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86：驕傲⑤知道的比別人多一點
都說在這顆星球上，一旦知曉太多事情，就很容易死於非命。
不過，既然紫星大陸上還有那麽多活了幾百、幾千甚至上百萬年的“老不死”，他們知道的事情遠比小輩們多得多，而且即使想死，也沒有人能將這樣的想法化為現實——包括他們自己……證明這種傳聞不過是人們杜撰出來、自己嚇自己用的。
他能看到兩個世界，而在他離家自立前，他一直都以“我知道的比他人要多”自居，並因此形成了一種自大自傲的心理。
隻是謹慎如他，同時也不願向別人分享秘密、讓自己失去那份優越感，他便向所有對他的能力感到好奇的人宣告：
看啊，我不會知道這顆星球誕生的奧秘，也不清楚黑暗之主與創世主之間的關聯，對各大領域統治者們引起戰爭的理由亦沒有興趣。
我未曾了解過雲中界君主上位的過程，也不曾了解過雲中界童話故事和現實的聯係。
更不會想到要去鑽研礦場長老們的想法、從而知曉礦山背麵的秘密、知曉那艘“方舟”為何目的而被建起。
“看吧，看吧，我其實也是一個普通人，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不是嗎？”
既認為自己就是一介普通人，卻又認為其他人太過無知、看不起真正的普通人，矛盾的心理讓他愈發痛苦與孤獨。
在他的回憶中，在赫洛礦場的藏書庫裏，他將手從一個男孩的頭上移開，不被他人理解、也被人小覷而失落沮喪的心情因為宣泄得到了治愈，哭喪著的臉上重新掛起職業笑容。
他正準備走回他應該待在的位置，卻突然被那個男孩叫住了。
他回過頭，對上了男孩那張和其他人一樣寫滿了“不相信”的麵龐。
男孩將手舉起，背扣在腦袋後邊，說：
“我不會相信你所說的這些話，靈魂……我才不會相信。”
“不過，”男孩又話音一轉，“你知道的確實比我多。”
“你這是在安慰我麽，小不點兒。”
男孩顯然對“小不點兒”這一稱呼感到了不滿，不服氣地跳起來開始叫嚷，說著自己比他這個成年人要小上個十多歲，身高當然不能與他來比較。
他笑出了聲，於是生氣了的男孩趁他不注意，抄起放置在藏書庫登記台上的墨水筆，在桌麵上隨便畫上直直且長長的一筆，同時還連累了擺在桌上的那幾本藏書。
這支墨水筆是礦場的那位大人物在百般無聊時隨手研發出的東西，畫上去的墨跡，即便使用魔法，清除掉它們也未必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哭笑不得。
又過了一會兒，幾個赫洛礦場士兵闖了進來，抓住了正想躲進書架背麵的男孩。
這時他才了解到，這家夥竟然拆掉了那位大人物的新發明，為了逃避大人們的責怪，才躲進了藏書室、才剛剛好聽到了他的抱怨，並做了一個不怎麽合格的聽眾。
“喂，你說世界上真的有靈魂麽？”
幾年後，仍然留守在藏書庫崗位上的他再一次遇到了那個男孩。
男孩長大了不少，已經成為了一個少年，個子也長高了不少，臉上的表情卻是和幾年前一樣——對萬物保持懷疑，還有不屑。
他慢慢地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小心擦拭著上邊沾到的灰塵，懶得轉頭去看那位再次光臨的少年。
“靈魂麽，當然是有的，比如我身邊就有一個，而你的身後還跟著一大群……可能是被赫洛害死的怨靈吧。”
“我說過我不會相信你的。”少年低下頭打了個寒顫，明顯是被對方描述的畫麵給嚇到了，但語氣卻絲毫不肯顯弱。
