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歐文
“你自己去吧，反正成績單你那裏都有，我還要去學散打，老師上個星期留了任務的，我就不去了。”自從母親去世以後，劉茹便再也沒有勇氣去麵對自己在牢籠中的父親，那個母親的葬禮都無法參加的父親，不是不想見，也不是恨，隻是在心裏有一種情感，是劉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就是缺乏那樣的勇氣。
“小茹，叔叔知道你不願意去見他，但是叔叔希望你能夠理解一下父親，叔叔在裏麵待過七年，太知道那種思念親人，渴望親情的滋味了，隻不過叔叔沒有親人了，但是你父親他不一樣，他還有你，這麽優秀可愛的女兒。”
劉茹一直都想知道像江乙那樣的人是怎麽會進監獄的，而且一呆就是七年，她聽人說過是因為醫療事故，但是她清楚江乙的醫術，就連自己每個月來例假的時候都會肚子痛的這個毛病，隻吃了江乙開的兩副藥就已經好了，而且以江乙嚴密謹慎的性格，應該不至於會出醫療事故，還真的是誰都有失足的時候呢。
也許是真的被江乙的話觸動到了，也許……還是很思念那個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吧，劉茹最終還是答應了江乙，周六的時候，江乙給散打社打了電話，幫劉茹請了假。
那是一個陰雨蒙蒙的早晨，A市的四月天裏，不似平常冬天那般寒冷了，不過早晚天氣還是很涼的，再加上是初雨，劉茹雖然穿著姚潔給她買的那件毛呢大衣，卻還是感覺有些刺骨的涼意，在姚潔的幫助下，就去已經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化妝技術，不過平時上學的時候她是不需要的，但是今天不一樣，她要去見她的父親，劉茹知道，隻有自己過得足夠好，成長的足夠優秀，她的父親在監獄裏才能夠過得安心一些，所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
江乙把車開到了超市，他每次去冀北監獄都要帶上好多零食啊水果啊，還會帶一些煙，雖然很多人已經戒了，但是還是有一部分老煙民是戒不掉的，他們買了好多東西，最後劉茹實在是擔心他們兩個人會拿不過來才算罷休。
天氣一直是這個樣子，陰雨蒙蒙，但是雨點不大，隻是一直下著，劉茹特別不喜歡陰雨天，因為父親被抓走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陰雨天，她永遠忘不了還是孩子的自己光著腳，跟著警車後麵跑出去老遠，但是她的力量實在是太小了，根本追不上那飛馳的警車，小小的她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她的父親，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直到後來的兩三年裏，每次打雷下雨的時候，她都會從夢中驚醒，腦海中永遠都是自己那副追著警車跑的樣子，每當那個時候，母親總是會把自己抱在懷裏。
“小茹，一會兒爸爸來的時候一定要堅強，不要哭，要笑著跟爸爸打招呼，記住了嗎？”李海把他們引進探訪室，雖然隻隔著個大玻璃，但還是要靠他們麵前的電話才能聽到對方的聲音。劉茹點頭答應著江乙，但是淚水已經來到了眼眶，很快便要忍不住了，她強忍著壓製住自己的情緒，趁著沒有人注意自己，偷偷的抹了兩下。
劉恨生走進來的時候，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獄警隻告訴他是有人來看他，他想到了是江乙，因為現在這種時候，還能夠時常想到他，記得他的人，也就隻有江乙了，但是他沒有想到，隔著大玻璃，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女兒。距離他上一次看見劉茹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了。
這兩個多月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妻子死了，女兒沒辦法隻能交給江乙撫養，他有何嚐不是沒有想過兩個孩子年齡上想差的很尷尬的事實，但是他已經是黔驢技窮了，沒有辦法，幾個月前，他的女兒就在那個位置上，依偎在媽媽的身邊，孩子整個人看起來明顯的營養不良，穿的特別普通，都是鄰居家孩子不要的衣服，麵黃肌瘦，特別的憔悴，但是現在的女兒，穿的看起來已經完全看不出來是農村的孩子了，甚至比城裏的孩子穿的還要好，麵色也好了很多，臉上的嬰兒肥又長了出來，還化了淡妝，看上去完全換了個人，老刺知道，江乙一定把她照顧的很好。
