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不只給予力量,還給予勇氣
再一次停下手裡的動作,村民停下來擦乾額頭上的汗珠。
他們歪斜著身體利用手裡的杆子或者鏟子作支撐,疲憊的目光停留在中央那個白色的身影上。
第一天的行動進行了很久,似曾相識的場景每一刻都在上演:先是跟著身邊的人努力扑打,等到精疲力盡就停下來,然後習慣性的抬起頭去找那個帶頭的身影。
每一次都不會出錯,每一次都能很輕鬆的看到她。
她一直揮舞著手裡的長槍,把周圍的焦點都搶去了。
看見她的身影頂在最前面,他們很快又有了力氣。休息一輪后他們甩了甩酸澀的胳膊,然後又和前方的「綠海」開始較勁。
「休息一下罷。」
趙磊又來到她身邊,平靜地看著她。
「好。」
趙磊一愣。
太乾脆了,讓他有些意外。
還以為她會繼續堅持下去,他本來已經覺得自己足夠了解她,她那種我行我素一根筋的作風已經讓他對自己的勸說不抱希望了。
她沒有拒絕他的提議,讓他突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今天就到這裡吧。」
龍淮君到河邊洗凈雙手,將一雙手浸在流動冰涼的河水裡。傷口處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然後就是河水柔軟的觸感。
「值得嗎?」
趙磊低著頭站到她身邊。
「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
她平靜的說。
「你沒必要這般拚命,多你一人少你一人都並無多大改觀。」他搖頭道。
「哦,我在拚命嗎?」她笑著說,捧起一灘清澈的河水,看著河水從手指的間隙漏下。
「要是我像你那樣不停不休的使勁,我早就沒氣了。」
「我們不一樣,」龍淮君看著手心。被河水泡過的傷口開始慢慢癒合,雖然看不見,但傷口處已經有略微的搔癢感。
她一動不動,感受著疲勞褪去的輕盈的感覺。她試探著抬了抬手眼前一亮。
疲勞感完全消失了。
趙磊驚訝的看著她慢慢輕鬆的活動起來。看著她用河水洗了臉,然後不顧形象的用衣袖在濕漉漉的臉上亂抹一通。
「趙磊?」
「啊?」他愣了神。
「讓他們休息吧。」她指向已經疲憊不堪的軍隊。
第一天他們從早晨到傍晚,花去一整天的時間消滅那些前仆後繼的蝗蝻。
不止是軍隊,那些村民也精疲力盡。但自始至終都沒有人有撂下擔子放棄的跡象,這是個讓人振奮的好兆頭。
只是暫時證明她的努力是值得的。
趙磊點點頭,但走時忍不住回過頭看著她。
「你要是個男子……」他突然說道。但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什麼,立刻將自己的話頭終止。
「嗯?」
她疑惑地看向他。
「沒什麼……你也該好好休息了。」趙磊說。
龍淮君點點頭,笑著說:「謝謝關心。」
趙磊深深地看著她的笑容,忽然感覺呼吸慢了下來。
我在想什麼?
這樣的女人,皇宮不是有一大把嗎?
他剛才本來想跟她說:假如你是個男人,我就向父皇上奏給你加官進爵。
他本來想著這樣說會不會對她有點鼓舞,讓她開心一些。
但這些話只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就被他迅速否決。
這樣說,會不會讓她覺得失禮?或者讓她覺得我是個輕浮的人,看不起女子?
對於她的努力他有些愧疚,因此想說出什麼話去鼓勵她。不過看樣子她也不需要別人的鼓勵吧?
他喪氣地想到。
龍淮君看他木在原地,臉上突然帶著愧疚的神情。
「是啊,我要是個男人就好了。」她忽然說道。
充滿生氣的語氣讓趙磊情不自禁的看向她。
「如果我是個男人,做起事來也不會這麼費勁了。」她嘆了口氣,說道
「此言差矣!」
趙磊立馬用堅定的語氣回復道,語氣里的強硬態度讓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我是說……如果你是個男人,可能還做不到這樣的成就……畢竟相比男人,人們更喜歡柔弱細膩的女子。」
我在說什麼啊?
