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火候
驃騎將軍府
??正廳裏，明燭幾盞，賀焰囂坐在主位上，賀鈞在其下首。
??“宴上所提予扣一事，歡誠有何續說？”
??賀焰囂帶著些詢審的語氣，目光鎖向賀鈞。
??“如先前所說，丙午馬年庚寅月丙子日，在綁賊落腳的院子旁，給了一個被綁來的小公子。歡誠記得很清楚。”
??“誰家的公子？”
??“不知。”
??“不知？”
??賀焰囂稍有些詫異，見著女兒那般肯定模樣，還以為已然事事穩妥。如今，竟是連個身份都還不曉得。
??“但今日去尋景閣換衣裳，同他遇上了。”
??賀鈞不訝於賀焰囂的反應，繼續說道。
??“依你所說，即是其中一位赴宴朝臣家的公子了？”聽母親又問，賀鈞肯定的點了點頭。
??“今日去的朝臣，可不算少……”賀焰囂問清了始末，低頭掰弄著左手骨節，餘光掃向賀鈞，“歡誠打算如何？”
??“從緣。”
??次日晨起·昔遲驛
??早市剛開始不久，有些個小販才支開攤子，人流也還是三兩未成調。林輕然一宿輾轉，還是在清晨頂著眼下淡淡烏青出了府，拐進了昔遲驛。
??昔遲驛接客廣，開門也早，連帶著也做些早點行當。林輕然進門時，傅存仍坐在他那櫃台後頭，翻著厚厚的賬本撥著算盤珠子。
??眼下確實是早了些，堂中尚未有一桌客人。小董坐在樓梯上靠著扶手打盹，聽見響動抬起頭，掛起笑臉招呼：“林尚書早好，是要吃些啥？”
??“不了。”
??林輕然朝她擺擺手，提步朝櫃台邁去。隻不過傅存不似小董，等林輕然都到了櫃台邊了，也不見她抬頭。
??“傅掌櫃。”
??傅存聽見了，手上動作頓了一拍，還是沒給上她一個眼神。隻是在手頭一頁撥完，順手從櫃櫥裏抽出張草紙遞上了前。
??“點菜找小董，入住請後坐，雅間朝上走。”
??那草紙邊角積了一層薄灰，其上纖維模糊有著些久置的柔感，又用小楷工整寫著如此字句。
??“傅掌櫃誤會了，今日可不是來叨擾你的，而是專程來請教聞師傅的。”林輕然笑著說，又抬手點了點草紙上的字，“不過這東西我倒是有些年歲沒見上過了，如今傅掌櫃突然的又拿出來，倒像是做賊心…………哦不對，早有準備啊。”
??說完留了個笑麵，也不顧及傅存作何模樣了，轉身走去後院，像是滿意極了傅存抽出那張紙的反應。
??直到她走遠了兩步，傅存才抬起頭像看向她的背影。等她進了後院門，更是放下了賬本，把桌上的那張草紙撚著邊角舉起，透過光，見著驚起的灰塵紛紛揚揚。
??“看來已經見上了。”她喃喃。
??後廚
??林輕然進去時，聞菁全正翹著二郎腿，坐在爐灶後頭看火。爐腔內碳火通紅，熱烘烘的氣流溢出來，氳得她眯了眼，舒服服靠在椅背上枕著胳膊小憩。
??林輕然放輕了步子走近，拿起扇火的破蒲扇，在聞菁全臉邊輕輕扇動。
??“聞師傅好享受啊。”
??又搖上幾下，才開口同她說道。
??“哼——”
??聞菁全哼出一個長長的音調，先是撐了撐眼皮醞釀了一會兒，才抽出胳膊肘長伸了個懶。
??“哼哼，你個皮猴，又過來作甚？小傅掌櫃在前頭呢，莫要煩我，小心我抽棍子打你。”
??聞菁全哼笑一聲，徐徐緩緩的開口說著，說罷還拍了拍腿邊黝亮的燒火棍。
??“老師傅可不能瞎說話，我這可是有許久不曾來過了。”
??林輕然說著，往台麵上擱了扇子，端了個小馬紮坐到了聞菁全旁邊。
??“你林尚書深得帝心，妙除了刑部的事茬兒，狠拔了朝上的昏庸。”聞菁全兩手撐在腿上，說著瞅了林輕然一眼，“這京城哪個不曉得，就差拿來當戲文唱了。您可不得許久不來嗎。”
??“誒——可不能這麽說，我的事兒，統共也不及聞師傅一道菜的火候啊。”
??林輕然聽了聞菁全所說，笑眯眯回著。
??“一大清早，林尚書是來吃菜的？”
??“並不。”
??“那我的火候，又幹係你什麽事兒。”
??“聞師傅，這可不得有幹係嗎。”林輕然笑的更燦了，直當當對上聞菁全的眼睛，“您火候到家了，有些事兒，我才能清楚，您曉不曉得又講不講得。”
??“哼，你要問的事，我自然清楚不過。可又如何，你從小傅掌櫃那兒問不得，從我這兒，就照樣問不得。”
??聞菁全冷哼一聲，重新靠回椅背，半合上了眼。
??“是啊，”林輕然頓了半晌才應下聲，朝門邊別過臉，“打從十二年前，就開始追著傅掌櫃問，那時候多瘋啊。”
??她說著停住，膝頭的手掌緊了緊，在衣擺抓出褶皺。聞菁全一會兒沒聽見聲，抬眼朝她望去，逆著光看不太真切，隻覺得人影像是離遠了些。
??“後來焰囂動身西上，我同她站上城牆那一下，突然就明白了。我好像真的……再也找不著啊決了。”
??“所以崇元八年，我與她隻字不提。”
??“我悔，我為何不早些離開滄陽。”
??“焰囂走後，我幾乎把朝中拔的幹幹淨淨，隻因為我知道，我背後沒有啊決了…………”
??良久啟唇，良久息聲。
??林輕然再一回過頭，又掛上了笑臉，好似無甚存在，雲煙過場。
??“當年是我誤打誤撞遇上的，追問來你們不肯告訴我，我明白。”
??“可昨夜，我又見著了。”
??聞菁全沒有再閉眼，卻也隻單單看著她，不開口。
??“倘若許楝的次子，當真是江家的孩子，我想，你們也護不得他周全吧。”
??“你想護？”林輕然抿唇一笑，聞菁全緊看著她，視線碰撞間，沉沉開了口。
??“我想替啊決護。”她說著收起笑意，“想明白這遭，我費了許久。最後才發現，這正是我一直在做的。”
??“聞師傅也見著了，如今我的火候，已無須自作解釋。”
??她說完，聞菁全終是起了身，抓起燒火棍，捅散了灶腔裏的碎火星。
??“林尚書，出了這道門，回吧。我是個廚子，還隻懂得燒菜的火候。”
??聞菁全沒有再抬頭，她這麽說著，林輕然行了一揖，也沒再說什麽，起身提步朝外去了。
??“若是懂這個火候的人來了，我會轉告上一聲。”
??到林輕然走到門邊，她最後添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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