獄警打開了他的手銬，他坐在電話機前麵已經說不出來話，江乙指了指他麵前的電話，他這才拿了起來，劉茹拿著電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著隻隔了一個玻璃的憔悴的父親，她終於還是沒能做到自己向江乙的承諾，默默地留下眼淚。
“小茹乖，不哭。”看到已經失控的女兒，老刺也忍受不住決堤的淚水，五尺男兒，就這樣在自己的女兒麵前，留下了既悔恨，又無奈的淚水。
隻是他的這句話不但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倒讓劉茹更加激動，放聲大哭，江乙沒有勸她，也沒有安慰，隻是一直在撫著她的背，一下一下怕她背過氣去，江乙知道，這個女孩子承受了太多，她需要這樣的一個機會來徹底發泄一下，讓她哭出來也好，在自己的父親麵前，在她的叔叔麵前，她終於可以活的像一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肆無忌憚。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劉茹哭的累了，終於平靜了下來，江乙接過來電話，問了老刺最近的情況，他比自己上次來的時候更瘦了，如今看上去，隻剩下了皮包骨頭，江乙知道，他在裏麵過得一定是度日如年，就像爺爺剛走的時候，自己也是這樣。
“老刺哥，我今天帶小茹過來，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的，你猜我們小茹上次考試考的怎麽樣。”江乙一臉驕傲的跟劉恨生說。
“你不都說了是好消息了嗎，我的女兒，一定不會差。”老刺對自己的女兒很有信心，劉茹從小就是班裏的一二名，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不敢去想以前的事。
“小茹，快把你準備的東西給爸爸看看吧。”劉茹來的時候，江乙特意囑咐了她帶上她的考試卷，劉茹從自己的包包裏拿出一張張高分的試卷，還有那份打印好的成績單，一張一張的對著玻璃，給對麵的父親看。
看到了最後一張成績單，老刺留下了激動的淚水，他不知道自己此生該拿什麽來還江乙的人情，這份恩情，就算是讓他去死，怕是也還不起了。
“小乙，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這麽好的女兒。”
“你就別跟我說那些了，探視時間有限，你跟小茹多聊幾句，小茹，叔叔去車裏等你。”江乙想給他們爺倆一些單獨相處的時間，無論是孩子還是老刺，他們都需要來自對方的安慰。江乙把來時候買的東西交給李海，還有一封他寫給老刺的信。
“小茹，你真厲害，爸爸為你驕傲。”看著自己的女兒，他由衷的感到自豪，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作品了。
“對不起爸爸，這麽長時間沒有來看你，隻是媽媽去世您回不來，我心裏實在是……”
“爸爸都明白，是爸爸對不起你，對不起媽媽。”其實劉茹根本不需要解釋，他都明白，別說是孩子，就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不是的，爸爸，我一點都不恨你，媽媽不允許我恨你，我自己也不允許，我們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瘦了好多，爸爸，你答應我，不要讓我在承受了沒有媽媽的打擊以後，還要失去爸爸，如果是那樣，我真的會瘋的。”
劉茹是真的擔心自己的父親，看著他憔悴的麵容，就讓她想到了母親走之前的情景，她實在是擔心，小女孩已經經受不了那種毀滅性的打擊了。
“小茹你放心吧，爸爸身體特別好，就是這幾天有點感冒，很快就會好的，爸爸答應你，一定好好表現，爭取能夠減刑，早點出去跟你團聚，好不好？”
劉茹隻顧著點頭，李海已經進來提醒過兩次了，劉茹隻恨自己剛才哭了太久，耽誤了很長時間。