他無力的想道。
「這是在誇我嗎?」龍淮君笑起來,「不愧是皇子,夸人都很直接了當。」
趙磊尷尬的撓了撓頭。當著一個統領大軍的女人誇她柔弱細膩,我是昏了頭嗎?
他對自己的輕佻充滿自責。
「我去叫他們停下來。」
他急忙說道。現在他只想趕快去逃離這樣焦灼的氣氛。再待下去,保不齊他還會說出什麼讓人難堪的話來。
看著他狼狽的遠去,龍淮君失聲笑起來。
「還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啊。」
這樣的想法讓她感到有趣。自己也不過二十六歲,卻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
年齡上雖然近似,但心理上的優越感卻讓她變得輕鬆起來。應付他也變成一件遊刃有餘的事情。
就經歷和見識而言,趙磊在她眼裡就像是歷史的樹杈上一個錯亂的分枝。她站在某一個足以俯視他世界的位置,將他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所以不知不覺,和他的對話總是她佔到上風。
這樣對他有些不公平吧?
她開心地想到。
……
「殿下?」
侍衛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趙磊。在叫停軍隊和村民的行動后他一直坐在栓著馬的那顆槐樹下,肩膀靠著槐樹粗糙的樹榦,頭髮上還有未來得及打理的灰塵。
「怎麼了?」
「殿下要是願意,可以把她招進宮中。」
趙磊抬起頭看著說話的侍衛,然後保持著淡然的神情挑了挑眉頭。
說話的侍衛賠笑起來,笑容里蘊含著莫名的意味。
那種奇怪的意味讓他心煩。
「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他一帶而過。
收回目光,繼續看著前面彎彎曲曲的纖谷河。名叫奉先的馬蹭著他的后領,讓他感到脖子後面有些癢。
皇宮裡最不差的就是女人。他心知肚明,無論什麼女人,只要進了皇宮就會變成統一的制式: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即使對太監袒胸露脯也毫不在意,不顧一切將自己的命運壓在皇宮裡的男人身上。
那種地方,不是女人該待的地兒。
至於龍淮君……他轉頭尋找,很輕鬆的在河邊發現了她。
她一身白衣在一天轟轟烈烈的滅蝗行動中沒能倖免,裙擺沾上了一些綠色的血液,身上到處都是黑色的炭跡。
在一開始用火攻的時候她站得很近,臉也被烤得通紅。
真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
他無聊的想到。
然後看著她蹲在河邊將裙擺探進河水裡清洗。
那樣的場景,在皇宮裡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看得見的。無論怎樣的女人,只要進到宮牆的另一邊就像是突然覺醒什麼卑微的血脈般。
統一變得規規矩矩。
那種樣子他看了二十年,他對那種樣子無比厭惡。
他也不想對她有什麼多餘的想法。因為迄今為止,他和她的對話都處於一種不利的局面——
她常常會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慨和念頭,讓他既好奇又摸不著頭腦。總是想著一探究竟。
而當他說什麼事的時候,她總是會禮貌的笑著,然後永遠有耐心的樣子安靜的聽他說話。
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是面對一個長輩!長輩會無條件包容自己的後生。他就感覺是這樣,即使看起來他要老成一些,而且年齡也大她幾歲。
但他就是對這種情況無能為力。
和她結為夫妻?
想想就讓人受不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即使是這種狀態他也依舊無時無刻都想去關注她,博取她的注意。
我真是無可救藥。
趙磊嘆了口氣,將身體縮了縮緊緊貼在樹榦上。
這種情況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他無奈地想著。
夕陽落下地平線之前最後一次將光線穿過錯綜複雜的枝椏,形成斑點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著河邊龍淮君的身影,眼睛慢慢眯起來,直到眼前徹底變成黑暗。
龍淮君洗乾淨裙擺,來到槐樹下準備喂馬。
棕葉對著她歡快的叫了一聲,旁邊名為奉先的馬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後對著槐樹下擺了擺頭。
「趙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