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1920【鯉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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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九年春,中國還處於北洋時代。
一艘從英國駛出的郵輪就要抵達廣州口岸。
李昱坐在桅杆下麵,看著甲板上的人群逐漸散盡。海麵一片漆黑,似乎與黑夜融為一體,他抬頭仰望星空,隻見滿天星辰閃耀明亮,像一幅抽象畫。
船上的一位留英歸來的尚少爺朝他走來,俯下身子說:“這麽晚了,李先生還不回艙房休息?”
“待會兒就去。”李昱客氣地笑了笑,“你也去休息罷。”
尚先生拿出一張報紙墊在甲板上,打坐一樣坐在了李昱的邊上。接著他掏出香煙匣來給了李昱一支,又掏出打火匣,擦了好幾下齒輪,才為他點燃。
“我父親是前清舉人,現在被一家開當鋪的周經理養著,我這次回去,就是為了和周家的大小姐結婚,我開始是不提倡這樣的,在倫敦他們都提倡free love。”尚先生十分熱情地講起了自己的事情。
“那為何還要回去結婚呢?”李昱問道。
“哈,我就知道先生也是文化人,聽得懂洋文,這樣我們溝通就‘康威廉特’許多了,這幾天把我在船上憋壞了,我一直在觀察,看有誰也是從倫敦來的,看來我的feel很準。”尚先生每句話都夾雜著蹩腳的英文。
“我在倫敦的時候最看不慣那幫洋人,整天瞧不起我們中國人,他們打仗還不是靠我們的工人幫忙,先生是英國哪裏留學的啊?”尚先生滔滔不絕地講道,“剛才說的周大小姐,從父親寄過來的相片看起來還是有幾分窈窕的,如果我不娶她,她恐怕嫁不出去,貽誤了終身。”
“原來是這樣,那先生也是為人家小姐著想。”李昱搖了搖頭,不禁覺得這派出去留學的十分廢物,怪不得學成的人寥寥無幾,“我其實不是在英國留學,是去辦事的。”
“啊呀呀,那先生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失敬了。”尚先生做出十分歡喜的樣子,“剛才沒有介紹,我姓尚,名世安,周經理對我們家來說,也是恩人,每個月給我寄學費,折合外匯就是一千英鎊,我如果眼睜睜看著周大小姐嫁不出去,也不能心安呀。”
“周家小姐喜歡你嗎?”李昱對這種人嗤之以鼻。
“當然了,父親要求我每月給她書信。我回國後,不一定找得到工作,先生在廣州做事的嗎?”尚世安似乎覺得自己攀上了大人物,不肯放手。
“我回去睡覺了。”李昱站起身,朝艙房走去。
尚世安也站起來,朝李昱點了點頭,報紙被海風刮到了海裏,撕扯成了碎片。
次日,海上升起了一輪紅日,郵輪到達了廣州。
碼頭上十分熱鬧,有許多拉車的和挑夫聚集在一塊兒,等著人們下船。來接人的也不少,都站在欄杆後麵,探頭張望著。
“李先生有人來接?”尚世安不知道又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
李昱看著他費力地提著一個大箱子,一邊緊緊跟在他身邊,便答道:“沒有,我還得趕路,去甘肅。”
“啊呀呀,那地方可老遠了,先生坐火車去嗎?”尚世安大驚小怪道。
“火車不通,我乘飛機。”
“先生果然是大人物啊,天上飛的,我們一般人見一回都難得。”尚世安無奈之下,隻好拖著大箱子獨自離去。
李昱此行確實要去甘肅,今年魔族降臨,又將引發妖族的腥風血雨。魔族派來的先行者已經在甘肅海原一處荒地待命。在出發前,他得先前往組織在廣州的秘密基地,租一架飛機。
和基地領路人會麵地點安排在一處茶樓,人影錯落,熙熙攘攘的過客,身份各有高低,頗能代表民國風情。
“千分著急千分喜,好比那斷線風箏有處拿”
台上有個表演蘇州評彈的來了曲妝台報喜,底下一群人拍手叫好,人群裏,一個老爺模樣的人吩咐手底下將李昱叫了過來。
“江湖鯉魚躍龍門,今日見了,果然氣度不凡。”那老爺招呼李昱坐下。
“不敢當,先生是領路人?”李昱問道。
“世道紛亂,哪容得下一處基地啊,這裏就是秘密地點,我是二十世紀的觀察者王龍海,江湖人稱海龍王,很高興見到你。”那人端起茶杯,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幸會幸會。”李昱愈發覺得此人極不靠譜。
“我呢就是給你分配一下任務,去甘肅談判,把這封信交給魔族首領,至於怎麽去,全是靠你自己。”海龍王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你這不是說的廢話嗎?我來到這個時空就是為了送信,順便殺個人,不需要你分配,但你啥都不給,開局一雙腿,我要走到甘肅,不就晚了。”
“你就是個送信的棋子,給組織提這麽多要求幹嘛?”海龍王站起身,大袖一揮,準備告辭。
李昱感覺自己被耍了,壓住火站起來說道:“得嘞,逼我幹這一行的是你們,瞧不起我的也是你們,地球上那麽多人,怎麽就盯上我了?棋子誰不能當啊?我不幹了行吧?”