“紫星大陸上的魔力，有一部分就是由逝者的靈魂轉化而成的，而進行輪回轉世的也是靈魂，現在的你實則也是過去一個人的靈魂轉世，每個靈魂轉世的次數都是有限的，次數到了，那些靈魂就會永遠消失，而又有新的靈魂從這世界上誕生，來替補消失的靈魂的位置……”
“你為什麽不進來呢，驕傲？”
少年站在門口、有些拘束的模樣令他感到詫異，幾年前對方被帶走時他就了解過了，少年作為神殿的一員，是有權利進出赫洛的藏書庫的——無論其在神殿裏的身份有多低下。
而他才是那個本沒有資格進入這裏的人。
那位大人物不需要他這雙與他人不同、卻一點特殊用處都沒有的眼睛，但是，對方還是把他安排進了這座藏書庫中，他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這裏的管理員。
“我聽那個女人說了，這裏是藏書庫，是外人不準進入的地方，不能逾矩。”
“以前的你可不像現在這樣，是和那些普通人一樣，越長越退化了？”
他從沒想過要把自己劃出“普通人”的範圍，但是這個時候，他卻莫名有些瞧不起麵前的少年。
比起現在這副中規中矩的模樣，還是以前老是闖禍的人讓他厭惡不起來。
少年見狀冷哼了一聲，突然發動了手中一直藏著、刻有加速魔法的卷軸，眨眼間竄到了他身邊，然後將另一隻手上藏著的東西猛地按在了他胸口。
“你！”
身體逐漸消失了，是那位大人物新研發出的“科技”麽？
他愣了半晌，再抬起頭時，少年早已奔出了藏書庫，那份因被使用而報廢了的卷軸也被無情地丟棄在了他的腳邊。
他彎下腰，正打算撿起那個沒用了的卷軸，忽地聽到門口走過的士兵發出一聲慘叫，才猛然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除了頭之外都被隱形了，在外人眼中，他就變成了一顆飄浮在空中的死人頭顱。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的大概就是那個少年吧。
…………
“看來，你和驕傲長官之間都是孽緣啊。”
月光.露娜雙手托腮撐在海岸邊一塊岩石上，眯了眯眼，說道。
原本她隻想聽這位前任書庫管理員說完赫洛礦場的內幕，接著不知為何，他們就開始聊起了別的話題。
他們把話題扯到了麥格學院，扯到了不久前發生在其中的“人禍”，然後就自然而然地扯到了他們那位在“人禍”中犧牲的輔導員長官。
隨後，他們便進一步了解到眼前這位前書庫管理員竟與他們的輔導員是舊交——雖說，之前剛認識驕傲時，芙洛拉就調查過驕傲的事，也早有聽說過這兩人每次相遇都會杠上的閑話。
“哈哈，也許真的是這樣吧……”
“小不點兒，你叫什麽？”
“驕傲，不知道誰起的爛名字。”
他回想著發生在過去的對方，不知不覺的，淺淺的笑容浮現在了他的臉上。
“話說，你知道驕傲長官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月光.露娜一邊向海的彼岸眺望，一邊狀似隨意地發問道。
“他失去了他的隊友，還有值得他敬重、愛戴的隊長。”前任管理員幽幽說道，“因為他母親的一個決定——他失去了他所珍重的一切。”
彼時的礦場需要一支先鋒隊，前去麥格學院對抗零之人偶師、順便掙得雲中界提供的那筆賞金。
驕傲是大長老身旁女官特蕾莎的兒子，特蕾莎對他報以厚望，就將他加入的小隊的名字寫在了任務名錄上，讓他們成為了那支“先鋒隊”。
可是，這個決定導致的後果，是驕傲所在的小隊除他以外全軍覆沒，驕傲與他的母親決裂，並一心想向零之人偶師複仇、殺死零之人偶師。
“你知道的還真多啊……敢情你真是因為知道太多，才被大長老安排到這邊來等死的？”
“我隻是比普通人知道的多了一點。”