“我跟小乙叔叔給你買了很多好吃的，你一定要快點吃，不要讓別人搶沒了。”劉茹看著被帶走的父親，拚了命的喊出了這樣一句話，她相信，爸爸一定能夠聽到，她也相信，生活會越來越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劉茹出去的時候，一直陰著的天已經晴了，連綿的小雨也已經晴了，她深吸了一口氣，雨後的空氣帶著些泥土的芬芳，讓她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天空中有一道彩虹，冀北監獄在郊區，空氣質量很好，所以會有這種在市中心已經看不到的美景，劉茹很感謝江乙把自己硬生生的拖了來看父親，讓她終於解開了心裏的結。
散打社裏，散打課每周六上午十點開始，每天教練講解加上演示會有一個小時，還會給他們一個小時的自己練習時間。因為劉茹和歐文李倩然是同學，教練為了照顧她的感情，特意把她分配到跟他們一組，劉茹學的晚，不過悟性極高，從來不偷懶喊累，深得教練青睞。
“大家都到齊了吧，好，現在我們開始學習新的動作。”教練點完名字以後，大聲說到，便開始準備上課了。
“教練，等一下，還有一個人沒有來呢。”歐文突然發聲打斷了教練的訓練，李倩然在一邊詫異的看著他，他平常可沒有這麽多事的時候，無論是誰，包括自己，怎麽樣都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今天這是怎麽了？
教練顯然也沒想到一向低調的歐文會突然說話，不過很快想到他和劉茹是同學，應該是互相擔心，也沒有什麽不對的，“哦，你是說劉茹吧，她叔叔打電話來給她請假了。好了同學們，我們來繼續上課了。”
雖然得到了答案，歐文卻再也沒有心思學習新動作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自從劉茹來到他們班，坐在他同桌的位置上，他就感覺自己變了，變得有些不再像自己了，他曾經的驕傲，會隨著另一個人而變得不自信，在散打社看到她，他居然會有一絲興奮，當初李倩然非得要跟著自己來報這個班，他還是百般不願意的，但是他居然會在每個星期六都盼望著看到劉茹走進來的身影，會在放學的時候，就為了知道她們家住在哪而跟著她多坐了兩站地，歐文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瘋掉了。
就這樣兩個小時裏，他沒有注意到教練在教些什麽，也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李倩然跟自己說了多少句話，隻記得她問一句，自己答一句，到後來李倩然已經煩了，甚至有些惱怒，不過他實在是沒有心思顧慮別人的情感，因為他自己的心情都實在是難以平複，下課的時候，他沒有像以前一樣跟李倩然一起回家，讓她先走以後，自己反而去找了教練。
“教練，你知道今天劉茹為什麽請假嗎？”他想來想去，還是想要問個清楚。
“這個我真不知道，她叔叔隻是說家裏有點事，我們這是興趣班，不像是你們學校老師，我不好多問些什麽的。”教練說的是實話，江乙怎麽可能告訴他，他要帶劉茹去看她的父親。
“那您一定有劉茹的電話號碼吧，方便告訴我嗎？”歐文現在隻想弄清楚劉茹究竟為什麽請假，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自己的這個同桌，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他想要知道，有關她的故事究竟是什麽。
“有是有，不過歐文，我真的不能告訴你，這涉及到學員隱私的問題，我們興趣班都是做品牌的，砸了招牌對誰都不好，哎你不是她同學嗎，怎麽，沒有她電話嗎？”
歐文努了努嘴，還是實話實說，他當然沒有劉茹的電話號碼，劉茹平常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跟自己說，他要找什麽樣的理由才能問的出來她的電話呢？
“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問你們班同學，但是我真的不能給你。”教練這話倒是點醒了歐文，劉茹平常和譚麗最好，她一定知道她的電話。
歐文去班級群裏翻到了以前老師統計的名單，找到了譚麗的電話存了起來，他又打開全部成員，手指停在“劉茹”兩個字上，不知道應不應該加為好友，想了一會兒，最終鼓起勇氣發了個請求過去，不過半天也沒有回複，他有些等不及了，還是撥通了譚麗的電話。