海龍王笑著搖了搖頭,帶著手底下的夥計一言不發地走了。
“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幹幹淨淨”台上一位戲子唱到。隻見一隻猴子在朝著人群作揖,底下還擺著一個花瓶姑娘,台下的叫好聲將李昱淹沒在了這裏,時空信使在這個瘋狂時代仿佛成為了一個笑柄。
李昱離開了茶樓,來到了一個不怎麽喧囂的地方,開始著手準備他周密的刺殺計劃。
刺殺的對象是一位在廣州做軍火生意的大人物,經過調查,這個人是一名穿越者,是來自2080年的一位姓杜的曜靈局退休高管,目前還沒有引發任何蝴蝶效應,但今天晚上他將會去殺一個姓周的商人,周姓商人育有一女,按理說殺了不影響未來,但機器預測同時被殺掉的還會有他未來的女婿,這樣在未來世界將會有一個尚氏集團的老板就此人間蒸發,嚴重影響了時空秩序。
“尚氏集團?周姓商人?”李昱琢磨著,想起來昨夜在船上碰到的留英學生,他好像就是姓尚來著。
時間很快就到了晚上,李昱換上夜行服,按照地圖來到了周家的院子,感到蹊蹺的是,這是一座空院子。
突然從胡同裏竄出來幾個人,不由分說就開起了槍,李昱急忙一個翻身,闖進了院子裏,這幾個人也沒有再追上來。
李昱明白自己中了圈套,隻好從後牆翻了出去。
不料剛翻到那一邊,就砸到了一個正準備翻牆進來之人。那人“哎喲”一聲倒在地上,捂著腦袋,怕是驚擾了前麵的刺客。
“你丫誰啊?翻我們家院子幹什麽?”那人從地上抱住了李昱的腿,死死不鬆開。
李昱聽這聲音格外熟悉,試探道:“莫不是尚先生?進自家門也要翻牆?”
“你怎會認得我?”那人大吃一驚。
李昱摘下麵罩,說道:“本來不認得,就隨口試探罷了。”
尚世安一眼認出是李昱,正欲高呼,被李昱一把捂住了嘴,拖到了牆角,一個還算是很隱蔽的地方。
“我奉命來護你性命,信我的話,不要進院子,這院子已經空了。”李昱戴上麵罩,小聲說道。
“空了?什麽意思?”尚世安大口喘著粗氣。
“你可認得廣州城杜先生?”
“上海倒有一個,勾結軍閥,倒賣鴉片”
“不是那一個杜先生,我是說廣州的軍火商。”李昱的聲音透過麵罩傳出,像極了惡靈憤怒時發出的顫音。
“那種大人物,我我怎會認識啊?”尚世安此時已被嚇出一身冷汗。
“上海那個你就認識,巴結好了,他以後也是大人物,我還有事要處理,有緣再見,對了,這個給你,防身。”李昱掏出一把左輪遞給尚世安,“會使嗎?”
尚世安點了點頭。
“小心別走火了,今晚就呆這別動,等天亮。”留下這句話,李昱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條胡同。
李昱隨身攜帶的隻有一個手表,和那把長得像智能手機的槍。這支表可以幫他回到未來,危急時刻也可發送求救信號,組織會派人來救他,可事到如今,組織裏似乎有人想至他於死地。
他孤身一人來到了早上會麵的茶樓,那裏早已關門了,他琢磨著早上海龍王的話,撬開了門上大鎖。
走進去,他打開表的手電功能,朝戲樓隨便一照,嚇了個半死:戲樓上是一個渾身長滿毛的嬰孩,衝著他詭異的笑著,原來是白天那位會作揖的猴子,仔細一瞧,這位猴娃抱著花瓶姑娘,正要將花瓶從戲樓上摔下來。
突然,“嘩”得一聲,戲樓的幕布開始著火,很快蔓延到了木製台子,將整個屋子照的燈火通明。
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影從濃煙裏走了出來,還戴著個防毒麵具。
“鯉魚啊,這個時代你救不了的。”那人說道。
“杜先生?”李昱看著那猴娃將花瓶姑娘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流出來一灘血水,形成了一條不可阻擋的河流。
那人沒有理會,掏出一條拴在鎖鏈上的兵器,一頭是斧子,一頭是錘子,一種十分厲害的殺人利器。
看著此人漸漸逼近,李昱握著槍的手隨時做好了準備。
那人將此利器朝李昱揮了過來,李昱側倒在地上,按下最後一個數字鍵,發出了四顆子彈,穿透了這位壯漢的身體。
“這是我在民國養的保鏢,他未來也是有後人的,你殺了他,也違反了時空條例,破壞了時空秩序。”海龍王拍著手,從邊上一個暗房走了出來。
“他不是杜先生?”李昱說話的語氣顫抖了起來。
“這樣的民國值得你拯救嗎?這隻猴子是廣州的丐幫拐賣來的嬰孩,脫了皮,用一種草藥給他敷上,不久就變成了這樣,用來賣藝賺大洋,這花瓶姑娘你也看到了,民國不缺這樣的人,你去鬧市走走,就會發現全是缺胳膊少腿的人,背後都是有人管理的。”海龍王走到了李昱麵前,將手放在李昱頭上。
“你是二十世紀的觀察者,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事情發生?”李昱抬起頭怒視著海龍王。
