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23：神燈⑥心的謊言
“爸爸？媽媽？你們在那裏嗎？”
??背後突然傳來的聲響嚇到了兩個討論離開方式的惡魔，他們小心翼翼地回過頭去，期間還不停用眼神交流，打發對方去回應聲音的主人。
??“媽媽？”那個聲音繼續說著，“是你在那裏嗎？”
??“啊……”被叫到的木棉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挪著步子移動到能被對方一眼看到的位置，“小種米，爸爸媽媽在談正事，而且你不應該……”
??種米懷裏抱著一盞新製成的紙雕燈，圖案層層交疊在一起，但木棉還是瞬間看出來它們共同描繪出的主題——若是將光影投入那盞燈中，由她描述的外界街市的景象便會被投影到異動空間的各處。
??當然，這不過是她的想象，深知理想與現實之間區別的地獄使者一下又怒從心來，到嘴邊的勸慰話語頓時變為了嗬斥：
??“你應該——”
??一隻手及時伸到她嘴邊製止了她的發作。
??惡魔的情緒在上界極易失控，可能也和雲中君君主所陳述的“黑暗力量”有關。
??“沒理由的暴躁到今天也該結束了。”青鬆對他的共犯說道。
??緊接著，他走到人類小孩身邊，半蹲下來，對方也十分配合地將頭抵在他的胸口。
??青鬆的身體微微發僵，但他還是像過去的那十年一樣，伸出手輕輕撫摸起孩子的頭來。
??小孩的情緒逐漸趨於平靜，沒過多久，他放開了那盞辛辛苦苦做好的紙燈，沉浸在“爸爸”的懷抱中。
??“這盞燈……咦？”
??“怎麽了？你演戲還要求演全呐？”
??十年過去，木棉全然不似當初那般對自己的同伴飽含敬意，她一直在後悔跟隨青鬆背離煉獄，可同時又比青鬆更享受在上界的生活，看到了連青鬆都未見到過的上界風景。
??“它……有魔力反應。”
??製作紙燈是小種米的愛好，也是這個智力發育不全的小孩在限製自由的這幾年間唯一想得到可以做的事情，他把這件事視作除家人以外的一切，看得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正如盜竊案發生前種米對他真正的父母所說的，他迷上它了——迷上話劇裏那盞能實現持有者三個願望的神燈，他希望自己也有一盞那樣的燈。
??他的父母卻隻能帶給他那本劇本，還一錯再錯，讓他們不得不在異動空間內躲藏如此之久。
??“你在開什麽玩笑呢？”
??木棉半信半疑地湊上去，還沒等上手觸碰，她便感覺自己體內的魔力正紛紛往體外的某處流淌。
??“這——它能吸收周圍的魔力？”
??要知道，種米和他的生父生母們一樣，都是魔法天賦極其糟糕的人類，隻有很少的可能性在未來成為魔法師。
??他們根本沒有能力為物品附魔，更不可能製造出能吸納魔力的事物。
??“爸爸？”懷裏的人類小孩呢喃著，“神燈……在哪裏呢？”
??青鬆把孩子摟得更緊了些，他十分緊張，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相處十年的上界生命體。
??原生惡魔和煉獄裏那些死者的靈魂不同，他們也是生命，他們是有心、有良知、有感情的，僅僅是出生的地域和種族不同，便和同樣有著這些事物的種族有了區別、形成了偏見。
??突然間，他像是腦海中靈光乍現，鬆開懷裏的人類，故作莊重地捧起那盞奇跡的產物——
??“種米，種米你聽我說，我們找到神燈了，我們可以離開這裏了。”
??“哈？”一旁的木棉既被他這種誇張的口吻嚇到，又對他的話語嗤之以鼻。
??第一年的時候，那人類小鬼一直想跟她出去，但外界“劇本失竊”和“概念消失”的風頭還未過去，他們兩個地獄使者好說歹說把人勸服，一起留在異動空間裏安了家。
??再後來，青鬆被異動空間裏豐盛的藏書與珍品迷了眼睛，幹脆就不出去——省得與他人交流，或是惹上什麽亂子，浪費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十年時光。
??每當種米問起“找到神燈了嗎”這種富含執念的問題時，他們也習慣用“在找了”等借口糊弄對方。
??異動空間裏的紙燈越來越多，種米也越來越沉默，隻有青鬆仍然在意並時常與他交流感情。木棉則幹脆利落地當了甩手掌櫃，不去搭理這些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真的嗎？我也可以實現三個願望了嗎？”
??“嗯。”青鬆鄭重其事地將能吸納魔力的紙雕燈遞給種米，“它就交給你保管了，一定不要讓它損壞啊。”
??他悄悄動了個手腳，轉眼間紙雕燈的圖案就變化為了沙漠都市、戀愛的男女、異時空虛影、沙海魔獸與海市蜃樓。
??這些都是《神燈傳奇》的背景，是概念消失後被人們辛苦謹記的話劇內容。
??看著人類小孩臉上洋溢起的喜悅……也許還有幸福，青鬆心中再度浮現出發現生活中美好事物的快感。
??可當他抬起頭望向木棉，本意隻是想觀察同伴臉上的表情以思考接下去的應對方式時，他整個魔都怔住了。
??一個相貌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子雙腳離地，麵無表情地飄浮在木棉身後。
??就像上界流傳的那些鬼故事……青鬆心中無力地想著。
??“爸爸？”
??他立即低下頭，無聲地安慰自己都是幻覺。