譚麗是班裏有名的八卦小天後，每個人的電話她都存在手機裏，看到是歐文打來的電話，她還以為是自己把誰的號碼給存錯了。
“喂……”她試探性的打了個招呼。
“譚麗嗎？我是歐文。”歐文還是那樣，無論是對誰，都是果斷幹脆，從來都不拖泥帶水，譚麗沒想到真的是他，這個千年冰山居然還會給自己打電話，他們可是做了一年前後桌連話都還是最近這幾天才說過幾句的，不過譚麗還是按耐不住內心的興奮，如果班上那些女生要是知道歐文給她打了電話，還不得羨慕死。
“我知道啊，啊……歐文你怎麽會給我打電話呢？”譚麗已經控製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了，一直啊啊的叫的歐文頭疼，他最煩的就是這樣的女生，如果能夠都像劉茹一樣安靜，該有多好，不過他又希望劉茹能夠像她們一樣崇拜自己，哎，他還真是矛盾。
“行了，別叫了，見鬼了你，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劉茹的電話號碼，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你們倆那麽好，你怎麽可能沒有，快點給我。”歐文又拿出他那副大男子主義的嘴臉，不過譚麗一點都不在意，她就是喜歡這麽有性格的歐文。
“有是有，也可以給你，關鍵是你找小茹幹什麽呀，你們兩個不是水火不容的嗎？”
“我找她問題不行啊，你管那麽多幹嘛，趕緊給我發過來，還有啊，我問劉茹電話這件事情，不許告訴任何人，劉茹也不行，否則我就讓你成為全班公敵，聽見沒有。”
譚麗真的不能理解，同樣是十四歲，在別人眼裏，他們都是孩子，為什麽歐文的身上，總是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不是因為怕，而是自願服從，他就是有那種領導能力。
譚麗動作很快，一會兒就給歐文發了短信過來，還配上了文字，“放心，我肯定不告訴小茹你管我要她電話號的事。”歐文實在是懶得理她，把電話號碼複製存上，在編輯名字的時候，想了想最終打了“小茹”兩個字上去，又覺得自己真他媽矯情，在這樣自己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要早戀了，恐怕早戀都不算，應該是暗戀吧，隻要不是單相思就好。
歐文打來電話的時候，劉茹已經到家了，江乙把她送到家樓下就去了公司，午飯讓她自己解決，因為他約了人談生意，還特意交代劉茹他會回來很晚，讓她把門鎖好就先睡下。
“我們都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一起，人潮洶湧我能感覺你……”一段熟悉但是並不經常響起的鈴聲突兀的響起來，劉茹正在瑜伽墊上練習上周老師教的拉丁動作，明天上課的時候老師要檢查成果的。她隨便用胳膊擦了擦頭上的汗，接起了電話。
“喂，你好，請問你找哪位？”來電的號碼她並不知道，認識的人就那麽幾個，都存在手機裏了，所以她懷疑這通電話應該是打錯了的，不過還是有禮貌的問了問。
電話那邊的歐文非常無奈的笑了笑，“還找哪位，當然是找你，不然打你電話幹什麽？”劉茹已經聽出來是他的聲音，不過她很好奇，他給自己打電話幹什麽。
“你找我有事嗎？還有，你怎麽會有我的號碼？”她不記得自己已經跟這個同桌熟悉到可以沒事打個電話相互慰問一下的程度了，他們兩個人，就隻是同桌而已。
“哦，是教練讓我問你為什麽沒有去，還讓我跟你說，今天教的新動作你要是不會的話可以問我的，我可以教你。”歐文早就知道她會這麽問，所以早就編好了瞎話等著她呢。
“我叔叔好像已經給教練打過電話請過假了，而且他說我不會的動作可以下節課去找他學，我不知道你打這通電話來是什麽意思，不過我真的沒覺得我們已經熟到可以沒事打一通電話溝通溝通感情的程度，所以以後我們還是維持以前的樣子可以嗎？你真的沒有必要為了耍我而開這種玩笑的。”
一番話說下來，沒有給歐文任何反駁的機會，劉茹就掛斷了電話，隻覺得現在的歐文，似乎比以前更加幼稚，更加無聊了。又練習一會兒拉丁舞，她便停下來去廚房給自己弄了點吃的，雖然隻有十四歲，但是已經做過好幾年飯的劉茹，江乙不在家的時候，吃飯對於她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吃過飯以後又去複習了一會兒功課，歐文並沒有再打電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