十多年的時間，讓他確實探尋到了這顆星球誕生的奧秘；得知了黑暗之主與創世主之間的關聯；理解了各大領域之間為何總是要起紛爭；有些摸透了這任雲中界君主上位過程中造成了多少腥風血雨；花時間對比了雲中界童話和史書中記載的那些事情，能將其中的一部分一一對應……
他也的確得知了，大長老修建方舟的原因是對這顆星球產生了失望之感，目的則是為了逃離。
月光.露娜抽了抽嘴角，正想說些什麽打斷麵前之人無形的炫耀，對方卻突然換了話題，又重新提到了發生在麥格學院中的那些棘手事情：
“外界傳聞被零之人偶師捉去的靈魂會消失，但據我了解……”
“你們知道什麽是‘靈魂結晶化’麽？”
…………
奧羅曾在主題樂園事件時，聽月光.露娜等人和普魯托談起過“靈魂結晶化”這件事。
那時候，他們在討論“把靈魂結晶打碎後，靈魂是否能回歸它原屬的身體”。
東海小隊的成員們毫無隱瞞地告訴了普魯托和“零之人偶師”本人，礦場有對這個設想進行過實驗，可惜得到的都是失敗的結果。
後來，零之人偶師也對植物王國的風麗進行了相關的實踐，可最終並沒有“複活”的奇跡發生。
雖然月光.露娜應該是了解過什麽是“靈魂結晶化”，但祁林對此一頭霧水，所以前書庫管理員以一種看待白癡的目光，向麵前的二者科普了“靈魂結晶”，還一一列舉了不同靈魂間的區別，最後，提到了與靈魂結晶稍有不同的另一種概念——
“靈魂十字架，”他說，“隻有對這顆星球完全失望的人，才會在死後留下這樣的事物……它曾經也被認為是一種靈魂結晶，但不是通過某些魔法催化形成的，而是由逝者的靈魂自然轉化形成的。”
“後來，人們才把這兩種概念區分開來。”
“靈魂一旦化作水晶質感的十字架，便不再有資格踏入轉生之門、去往下一世了。”前管理員微微低下頭，語氣聽上去有些傷感，“因為它的這一世已經對這顆星球徹底失望，不願再轉世。”
“想要形成它，還有個前提，就是不能是被黃色的魔法石複活過……這樣的事物在這顆星球上十分稀缺，綠色靈魂形成的靈魂十字架會呈現出紫色，已經能被稱為‘神器’。”
“據我了解，這樣的靈魂十字架，水銀湖的現任主人手上就有一個。”他想了想，補充道，“那是個雷家人。”
前書庫管理員又告訴他們，能使靈魂結晶化的魔法沒有被列為禁忌黑魔法，是因為它存在弊端——
靈魂十字架一旦被打碎，裏麵的靈魂就會立即消失，且是永遠消失。
但是靈魂結晶不同，打碎靈魂結晶隻會釋放被封印在其中的靈魂，被封印的靈魂一旦釋放，那就與剛死的靈魂沒什麽區別了。
它們仍有機會前去轉生之門，甚至，在理論上，它們確實能回歸身體……理論上是這樣，但至今沒有人能實驗成功。
當初在麥格學院附近的小山坡上找到打算輕生的驕傲時，前管理員就看到了——用他那對與常人無異又特殊的眼睛，看到了身處另一個世界、因為執念太深而久久不願離去的那幾個靈魂。
他們站在驕傲身後，在驕傲跌落的那一刻，耗費了僅剩的、用於維持它們靈體存在的魔力，挽回了驕傲的生命。
最終被救下來的人卻被告知是因為那座山太矮且一點也不陡峭——驕傲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書庫管理員那不靠譜的說辭，他已經疲於去懷疑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但是驕傲長官的結局，卻是比那會兒直接死掉還要慘。”
不僅被冠以謀害雲中界君主的罪名，靈魂也被聖潔力量淨化了。
除去他的親人，和本就沒有多少的熟人外，沒有人會記得世界上曾有過這麽一個人。
唯一留在他人記憶中的印象，便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