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陰謀總是與現實背道而馳
夢裡又回到無聲的記憶軌道上,趙磊下意識地循著夢境的軌跡,撕開回憶的創口。
十年前。
趙磊被父親的抱在懷裡,他手上是母親的鮮血。父親撕掉一節明黃色的袖口,將他沾滿鮮血的手擦乾。
「別哭。」
父親儘力哄著他,但並沒有喚他的名字。在他的記憶里,父親即使是最軟弱的部分也充滿了皇室的威嚴,這種威嚴代表著什麼他直到成年才漸漸的明白。
不過對於一個十歲孩子來說,這種威嚴太不合時宜。以至於讓他心裡產生了怨恨。
趙磊望著地上女人的屍體。母親的鮮血如同河流,在乾燥的灰色石磚地面上慢慢延申,彎彎曲曲,和硃紅色的宮牆形成一幅線條奇怪的圖景。
「母親?」
他試著呼喚地上躺著的女人。呼喚了幾聲母親,抱著他的父親一動不動,將他的呼喚置之不理。
接著有嬤嬤進來,用水沖刷掉地上的血跡。趙磊靜靜的看著她們將母親的衣裳整理起來,然後把她軟趴趴的身體抬起來。
「別動。」
忽然他說。在場的嬤嬤們意外的看向他,然後抬頭去徵求那個男人的意見。
趙磊掙脫父親的懷抱,撲到母親的身體上。他將臉貼到母親的胸口上,感受衣服下還未消散的溫熱。
「磊兒知道,是誰殺了你的母親?」
趙磊沒有回應父親,他一動不動的趴在母親的懷中。皮膚依舊溫暖柔軟,是靈魂還沒飄走吧?
「遼人的刺客,那些背叛了我們的人。磊兒,記住他們。」
這種時候難道適合說這種冷血的話嗎?究竟是父親,難道不能多在意一下他的感受嗎?
接下來,他一直等到母親身體慢慢僵硬。觸碰著母親手背冰涼的皮膚,她的手指也漸漸僵硬。
趙磊心裡忽然生出一種恐懼。於是當那些嬤嬤再一次上前來要收斂母親的屍體時,他沒有阻止。
看著母親被抬走,趙磊一動不動,坐在地上望著她們遠去的身影。父親的身影擋住夕陽,投下一大片冰冷陰暗的光線。
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死亡是什麼,他第一次如此清晰。人命就是一團柔軟的有質感的溫度,他心裡沒有仇恨,名為憐憫的情緒覆蓋在他的心頭。
這種心情直到他成年漸漸清晰。於是當父親受群臣的鼓動,將要準備立太子的時候,他一個人離京。
「你要去哪?」
「去終南山看看。」
「磊兒,現在不是時候。」
父親英雄遲暮,作風已經沒有以往強硬的作態。他甚至已經不再隱藏自己軟弱的一面。
他不太像個皇帝了。趙磊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從他的眼裡望見對自己的不舍和期許。
「父親。」他脫口而出。
趙括愣住。父親這個詞,他已經許久沒有聽過了。皇帝不是最高的自由,而是最高、最無限的枷鎖。就連父親這種辭彙也不是他能奢求的。
「現在的父親,是個傀儡。」趙磊無情的戳穿他。
趙括一言不發,沉默的看著自己的二兒子。好像兩人上次見面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年前般,那個時候天真的趙磊小心翼翼的捧著他母親的臉,對自己最後一次灑落淚光。
面對兒子倔強的視線,趙括忽然感到一種輕鬆的心情。
他笑起來:「沒錯,父親不爭氣,只是個傀儡罷了。」趙磊愣住,獃獃的看著面前滄桑坦然的男人。
「磊兒,你去吧。但要記住,不要當皇帝。」趙括望著自己的兒子,再一次重申,「不要當皇帝。」
趙磊自嘲的輕笑一聲,「有我的那些兄弟在,當皇帝怎麼也輪不到我吧?父親,我不想當皇帝。」
趙括深深的看著他,沒有說話。趙磊似乎感受到一絲不尋常的意味,也跟著沉默下來。
沉默的氣氛讓他心裡產生一種焦慮的情緒。他忽然想趕快結束這種莫名其妙的對話。
「父親,我走了。」
兒子對自己行了一禮,然後果斷的翻身上馬。趙磊拍了拍手裡的馬鞭,人和馬一起消失在深邃的宮牆盡頭。趙括站在原地,明黃色的龍袍比起硃紅色的宮牆,變成寒冷的色調。
他望著空無一人的宮道,寒冷的空氣擠壓著他的呼吸,胸腔里發出陌生的音節。
這次是永別嗎?他不確定的想著。 ……
「嗨,在想什麼?」
她好奇的看著他。湊近的面孔嚇醒睡夢中的趙磊。
「矜持!」趙磊回過神來,乾巴巴的提醒她。
他左右望了一眼。火堆在劈里啪啦地燃著,腳邊倒著幾個空蕩蕩的酒瓶,天上閃爍著群星。
