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桑元海寇
殘陽。
??隻留一抹金光,苟延殘喘。
??不久,它也沉下海平線,被夜幕吞沒。
??……
??可黃泉的望遠鏡裏,依舊看得清晰。
??——因為有火光。
??——有能烘亮整片夜海的通天大火。
??套筒之中,三艘五桅大帆船冒著熊熊灼炎、滾滾濃煙,船舷上時有人悲鳴呼號、中箭逃竄、跌入火海;它們周圍,則有十來艘矮平的‘異國快船’圍繞著大船猛攻,火箭流矢、飛蝗硝石,是如雨如珠。
??眼看這列海商船隊已然身陷重圍、插翅難逃,黃泉將瞭望鏡丟給楚盈香,問:“那些,是海盜吧?”
??“嗯……是‘桑元海寇’!”
??“就是那群時常在‘北洋’作惡的賊人?”
??“沒錯,就是他們。”楚盈香柳眉皺起,道,“此處乃淵海北洋、中洋交界之處,距離真正的‘寒冰北洋’尚有兩天航程,他們怎敢到咱們‘皇甫世家’的海域撒野?”
??“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黃泉念起自己那三年苦役,以及那些草菅人命的蒙戈海盜……他是眼幕冷峻、拳骨捏得喀喀作響,不禁憤恨道,“反正,這些海寇都是沒心沒肺的畜生!”
??“是呐!這些年來,北洋的百姓可算吃了他們……”
??楚盈香後半句“吃了他們不少苦頭”沒說完,黃泉就淡淡發問:“那你準備管嗎?”
??楚盈香環顧左右水手,緩而道:“管是要管,畢竟這事出在咱們‘皇甫世家’的海域……”
??“怎麽管法?”
??“咱們人手少,最好先……先去稍近的海域踩點,再瞧瞧情勢,能幫則幫。”
??“可以,那我倆先去!”
??黃泉眼睛好似冒起了火,他刷地跳下瞭望台,直奔後船舷。
??楚盈香見狀,不由就喊道:“喂,黃島主,你想做什麽?咱們再合計合計啊!”
??此時人命關天,無論楚盈香說什麽……恐怕都入不了黃泉的耳朵,更進不了他的腦子。因為他的腦子現在嗡嗡作響,還發熱發燙。
??嗤!
??逃生小舟的繩子,被黃泉一刺戳斷。
??噗通——整艘小舟就掉在那飄滿血水、殘肢的淵海上。隨即,他縱身躍上小舟,就劃起槳來……
??“欸!黃島主,你都不等等人家?”
??“你‘楚左使’本事這麽大,還需要我等?”
??“這……黃島主過獎了,小女子哪有什麽本事?”
??楚盈香說第二句話時,她曼妙的身姿已然站在小舟尾端了。
??黃泉哼笑一聲,也不作答。隻奮力劃船,心想:殺不完海寇,多救一個人也好。
??隻可惜,這靠手搖的船……是慢得可憐,遇上兩三風浪就得倒退半丈許。楚盈香不陰不陽地念了一句:“黃島主,照您這麽劃船……隻怕船沉到海底了,咱們都到不了那兒呐?”
??“那你還幹看著作甚?倒是幫忙啊!”
??“哼。”楚盈香白了黃泉一眼,心想此番有求於他,便道,“小女子……謹遵黃島主之命!”
??道完,她右手翻轉,那柄‘象牙寶傘’現形。那傘入水一轉,就散播開靈氣漩渦、如同給小舟上了機簧發條一般,極速駛向戰場。
??……
??海麵之上,屍血縱橫。
??血腥的殘肢像是沒了雙親的可憐孩提,孤零零地飄蕩著……
??這種噩夢般的場麵,足以讓正常人意誌崩潰。就算黃泉這種扮過腐屍、聞慣血腥氣的人……都不免作嘔。而那楚盈香……卻還麵不改色,仍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救,救命呐!”