??“喂？你的表情怎麽這麽古怪……”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木棉的聲音傳了過來，同時響起的還有他這位同伴轉身時發出的響聲。
??“魔、魔幻先生！”再然後便是某種意義上的定論。
??試問：煉獄誰人不認識魔幻？
??答：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種時候，根本顧不上懷疑幾百年前就應逝去的這位“地獄使者之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生命在極其緊張的情況下是很會腦補的，無需魔幻本尊開口，他們的腦海裏已經滾過一遍又一遍各式各樣的發言。
??有求饒的，有認罪的，有說明原委的，有乞求懲罰的。
??“爸爸、媽媽，你們怎麽了？”
??“種米……保管好你的神燈，它可以實現你的三個願望，一定可以。”
??“我們可以一起來許願！”那個天真到讓人懷疑他是啟靈沒成功而非智力發育有問題的孩子高聲說道，“我想讓自己變得像同齡人一樣，不再讓爸爸媽媽發愁！”
??“噓，當著別人的麵許的願望可是不靈的。”青鬆將人類小孩遮擋在身後，抬起頭，直麵他們的祖輩。
??“為什麽不靈啊？”
??“你不記得了嗎？故事裏的主人公每次許願的時候，可都是孤身一人的啊！”
??青鬆故作輕鬆地回答身後的孩子，實際上他壓根沒看過這部概念已被刪除的話劇，所以根本不可能知道主人公都是在什麽情況下許的願望。
??說實在的，能實現任何人任意三個願望的神奇道具，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吧？
??哪怕是充滿奇跡的魔法國度（麥格王國），也不會存在這種無代價滿足他人的事物。
??“啊……是這樣嗎？”小孩嘟嘟囔囔的，但很快就決定相信自己的家人，“啊！就是這樣的！”
??“種米，你聽我說。”青鬆緊盯著忽然現身的魔幻，“你已經獲得了能實現願望的神燈，有能力離開這裏，去往外界了。”
??“還記得嗎？十年前，你一直想陪媽媽去外麵玩的……你想獲得自由，去往外界，不是嗎？”
??“唔，嗯！”背後傳來輕微動靜，像是小孩在點頭一樣，“你們也一起嗎？”
??視野中，魔幻先生已經來到木棉旁邊，他的臉上……他的臉上掛著悲憫的神情，他也聽到了剛才那番對話。
??但他還是伸出了手。
??魔幻先生的手掌中，靜靜地躺著兩枚像種子般的事物。
??青鬆瞬間就認出來了——它們一個刻著“青鬆”，一個刻著“木棉”，是由他們這類原生惡魔將意識投影到上界後，留下來的身體變作的，在上界被稱為“惡魔的種子”的煉金素材。
??木棉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隨即整個人形便猶如人間蒸發，不見蹤影了。
??“媽媽？”
??視線被擋住的小孩有些困惑地問道。
??“種米，你聽著。”青鬆迅速轉過身，壓製著恐懼不去看那位本應受他們尊敬的地獄使者，“我們就要離開了。”
??“嗯，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爸爸。”
??“不，不包括你，種米。”青鬆飛快地說道，“是我和你的媽媽，就要離開你了。”
??“啊……為什麽？”
??“但是，我們是會回來的！”一對上人類小孩的視線，青鬆便無論怎麽也說不出實話了。
??他的心軟得厲害，連他自己都覺得有愧於“惡魔”這個種族，尤其是看了那麽多上界人編纂的文學作品後。
??“我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嗯……嗯……”他使勁想著安慰孩子的理由，背後一陣陣涼意傳來，魔幻先生應該已經很接近他了吧？
??“對了！三個願望——”他的視線落在剛剛拿來安慰小孩的紙雕燈上，這玩意能吸收魔力，說不定還能做到什麽更了不起的奇跡呢？
??就算沒有，他也期望能有、會有。
??“當你的三個願望全都實現的時候，我們就會回來了，好不好？”
??這根本不是安慰，他想。
??是一個徹底的謊言，種米親手製成的紙雕燈，縱使被奇跡眷顧了一起，有了附魔，那又如何了呢？它不是話劇中的神燈，永遠不可能實現持有者的願望。
??就如同今日一別，惡魔和人類想必是永生不會再見了。
??“好不……好？”種米抱著那盞燈，麵露困惑。
??趁小孩還在琢磨自己的胡言亂語，青鬆一下站起，繃直身體轉向魔幻——
??奇怪的是，對方在剛才那麽長一段時間內，完全沒有移動位置，仍然站在之前與木棉對峙的地方。
??“魔幻先生。”青鬆露出笑容，揮手施展了一個“小範圍屏蔽”，將他和魔幻從種米視野中刪除了，“我已經準備好了，十年的時間……是時候回去了。”
??他麵前的魔幻隻是默默地點頭，然後向他伸出手，展示出屬於他的那枚種子——
??“再見了，種米。
??“再見了，上界。”
??原本維持的人類形態瞬間“炸開”變成了外貌猙獰恐怖的怪物，青鬆小幅度地回過頭去，最後一次將上界生命體的形象映入眼簾。
??下一個瞬間，他已回歸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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