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千年不變之人的苦惱,渴望被關心和理解,時間倒流的人
她名叫真川。
真川自來熟的性格讓她在學校博得了很好的人緣。對於龍淮君這個「問題」份子,她也絲毫不吝嗇自己的慷慨。
兩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新宿樂羽亭咖啡館。當時她無所事事地在日式庭園裡來來回回逛了一下午,接著打算一個人喝點茶點,消磨一天中剩下的時光。
當她在咖啡館坐下后不久,真川穿著和今天一樣的鵝黃色紗裙,滿頭細汗走進咖啡廳,看樣子是才在附近逛了很久。
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陣,看到角落裡的龍淮君眼前一亮,直直地、像是有某種直覺驅使似的走到龍淮君面前的空位坐下。
「今天真熱啊,」真川主動和她搭話。就像是和許久不見的老友相逢時那樣,閑扯一通,然後重拾昔日的熟悉感。
對於某生人龍淮君一直保持克制。她點了點頭,然後重新看向窗外。
「這裡的風景很不錯吧?」龍淮君的態度好像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心情。她一邊笑著,一邊叫來服務生:
「一杯紅茶。謝謝。」
「現在冬天剛剛結束,再等幾個月,這裡光禿禿的樹枝上才會好看。」她又說。
「嗯。」龍淮君點點頭。
她見龍淮君有了回應,大受鼓舞。先是興緻勃勃地介紹起新宿御苑的來歷,然後又談到什麼季節才會獲得更好的風景。接著又談到附近的大溫室和鳶尾園,說許久不曾去逛過,打算找人一起去逛一逛。
一開始龍淮君並沒有在意她所說的那些東西。因為比起一般人所知道的知識都是來自歷史書本或者八卦雜誌不同,這裡的一切都是她親眼看著修建起來的。
對於這裡的熟悉程度,她完全可以閉著眼走上一個來回。
但是不知為何,她的注意力不知不覺的被真川吸引過去。真川在介紹一些東西的時候,詢問到她,她也會時而點頭做出回應。
當然這樣的結果是,當對方滔滔不絕直到天色完全變黑,桌上放涼的紅茶到最後也沒有被物盡其用。
最後,她滿意地停下來,接著看了看自己的手錶。
「呀,已經這麼晚了!」她對龍淮君投來歉意的神情。龍淮君搖了搖頭,「沒事的。」
「今天聊得真開心,很久都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她笑著說,接著從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機。
「不妨加個好友吧?我叫真川百秀子。是附近一所中學的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龍淮君驚訝地說。
「嗯。很驚訝吧,別人都說我這個樣子更像一個古文老師才對。」她笑著說。
龍淮君覺得很有趣。接著又詢問她在哪所學校任職。
「新宿的公立高中。」她毫不在意地坦白。
「那麼也認識一下好了,」龍淮君有些惡趣味地笑著說,接著伸出一隻手,「我叫龍淮君,是新宿高中新任的古文老師。請多多關照。」
「哦,」她一時間好像還沒反應過來,接著她張著嘴,誇張的瞪大雙眼看著龍淮君。
「古……古文老師?」
「嗯。」看見對方誇張的反應,龍淮君心裡充滿惡作劇成功的成就感。她臉上帶著
「不會吧?不是跟我開玩笑嗎?」
「不是哦。」龍淮君笑著說。
「耶!萬歲!」她突然歡快地叫起來。她的舉動讓龍淮君錯愕不已,這真的是個成年人嗎?
龍淮君拽了拽她的裙角:「喂,好歹矜持一點……」
「沒事的,」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胸脯,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接著拍了拍龍淮君的肩膀:
「有你在,我上課會充滿力量的!」她如此篤定道。
……
往日的經歷好像才發生一樣刻骨銘心。初見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龍淮君現在仍不知真川當時到底憑藉什麼一眼找到她,然後充滿信心地想和她建立關係。
而真川每次對她的死纏爛打,龍淮君都會敗下陣來。
她不是一個能忍心拒絕別人善意的人。她一方面雖然恨透了自己,覺得自己身體的屬性就像是毒藥。
但另一方面,她又無比渴求著有人能理解她,對她投來關懷和熱情。那種渴望像是螢火蟲一樣,在黑暗而又深邃的森林裡四處亂撞。
她不止一次覺得這樣的心情終將會壓倒她。
無數次在夜晚驚醒,無數次在空無一人處留下淚來。她只想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著,無論生老病死,無論春夏秋冬,像一個正常人就好。
曾經抱有這樣的希望。
而如今,這樣的希望也隨著她味覺的喪失變得渺茫了。
無論什麼東西到了她的嘴裡,都沒有一點味道。能想象那樣的日子嗎?
她不能分辨出自己吃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即使外表上各有不同,但一旦進入她的口腔,都好像變成一種極其噁心的東西。
即使是在咀嚼屍體,她也不會發現吧?
她悲觀地想。
除此之外,只有酒精的味道,她還能分辨出來。
真川拉著她一直沿著五號環線走下去。在街口的十字路口,紅綠燈下那好像永遠也不會好轉的交通擁堵。有學生差異地看著她們,而真川的腳步沒有分毫停頓。
她充滿自信的樣子讓龍淮君一陣恍惚。
「到了!」
終於她停下腳步,龍淮君抬起頭,看向身前。
「歷史博物館?」
「嗯,私人的哦。」真川對她神秘地一笑。
「要進去嗎?」龍淮君顯得有些猶豫。
「當然啦!」
「不想進去。」龍淮君立在原地,低垂著頭。
「一次,就一次。進去你就明白啦!」
真川對她打包票。
說完她又拉起龍淮君的手腕。稍一掙脫就能擺脫她的手掌,但龍淮君還是選擇溫順地仍由她拉著走。
或許是她心裡還抱有某種期望吧?
這麼多年來,她最討厭這種地方。
真川和門口的值班員打了個招呼,接著領著龍淮君往著深處走。龍淮君疑惑地觀察身邊的環境,真川帶著她到樓梯間,往負一層走去。
啪嗒啪嗒的聲音在空無一人漆黑的樓梯間里回蕩著。
「到了。」
真川在一扇門前停下。
「不要眨眼喔,」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接著推開合攏的門扉。
昏黃的燈光,入目可見的玻璃護罩。還是博物館的布局,沒有什麼意外的地方。
真川拉著她走到一面牆下。牆上張貼著一些年代久遠的資料和照片。
龍淮君沉默不語,拉著真川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淮君,你看那張照片。」
她抬起頭,茫然地望去。
在一堆斑駁的紙片中央,有一張泛黃的黑白相片。
相片是三個人在池塘邊的合照。其中,左邊是一個圓臉的女孩,右邊是一個歪著頭傻笑著的少年。
中間是一個穿著白色布裙的老婦人。
真川笑著說,「認得出來嗎?」
龍淮君端詳她的樣子和照片中對比。接著她搖了搖頭。
「中間那個人。」她指向那個老婦人,然後又指了指自己,「那就是我啦。」
龍淮君茫然地看向那張照片。在左下角,有一張介紹照片信息的欄目。那上面寫著:
「真川家的合影,拍攝於1912年東北。」
「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龍淮君看著她。
「不是喔,」真川笑著搖搖頭,「淮君,我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天,你還記得嗎?」
「那天啊,是我一百歲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