??忽然,正前方有人呼救!
??黃泉定神一瞧,一艘帶著火光的帆船,正徑直向自己駛來。
??看船首那求救之人,不停揮舞雙手的方向……應該是看見了‘皇甫世家’的二桅快船,才來捏這根稻草枝的。
??“逃?往哪裏逃?!”
??“上呐!咱宰了這些北洋狗,搶他們的老婆睡覺!”
??“殺咧咧!”
??緊隨其後的兩艘‘矮平快船’迅疾地包抄上前,船舷左右均有弓弩手放射火箭。
??刷刷刷!
??幾輪流矢掃射,偌大的一艘‘五桅帆船’活生生地成了隻大刺蝟。而且還是一隻……渾身紅亮滾燙的火刺蝟!
??那數十個裹著破舊浪人服、手執窄薄倭刀的凶惡海寇,如蝗蟲一般跳上‘五桅帆船’。無論海商、鏢客是求饒,還是反抗——他們照麵就是砍殺,人頭落地!
??最可恨的,並不是他們越殺越勇,越宰越多……而是他們不但侮屍,還狺狺狂笑難止。天呐,這一群海寇……簡直就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嗜殺魔鬼!
??人,就像一根根柴。
??被地獄來的魔鬼刀斧手,逐一片開。
??“殺咧咧!”
??其中一名滿臉虯髯的海寇袒胸露乳,高聲喊叫。
??他雙手高舉明晃晃的倭刀,直奔著船首那呼救的男人。
??那男人自知必死無疑,身子一蜷、就要跳海之際——他忽覺得腰間吃到一股綿柔的勁力,隨之整個人騰空而起,被莫名其妙地拋向了火勢還未蔓延到的瞭望台。
??“誰?”
??那桑元海寇怒不可遏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眼前這個,一身白衣如雪、臉若寒霜的冷傲男人。
??——他不是黃泉。
??——也絕不是什麽普通人!
??他定在那裏,宛如一尊寒玉冰雕。柳葉般眸子細長凝神,但卻冷傲無情。尖鼻、薄唇和闊耳也如是刀刻錐鑿的藝術品,不掛一絲表情。
??但最可怕的……還是他的那隻手——那隻使劍的手!
??誰都曉得,劍雖有優劣。
??可好劍相差絕不會多,隻在毫厘之間。
??關鍵還是看誰使劍。若是高手執劍,就算是根樹枝,都能殺人於無形。
??所以,但凡是他的敵人看到這隻手握著劍,就應該害怕、就應該跪地求饒!否則結局永遠隻有一個……那就是死!
??但那桑元海寇卻不買賬。
??他還呼喚了十餘個賊人一齊圍攻這‘白衣男子’。
??可這白衣男子插在腰際的劍,還不肯出鞘。
??“兄弟們一塊上,宰了他!”
??“殺咧,殺咧咧——”
??見得來賊一擁而上,那白衣男子是輕哼一聲、如宮中舞姬般騰挪飄移,優雅地避開破空倭刀。隨即,他又足尖虛點三步、柔身一繞,薄唇冷冷輕啟——
??“一個。”
??一個海寇的腦瓜,就徑直飛出數丈,落入血海之中。又三步……
??“兩個。”
??第二個虯髯海寇,被攔腰斬斷、痛苦嘶叫。
??所有的桑元海寇見狀,都覺得唇齒發麻,手中的倭刀都戰抖起來。因為誰都沒看清他做了什麽,隻看到他騰挪了‘三步’,就死了一個人。
??“怕,怕什麽?!”
??“一起上,宰了他!”
??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要命的海寇帶頭,十餘人衝鋒而去。
??心存畏懼的倭刀,怎能勝過瀟灑倜儻、冷血無情的殺人劍呢?
