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懦夫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龍淮君帶領的兩萬人馬滅蝗蟲的工作取得了成效。

  除了讓士兵們拿著武器扑打外,她還另外發明了一種碾壓的機關。由兩匹馬拉著一根圓木頭,然後在平坦的路面上翻滾。

  效率大大提升,本以為會很艱難的工作突然變得輕鬆起來,一時間還讓底下的士兵和村民有些無所適從。

  這樣一來事情就能順利進展下去。

  龍淮君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作品,前方由無數馬匹拉動著的圓木在平坦的路面上翻滾,留下身後大片破碎的蝗蟲屍體。

  趙磊望著前方突飛猛進的戰馬,心裡對她敬佩起來。

  這種情況她對付起來總是遊刃有餘。

  這樣的方法非常簡單,要說設計出來並不難。

  但她是怎麼想到的?

  趙磊從來都不相信什麼智力先天決定論,在他看來即使是身處皇宮裡接受翰林學士言傳身教的人,也有大把大把的慫包。

  但對於龍淮君,他實在是想不明白。

  她腦袋裡好像總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想法,往往會提出一些非常簡單但功效出奇的建議。

  他不得不承認,相比於她,其他人在思考的程度上好像都要慢一拍。

  每次當她將這樣那樣簡單實用的操作方法提出來后都會讓人恍然大悟,喔,這個方法真簡單,還可以這樣?

  我怎麼沒想到呢?

  緊接著就會這樣質疑自己。

  龍淮君騎在棕葉的背上,欣然望著前面快速前進的方隊。

  「這樣一來,蝗災很快就能撲滅了!」

  趙磊附和著點了點頭。

  ……

  松嶺上的士兵飢困交加。這場仗已經持續了十天,他們這裡堅守著。底下不遠處就是遼軍大營。

  每天來攻打的遼軍只有幾千人。這樣的攻勢不算強,讓他們得以鬆了口氣。

  「遼軍為什麼不大舉進攻?」

  營帳里,伊志平問姜芽庄。

  「每天都只派幾千人來掠陣,但又從不真刀真槍的打過來。他們兵多將廣,需要這麼謹慎嗎?」

  姜芽庄皺著眉,望著身前的地圖也異常茫然。

  他本來覺得死守的命令一下達,迎接他們的會是猛烈的進攻。戰死沙場成為他的唯一訴求。

  「可能是想不費一兵一卒把我們耗死吧?」

  這樣的情況遠比戰死沙場更讓人絕望。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得不主動出擊,尋求決戰。

  「不過……」

  他欲言又止。

  「不過?」

  伊志平看向他。

  姜芽庄撫平身前的地圖,仔細搜索身處的地形位置。他們守住的松嶺佔據地圖上一個小小的關隘,而遼軍佔據整個長城。

  要直接南下抵達晉陽只有通過松嶺才行。但如果要換一個方向沿著長城往西邊走……

  指肚沿著長城的線條往左邊搜尋,先是經過高原,路過發源於高原上的汾河,然後再經過黃河。

  最後越過黃河,到達朔方。

  朔方?

  他一愣。

  伊志平湊過來,疑惑指著朔方的位置:「他們會想從朔方進攻嗎?」

  姜芽庄搖搖頭。朔方已經沒人了,遼軍會花去大把的時間繞一個遠路嗎?

  等等。

  他將手指指著的區域往下延伸,越過朔方,在往東邊的黃河之間的區域發現了另一個城池。

  「宥城!?」

  他心裡生出一股荒誕的想法。

  「宥城有多少人?」

  「……二十萬。」伊志平回想起離開宥城的時候,郭道平和他手下的將領正在有條不紊的布置各種防禦工事。

  「你是說遼軍要打宥城?」

  伊志平搖了搖頭,「宥城兵強馬壯,雖然是新兵,卻也不容小覷。且宥城和晉陽互為犄角之勢,遼軍若攻宥城,恐怕會腹背受敵。」

  「呵呵……」姜芽庄粲然一笑,「什麼犄角之勢?你還不明白么,如果遼軍要直取宥城,宥城就是一個孤城。」

  他盯著地圖上晉陽城的位置,伸出手指在那上面無意識的輕點。

  「晉陽城裡藏著一個土皇帝,他巴不得宥城的二十萬人送葬。」

  伊志平頭皮一麻,汗毛根根豎起!他豁然站起來身來,激動地叫道:

  「你說的話屬實嗎!?」

  姜芽庄平靜地看著他,搖搖頭輕笑道:「怎麼,道長這點都沒看透嗎?」

  「李廣源不是個做將軍的料,」他盯著伊志平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他想當皇帝。」

  「既然如此,為何不揭發他?」

  「都一樣,」姜芽庄搖頭說,豎起一根手指,「都一樣!」

  「無論是誰當皇帝,都不會有改變。他們不會在乎底下的民情,他們也不會真正關注我們這樣在戰場上拚命的士兵。」

  回想起往事,姜芽庄神思渺然。

  「當年我哥哥也是,他率領三萬人駐守長城,三萬人!」他憤然地說著,伊志平沉默的看著他。

  「三萬人在長城上阻止遼軍三十萬大軍,整整兩月!」

  姜芽庄眼眶已經紅了。

  「可他李廣源派兵增援了嗎?那個該死的朝廷派兵增援了嗎?」

  說到此處,他潸然淚下,抓住伊志平的衣領瘋狂傾述著悲傷的情緒:「他娘的,管他娘的朝廷,管他娘的誰當皇帝!老子不在乎,你聽明白了嗎!?老子不在乎!」

  伊志平被他抓著衣領,木然地望著他臉上泗滿淚水。

  「懦夫。」

  他輕輕說。

  姜芽庄動作一僵,不可思議的看著伊志平平靜的眼神。

  「什麼?」

  「你是個懦夫,」伊志平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去揭發他們?」

  姜芽庄木了一會兒,然後自嘲的笑起來,鬆開伊志平的衣領。

  「哈哈……」他乾笑一聲,搖搖頭無趣的說,「果然是個道士,想法真是幼稚。」

  伊志平一言不發,他年輕的面孔沉充滿堅毅,對姜芽庄的嘲諷不以為意。

  「怎麼去改變?」姜芽庄喃喃說道,「你是去上奏揭發李廣源這個大軍閥?還是上奏彈劾皇帝?」

  「無論那個選項都是死。你明白嗎?而且毫無作用,只會被各種勢力瞬間囚禁。到時候,除了一身爛命還剩什麼?」

  姜芽庄好像已經把伊志平的存在拋在腦海后,他自言自語的說著,又好像在給自己的選擇辯護。

  「還不如抓住機會,和遼人拼個你死我活。」

  沉默。

  良久,伊志平嘆了口氣。

  姜芽庄轉過頭望著他。看見他將身上的鎧甲一點點取下,露出身上灰藍色的道袍。

  「我走了。」

  伊志平說。

  「道士就不該上戰場,」姜芽庄木然地說,「你去吧,去宥城,告訴他們消息。」

  伊志平平靜地看著他,無動於衷。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想說就趕緊。」姜芽庄擺擺手。

  「活著才能為你哥哥報仇,不是嗎?」伊志平說,「不論是江湖,還是戰場,都是一樣。」

  「……天真的道士。」

  伊志平搖搖頭,轉身離去。

  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帳篷外,姜芽庄一動不動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沉默良久。

  他又看向身旁的地圖。松嶺的位置如同海里的孤島,固執頑強的矗立在北方。

  「我確實是個懦夫。無可救藥的懦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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