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108：遠征⑧請不要丟下我
“康斯坦丁先生知道得還真詳細呢，不像我，隻清楚教科書裏談到的那一部分。”霖由衷感慨道，“就像是……康斯坦丁先生親自參加了那場戰爭，還近距離接觸了其他的參戰者一樣！”
“這倒沒有……”康斯坦丁扯了扯圍巾，有些難為情地說道，“抱歉，這些故事你應該都在課上學過……我講了那麽多，肯定很無趣吧？”
“哪有！”霖擺擺手，隨後微微低下頭，嘴中呢喃道，“其實，我感覺……黑魔法師蘭斯也是個可憐的人啊。”
康斯坦丁一愣。
“因為，”霖說，“你想啊，他為雲中界君主的野心做了這一切，可他們失敗後，雲中界還是那個雲中界，各個領域也都取回了領土……然而他卻要一個人背負起所有的罪名。”
“同情這樣的人，可不是一件好事，霖。”
康斯坦丁語重心長地對女孩說道。
在天魔之戰發生前，“黑魔法師”就是蘭斯的代名詞。
在他被封印後，才有各個魔法、黑魔法體係雙修的魔法師站出來，為自己加上“黑魔法師”的頭銜。
但這些人在自我介紹的時候，並不會自稱是“黑魔法師”，而是老老實實報魔法等級和屬性，讓進行往來的對方了解自己身為魔法師的一麵。
有人推測“黑魔法師”頭銜的流行，是因為當時的人們並不熟悉蘭斯的罪行，外加天魔之戰中所有的罪過都被歸咎到蘭斯身上——他們心中對這位黑魔法師萌生了不應存在的情感。
這種憧憬、憐憫的情愫，會讓人們將罪人當作偶像，為他辯解、洗白……這樣一來，對作為戰勝方的領域會產生極其惡劣的影響。
在昏暗的燈光下，霖看清了鎮長先生臉上嚴肅的神情，不由得也換上一副認真的表情，點點頭算作回應。
接著，談論曆史的熱情過去，二者再度陷入尷尬、沉寂的氛圍中。
“康斯坦丁先生，”過了一會兒，霖又一次開口道，“你讓我不要同情那位黑魔法師……請告訴我，你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不好……）
康斯坦丁的神情在燈光下顯得格外不自然，仿佛霖的問題激起了他心中的痛苦。
奧羅心中感慨著這越聊越偏的話題，同時迅速伸手，借助魔瓶的力量施展“真實視野”，讀取康斯坦丁此刻的內心想法。
刹那間，他又一次被數據流包裹。
每一段數據都能反映為一份飽含負麵情緒的記憶片段，衝擊奧羅的思緒。
…………
—蘭斯團長，戰爭就要開始了，您那些實驗品……
隔著那層金屬門，可以清楚地聽到兩人的交談聲。
——
不能放任它們不管……
抬起手，是黑色的、不似人應有的利爪。
它們清晰地讓他認識到：他已經與“人類”的身份訣別。
“我隻是一個等待被送上戰場的傀儡士兵。”
他呢喃道。
被關押在隔壁那些實驗品，仍在發出一陣陣仿佛永遠都不會停歇的狂嘯，但他們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為人類時的記憶，成為黑暗力量的傀儡。
“‘人造精靈’計劃……”他抬起手，用力捶向眼前的門，“為什麽……還要讓我保持這顆作為人類的心？！”
他被控製摧毀了自己的故鄉，如今又被判斷為“失敗品”、被關進了這裏。
“喂，安靜點！”門對麵，響起的是曾經騎士團同伴的聲音，“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小心把你給報廢了！”
咣！
數條觸手自他的背後湧出，重擊在麵前的金屬門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隨即，腐蝕液從觸手尖端溢出，整扇門在他的劇烈動作下朝外倒去、然後融化。
“為什麽？！”
所謂的“失敗品”——蘭斯團長明確告知了他這個判定結果，他卻為此迷茫、而且憤怒。
人造精靈“鬼魅”，擁有強大的力量、體格、速度、思考能力——像這樣的存在，為何會是“失敗品”。
如果自己是失敗品，那麽家鄉中為這具精靈軀體死去的人……豈不是死得毫無價值、毫無意義？——
我不需要擁有“人心”的怪物。
黑魔法師冷冽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黝黑的魔力漩渦——似是通向某處的入口。
那是一個幻境的入口。
“蘭斯團長，不要丟下我！”
觸手伸出，直至黑魔法師。
“我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可以幫您奪得整個世界！”
它們纏繞上那具漆黑的身軀，他隻要稍稍用力，就能將這個活躍三千年之久的生命斷絕在自己手中。
“蘭斯團長！蘭斯團長？
“不要丟下我……”
黑魔法的具象化從這個時代唯一被認可的黑魔法師體內湧出，觸手立即鬆開、縮回人造怪物身旁。
隨後，他便被吸入魔力漩渦之中，若無意外，現實中便再不會出現名為“鬼魅”的精靈。
