紛發生在了他身邊。
一天，一位迷路的旅人來到了他們的村落，她表現得十分虛弱，啞著嗓子，央求這群居住在山腳下的蛇族人們給予自己救濟。
她告訴村人們——自己已經失去了前往其他村落的力氣，但假使自己能在這裏暫時停留、養精蓄銳，重獲繼續上路的力量，待以後回來這裏，她一定會報答所有願意幫助她的生命。
可村裏的大人們卻板起臉，拒絕了旅人的請求，還找出藏在各家倉庫裏防身用的武器，狠心將對方趕出了村子。
而響尾在忙碌一天、收獲了用來維持接下來生計的資源後返回家中的路上，恰好邂逅了被村人趕出來的年輕旅人。
盡管對方臉上蒙著遮擋麵貌的輕紗，還披著掩蓋身形與頭發的鬥篷，但響尾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就被她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神秘氣質深深地吸引住了。
與此同時，旅人也看見了響尾，並向他提出了相同的請求，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庇護之地。
可響尾卻將童年時鄰家老婦的叮囑牢記於心，他不願自己的村落步上那座被“天災”摧毀的村莊相同的結局。
“抱歉，在這件事上，我幫不了你。”
“不過，如果你需要補充體力的話，可以拿這些東西救急。”他將自己這一天下來用努力換回的物資分出了近一半，全都塞給了路遇的旅人。
而在這麽做了之後，他仍然放不下心，便避開鄰居、帶著保暖的衣物和其他能在家中找到的野外生存道具，在半夜偷溜出村，回到了他遇見旅人的那段山路上。
遠遠的他就望見那個旅人靠在路邊的山石上閉目養神，身邊放著他傍晚時交給她的食物和水。
響尾沒敢靠近，他覺得自己這是“假好心”，不應該獲得別人的感謝，所以，在將第二批物資留在旅人附近後，他就返回了家中。
第二天路過那裏時，他看見旅人已憑借自己留下的東西，蓋起了一座臨時居所，雖然很簡陋，但一時的遮風擋雨它還是能做到的。
其他路過那裏的村人自然也認出了對方，一方麵他們困惑她為什麽還活著，另一方麵，他們也對她留在這附近“安家”的行為感到不解。
不過，既然人家沒有闖進他們的村子，隻是停留在公共區域中恢複體力，這群蛇族人也沒有理由跑過去為難人家。
響尾會在每天工作和修煉結束後，跑去給旅人送食物，順便與她聊上幾分鍾的閑話，之後再卡著時間回到家裏，安撫他的老母親與弟弟妹妹。
他們的關係，就這樣平淡地維持了許多天。
一個紅星日過去，新的紅星日開始計數，村人們都對這位旅人的存在見怪不怪了，而旅人也卸下了她的防備——雖然還戴著麵紗，但鬥篷卻被她換成了一襲曳地長裙。
因此，響尾看清了她曼妙的身形輪廓，還有她那一頭柔順的、點綴著散發出絢麗光澤寶石的秀發。
“她可能來自上麵的世界。”鄰居家的老婦人聽了他的描述後，這麽猜測道，“你還是別白日做夢了，上麵——無論是山上還是天上，都是我們無法接觸的世界。”
“我喜歡她。”響尾撇下了一直給自己傳輸喪氣話的老婦人，轉身回家向自己的母親傾訴道。
“哪怕你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身份？”
“她可能都不是蛇族人。”老母親勸他放棄這個念想，“萬一，她是雷家那邊的呢？萬一，她是個天上使者呢？”
“而且，她自稱是個旅人，也許她的確是因為你而留在這裏的，但她遲早會離開的。”
這一天，灰心喪氣的響尾與母親、弟弟妹妹們道別，又一次踏上平時一直走的山路，與那位美麗卻“隨時會離開”的旅人打過招呼後，朝他平日裏的修煉地趕去。
剛走過那裏沒多遠，他就聽見了來自身後的驚叫聲，許多眼熟的蛇族人和精靈從他身邊神情驚慌地竄過，從他們跑過來的方向則傳來了陌生而狠戾的聲音：
“嘖，這邊怎麽還有這麽多混血蛇族人？”