自己的侍衛在另一邊好奇的望著這裡,觀察著他和龍淮君的對話。
她盯著趙磊,他臉上撲了一層紅暈。但那不是害羞。
「你好像喝醉了?」
她提醒道。偶爾想活躍一些氣氛,沒想到在他眼裡就是不矜持嗎?真是無聊。
「胡說。」他狡辯著,為了顯示自己所言不虛,於是又從身邊摸起一瓶全新未拆封的酒瓶。
「那是我的酒。」龍淮君氣鼓鼓的看著他。趙磊已經把嘴對準瓶口,噸噸噸灌下一大口。
「哇!」他滿意的抹了抹嘴唇,「嗝~好酒,可惜太寡淡了。」
「一瓶酒,一兩銀子。」她豎起一根手指。
「你把我當闊佬了嗎?一兩銀子可以買下你的棕葉了!」
一邊拴著的棕葉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於是抬起頭望過來,見到是趙磊,它無力地打了個響鼻。
「噗呲。」
好像是在嘲笑他一樣。龍淮君笑起來,拍了拍棕葉的下巴,「好樣的。」
趙括意外的看著她和馬互動,被酒氣熏紅的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情。
「莫非是成精了?」
「對比某些人身為皇子卻毫不自覺,恬不知恥的蹭酒喝來得乾淨吧?」她笑道。
「你就這麼喜歡它嗎?」趙磊疑惑的看著她。
她臉上洋溢著貨真價實的笑容,和她平時因為習慣而露出的笑容完全不同。
「以前就想養馬來著,」她說,「可是住的地方太小了,又窮,所以沒條件養馬。現在應該算是夢想成真吧。」
趙磊想象不出她描述的那種地方。狹小的地方,貧窮,乾燥得不適合牧草生長。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他好奇的想像著,但是沒有絲毫頭緒。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些羨慕起她來。
「真羨慕你。」
「唉?」
「從前在小小的地方生活著,那種地方應該很溫馨美好吧?」他感慨的說。
龍淮君無語的看著他。
「何不食肉糜說的就是你著這號人吧?」
她抱著膝蓋,靜靜地仰望夜空。天上流星劃過,倏爾遠逝。
「有時候會很想回去,這種想法可能過於任性和不負責任。但無論如何不能剋制,冒出想回去的念頭不全是我的錯吧。」
她自言自語的說著。
趙磊意外的看著她。他還頭一次看見她這麼傷感。
回去嗎?
他望向夜空。我連回去的念頭都不敢確認,回到那個一望無際孤獨的宮殿里,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吧?
夜空中好像響起父親的囑咐:
「磊兒,不要當皇帝.……」 ……
「真的要選二皇子當皇帝?」
晉陽城外的軍營里,明亮的燭光照亮李廣源和身邊太監的眼睛。他捧著手裡的書信,對太監再三確定。
「這就是大總管的意思。」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大總管究竟有怎樣的考慮?」他問道。
「將軍。二皇子無權,且受皇帝冷落。何況他一直習武好鬥,沒有和眾皇子一樣參與進奪嫡的紛爭當中,自然他也就沒有其他皇子一樣的擁護者。像二皇子這樣的人當上皇帝,我們才最好掌控。」
李廣源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太監看向他的眼中閃過輕蔑的神情,李廣源未能發覺。
什麼討賊大將軍,不過徒有虛名罷了。還妄想得到大總管支持登上皇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
雖然這麼想著,但他臉上依舊掛著順從的微笑。
「李將軍,如今情勢怎麼樣了?」
李廣源撫掌大笑:「不出所料,長城已經告破了。」
太監大吃一驚:「可昨天才傳來消息,說遼軍開始進攻啊?」
「長城只守了一天。」李廣源點點頭說道,「雖然早有準備,就連我也吃了一驚。我原本以為那個姜芽庄能至少守一個月吧?畢竟他哥哥可是守了足足兩個月。」
他嗤笑起來:「沒想到那傢伙只是個假把式。正好便宜了我們,哈哈!」
太監先是點了點頭,不過他並沒有接話。
這樣看來北邊撐不了多久,該通報大總管早點下手了。
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