…………
“這個幻境中的世界……我已被毀滅的故鄉——是你送給我的麽，蘭斯團長？”
“我……不需要啊……”
“我不需要啊！”
“康斯坦丁先生！”霖驚叫了一聲，鎮長先生突然在她麵前噴出一口黑血，看起來狀況十分不妙。
奧羅及時收回“真實視野”，飄浮在霖和康斯坦丁身邊，注視著女孩越來越慌張，卻始終想不出該怎樣處理眼前的狀況。
“蘭斯……團長。”
霖感到手臂一沉，低下頭，發現是鎮長先生拽住了她的衣袖。
“我、一定要……帶著你們一起、離開——”
她聽見康斯坦丁如是說著，表情變得格外猙獰，臉上兩道黑印猶如裂口的傷痕一般，頭發也由棕色逐漸發生變化。
“……離開、這個幻境！”
啪嗒。
臨時居所內突然變亮堂了許多，霖愣了愣，發現是有人把門口的燈打開了。
原來，門口還有一個燈麽？她眨了眨眼，抬頭瞅了瞅頂上的昏暗小燈，那剛才康斯坦丁先生怎麽沒把它打開……不對，現在開燈的又是誰？！
她回頭看向門口，黑衣，紫色頭發——立於門前的是她一直警惕、忌憚著的隊伍中的陌生人、一直和他們保持社交距離的伊蘭諾爾。
“你……我……鎮長……”霖支支吾吾，看到伊蘭諾爾的一刹那間，她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
“別回頭……”紫發少年抬起手，但又很快放下，“算了，隨便你吧。”
霖又一次眨了眨眼，突覺身後一陣陰風吹過。
她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地將目光向後移去。
試問：看到一個人類在自己麵前變成怪物的感覺，會是怎麽樣的呢？
霖先是被嚇呆了，回過神來後，她又下意識地喃喃道：
“感覺……還挺酷的。”
“喂。”伊蘭諾爾的語氣聽上去有些無奈，“這是正常人該有的感想麽？”
“你不應該‘啊’的一聲跑出門去，吸引所有關注著你的人過來嗎？”
“有這種想法的你反而更不正常吧？”霖沒好氣地反駁道，“不過……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女生的直覺向來很準，她想，自己其實差不多已經能推測出真相了。
“難不成——”
“你猜的應該沒錯。”伊蘭諾爾回應道，隨後像是感知到了什麽般，又把小屋的燈給熄了。
“喂，你！”
霖氣得直跺腳，可她旋即就看見門口出現一道搖搖晃晃的人影，頓時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黑暗中，她感覺到伊蘭諾爾飄至她的身邊，然後便有一種詭異的魔力，在他的操縱下將他們二者一同包裹起來。
出現在小屋門口的，是一位頭發花白、腦袋有些反光的老者。
霖在家園鎮中曾見過這麽一個人物。
“康斯坦丁？”老人在門前叫喚道。
康斯坦丁的觸手比他本人更快相應老人的呼喚，它們個個豎起來，在空氣中扭動著，好似在與老人打招呼。
老人看見那些觸手，臉色大變。
他打開小屋的燈——霖為此緊張至極，但隨後她便發現自己和伊蘭諾爾像是處在另一個空間中，外麵的人看不見他們。
老人快步來到倒地、變身的康斯坦丁身旁，將意識並不清醒的他扶了起來。
“把你們……帶出這裏……”
“康斯坦丁，你未免太不小心了！”
老人的怒喝聲宛如康斯坦丁的安神藥劑，他頓時清醒過來，有些迷茫地瞅瞅四周，像是在拚命回想失去意識前一刻發生的事情。
“那個、咳，女孩呢？”
“什麽女孩？”老人嘴上罵罵咧咧，全部都是在指責康斯坦丁的變身以及不注重身體狀況等行為，“我來的時候，這裏就隻有你一個。”
“這樣、啊。”鎮長先生抹去嘴邊的黑血，“她……被嚇跑了、啊。”
“你、怎麽、來了？不是……在忙、嗎？”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有人看到你變成這副樣子，你還讓她跑了——”老人頓時氣急敗壞起來，“她應該被立刻處理掉——”
“等一下，”康斯坦丁緩過氣來，“她什麽都沒有做，我會和她解釋的。”
“她看到了你這副樣子！”老人跺了跺腳。
“沒關係……我會和她解釋的。”康斯坦丁重複先前的話語道。
“不是所有人都會聽你解釋的！還有……你，有多少天沒有進行狩獵了？”
“我還沒有……咳咳……”康斯坦丁咳嗽著，根本無法完整地說完一句話。
老人無法勸說康斯坦丁改變主意，無能狂怒般地叫罵幾句過後，滿腔怒火地走出門去。
過了沒多久，康斯坦丁身後的觸手才平靜下來，慢慢與他的後背相融合，最終完全消失不見。
他揉了揉臉頰，讓本來無比蒼白的臉龐多出兩抹紅暈，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個活人。
而後，他沉默著掃視一周屋內，輕聲歎了口氣，走出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