“山腳下的這群家夥，和精靈生活在一起，汙染自己的血統，讓自己的後代變得半人半蛇……這可是他們自己的意願，怪不得任何人。”
“不成人樣的怪物，就算殺了也沒關係吧？”
於是，驚叫聲轉變為了淒慘的嚎叫，逃跑的腳步聲逐漸被利器穿過血肉之軀的聲音取代，殷紅的顏色一點一點地彌漫上人們的視野，大氣中的魔力也因為生命的消逝而漸漸變得充沛起來。
“那就是來自‘上麵’的人。”響尾躲在一塊山石後，伸出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這種時候，他竟什麽都不敢做，也什麽都做不了。
“村子怎麽樣了？我的家人們怎麽樣了……她呢？她怎麽樣了？”
山路上的聲音變得更加激烈了，似乎有比他勇敢得多的人站了出來，製止了這場單方麵的屠殺。
“我也有力量。”響尾伸手抵住山石，碧綠的液體從他的手與石頭的接觸麵上擴散開來，頓時，石頭上冒出了用刺鼻氣味的白煙，“我得去幫忙。”
災難沒有理由降臨到他們的村落中，他想。
這幾年來，村子裏的人都嚴於律己，從不接待外人，從不幫陌生人做事，大家安安分分的生活，憑什麽突然遭遇無妄之災？
他滿懷怨憤地衝出藏身地，想要和那群無厘頭跑下來殺戮的家夥們一決生死，卻見那位旅人擋在自己與那群人之間，身上換了套輕便的衣裝，露出滿是鱗片的雙腿，柔順的頭發仿佛活物遭到了刺激般膨脹、豎起。
那些鱗片，在異時空虛影的照耀下，散發出美輪美奐的七彩光輝。
響尾由衷地感覺，在旅人憑一己之力取走冒犯者們的性命時，她美極了。
“抱歉。”——可當她回過頭對上響尾憧憬的目光時，卻這麽說道，“我沒能救他們。”
她一邊表示歉意，一邊召喚出一匹顏色淡雅的長布，圍住了她的雙腿。
“很可怕吧，剛才的我。”她朝被摧毀的臨時居所走去，然後開始收拾那裏的東西，“嚇到你了嗎？抱歉，我很快就離開。”
“不……”響尾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恥，說話時聲音也變得十分微弱。
他每天都在努力變強，卻在關鍵的時刻選擇退縮、讓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做本該由他完成的事情，還令對方不願被他人看到的那部分身體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他無法原諒自己，而這種懦弱，也讓他沒能第一時間開口說出挽留的話語、向對方表達自己的心意。
這件事發生的第二天，山上又派了一部分人下來，向無辜遭受惡劣對待的村人們表達他們的歉意。
響尾趁著大人們的注意力被“上麵來的人”吸引，悄悄溜出了村落，找到了正準備離開的旅人。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他脫口而出想了一個晚上的說辭，“我想要變強，想要有能力保護我的家人，和身邊的朋友……但，隻憑我自己努力，是做不到這件事的。”
蒙著麵紗的旅人盯著他看了少許時間，然後，像是下定決心般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從那一天起，村裏的人發現，響尾的家中多出了一道身影。
她將任何事情都處理得遊刃有餘，會溫和對待那間房屋中蛇族人的兩個幼崽，也會照顧那個家中行動不便的女主人。
在麵對響尾時，她則表現出了嚴師的那一麵，仿佛要將自身所掌握的一切魔法、招式、技能，通通傳授給收留自己的這戶人家的少主人。
而他們倆雖然誰都沒向對方傾訴情愫，但周圍的人，甚至包括他們自己，卻都十分明白這其中的情感。
他們格外珍重彼此，沒有人能介入其中，沒有人能將其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