??白衣男子時而縱躍避刀、時而翻身流轉,是遊走在刀刃邊緣,穿梭於生死之間。他潔白如雪的衣袖、長袍隨勢飄揚——恍如舞伶,眨眼又恍若天仙。
??盡管海寇們已經拚盡全力,可他們的倭刀,竟是連一分一毫都傷不到他。而來去十餘步後,白衣男子忽頓住腳步……
??——停了。
??所有‘桑元海寇’的額頭和背心都沁出了冷汗,每個人都瞪大眼睛盯著他。
??隻見白衣男子語氣如冰,緩道:“踏雪尋梅。”
??“啊?踏雪尋什麽?”
??“別聽他胡扯,咱們再上……”
??話音剛落,隻聞颯颯兩聲——已有兩顆腦袋滾落,噴出兩丈高的血花!
??還沒反應,左右又是兩人應聲倒地,血濺五步!
??“這、這人是妖怪!”
??“哇!就算是修靈者,也沒見過這種‘妖孽’啊!”
??“他,簡直……簡直和傳說中‘鬼三郎’大人的劍法有一比!”
??剩下的海寇,總算知道“惜命”二字了。他們的眼睛,露出了無比的恐懼,可是……為時已晚——那六個海寇一個接著一個,如傲雪中盛開的臘梅一般,染得片地鮮紅。
??而白衣男子的衣裳……依舊白淨如雪,連一粒灰塵都沒沾上。他的衣袍隨風飄展,背後十株‘血梅’鬥豔齊開,宛如一幅唯美的《踏雪尋梅圖》,引人瞠目!
??“殺得好!”
??夜幕之中,黃泉與楚盈香正巧趕到。
??黃泉會使劍,也看得懂劍。他一眼就發現,此人方才的舞步,全是劍招。且劍術之高明,遠在自己之上,甚至——還在傳授劍法給自己的父皇之上!
??隻是有一點,黃泉沒看明白:此人從頭到尾,那腰間懸著的白鞘劍匣,就沒開過一絲縫隙。劍不離鞘,怎能殺人?而且刀口還平整如鏡?
??黃泉剛想發問,楚盈香就衝那白衣男子行了蹲禮。
??她道:“北冥閣主,自去年一別,您的劍法又精進不少。這‘無形靈劍’用得更是巧妙至極,神鬼莫測啊!”
??北冥凜?
??他就是淵海第一殺人劍客,北冥世家傳人——北冥凜?
??黃泉簡直難以相信:這個冷傲、俊雅的男子,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無情劍客!
??至於‘無形靈劍’的話……靈氣匯眼後,他才看清——這‘北冥凜’的右手訣尖,竟延伸著一柄由靈氣流動凝成的隱形劍!
??北冥凜沉吟片刻,隻抬首問:“鬼三郎是何人?”
??他完全沒有絲毫寒暄的意思,隻是直勾勾地看著黃、楚二人,要他們回答問題。
??楚盈香微笑道:“小女子不知。”
??北冥凜冷如薄刀的眼神,又抵在了黃泉的咽喉,問:“你呢?”
??黃泉咽了口唾沫,回想起‘離腸’轉述的《東玄經》中略有所載,就大方說道:“我倒是在《東玄經》裏,聽過這人……”
??北冥凜的眼色更烈了,如同在黃泉的脖頸劃出了道血口,旋即傲氣淩然地寒聲問道:“是他的劍厲害,還是我的劍更勝一籌?”
??“這個……”
??黃泉剛想說“我不了解”,稍遠處的十餘艘海寇快船已急速逼近,距離三人所在的‘五桅帆船’不足十餘丈。
??黃泉、楚盈香都架起劍、傘,準備應敵。可北冥凜仍一動不動。
??“北冥閣主,恕小女子無禮,男人裝也得有個限度啊!”
??“是啊!”黃泉眼看敵人起碼五、六百人,喊道,“北冥兄,敵人都到眼前了!”
??北冥凜卻遙望遠方,那淒零的北洋。良久,他才暗歎道:“敵人,離得是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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