“我就是你要找的杜先生,王龍海是我的化名,組織選拔觀察者的時候,我的背景很幹淨。”海龍王輕蔑地笑了一聲。
“所以說一切都是你計劃的?”李昱顫抖著站了起來。
“你是一個很好的時空信使。”海龍王將李昱一腳踹到了地上,使出一種異於常人的力量將李昱扔到了熊熊燃燒的戲台裏。
這時外麵才傳來了呼救聲,左鄰右舍紛紛提著水桶趕來救火。
李昱在混亂中又看見了那隻猴娃,看著大火興奮的跳起了舞,衝他興高采烈地揮舞著小手,直到一塊燃燒的懸木掉了下來,將它壓在下麵,才傳來了淒慘的哀嚎。
他掙紮著爬起來,衣服已經開始燃燒。
據當時救火的群眾所說,一個火人從戲台後麵走了出來,看起來十分可怕,衝著他們怒吼了三聲。民間故事後來稱之為“複仇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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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事件,肯定和民間傳說不一樣。
鯉魚所穿的夜行服,是特製防火的,他從戲樓走出來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了自己來到1920年的使命。無關五族,隻為了這個活生生的時代不被一個自大的穿越者踩在腳下。
民間傳說倒有一點說的沒錯,他確實要去複仇。
整理好裝備後,鯉魚查看了地圖,找到了王龍海的宅邸。
宅邸的門口有軍隊把守,一般人無法直接進入。鯉魚用準備好的切割槍,在宅邸的後牆開了一道門。
走進去,是一塊菜園子,然後便是一棟別墅的背麵。
鯉魚繞過了樓下的管家,淺進了別墅。上了二樓,發現王龍海正躺在浴缸裏,鯉魚拉開簾子,驚訝的發現王龍海的額頭已經綻放出一朵血紅的玫瑰,被死神提前收走了。
“杜朕熙是我處決的,他的身份已經被上麵知道了,我是新來的觀察者。”
鯉魚轉過頭,看見一位麵目清秀的年輕人站在浴室門口,笑眯眯地朝他點了點頭。
“你昨天違反了時空條例,將麵臨十二個月的監禁。”年輕的觀察者說道,“好好享受這清閑的時光吧。”
這時,天花板上出現了兩個傳送門,四名時空警察跳了下來,兩人給鯉魚的脖子上套了一個監視器,另外兩個則去處理杜朕熙的屍體了。
這位新上任的觀察者說的沒錯,時空監獄裏的日子確實很清閑。除了每天做做俯臥撐等運動,看看報紙和一日三餐,就隻剩下睡覺了。
每當他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隻猴娃和摔成碎片的花瓶姑娘,因此,他的怒氣在這失去自由的日子裏很難消磨掉,已經無暇想別的事。
直到10月14號,他從報紙上看到“唐山煤礦瓦斯爆炸,數百人死於地下”的新聞的時候,才想起了杜朕熙交給他的那封給魔族和談的信。
“美國的魔頭好酒,我一月初去了美國,促使了禁酒令的實施。”時空審判室裏,鯉魚開始向時間法官講訴他1920年的全部行程。
“時間是公平的,你實話實說就對了。”那個外星律師用心靈感應對他說道。
“還有1月10號國聯的成立,和這也有關係。”鯉魚說道,“今天的爆炸案,是和談沒有成功導致的,我在民國八年廣州,一位叫尚世安的留英歸來的學生的衣服裏,藏了一封信。”
“藏在他那裏安全嗎?”時間法官問道。
“安全,隻是希望你們趕緊派時空信使將信取出來,送到甘肅海原,不然魔族必然不會罷休。”
“我們會考慮你的建議。”就這樣,鯉魚再次被關進了監房。
1920年12月1號,時空報紙報道了“海原大地震”的消息後,鯉魚知道一切都晚了。
鯉魚躺在監房的床上,望著天花板,感受到了真正的絕望與無力感,似乎1920的一切都和他有關。
來年春天,他才恢複了自由。
鯉魚還是回到了民國,而現在的民國早已發生了變化,皖係軍閥統治結束,直係曹錕、吳佩孚的統治時期開始了,人們紛紛打著“民主自由”、“聯省自治”的名義反抗。
他隻想調查真相,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尚世安,確認誰拿了信,然後再去找到那位年輕的觀察者。
這一晃就在這個時代生活了七八年,杜月笙也早已從勾結軍閥販賣鴉片的小人物混出了名堂。當他終於見到那位年輕的觀察者時,真相已經不重要了。
觀察者對他說道:“曆史本來就是這樣發展的,和魔族的來臨無關,我隻負責觀察這一切,而不是插手,你隻負責遵守時空的規章製度,真搞不懂,也不知道當初組織究竟看上了你什麽。”
“也許我隻是為了救我兄弟的命。”鯉魚輕鬆地笑了一下,調整好時間,回到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