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血債血償

  在長城外那些崎嶇的溝谷中,除了山嶺上雜亂分佈的荊條和山杏五角楓,一些低矮的胡桃楸和野豆也漸漸開始萌發新芽。

  冬季南飛的大雁還沒歸來,春風率先從東南邊的天際帶來濕潤溫暖的空氣,慢慢與長城這一片乾燥的世界相互交融。

  於是當不知第幾次登上長城準備進行日常巡邏的士兵們被雨絲驚醒,他們看見紫色的閃電在天際的烏雲間一閃而過,然後襲來鋪天蓋地的轟轟雷鳴。

  如同海嘯一樣的雷聲撲到他們身上,引得他們心口跟著一震,然後目瞪口呆地望著大雨像撒豆子一樣從天上落下。

  那場景,天上的烏雲好像變成了一個篩子,被漏掉的雨珠如同被神明遺棄的重物,呼啦啦砸在乾涸的長城上。

  雷神……

  他們心裡想起這個詞來。

  緊接著有一道奇怪的尖嘯聲從他們耳邊劃過,他們尋聲望過去只看到一根箭矢從城外山嶺的某處衝天而起,劃出一道弧線往後方的堡壘里落去。

  那聲刺耳尖銳的哨鳴就來自那支箭。那是一支發號施令的響箭。

  城樓啞然無聲,好像被神明沉默了一瞬。接著城樓上有人咚咚咚的敲響那面巨大的牛皮鼓:

  「敵襲!敵襲!」

  鼓聲里混雜著一道微弱的人聲,天邊又響起隆隆兩道雷光將其蓋住。但那鼓聲告訴他們:

  是遼軍來了。

  ……

  大雨里的鼓聲變得沉悶厚重,鼓點應和著雷鳴從長城上方擴散到城下的堡壘里。兩萬士兵在大雨里抄起弓箭和長矛秩序井然地奔上長城。

  姜芽庄站在黯淡斑駁的暗紅色盔甲前,伸出的手指在即將觸摸到盔甲肩膀時略作停頓。外面士兵的腳步聲越響越沉悶,雨水已經在堡壘的地面形成一片昏黃的泥漿。

  士兵們的鞋子踩在泥漿里,嘩嘩的聲音好像具有魔力似的直擊他的腦袋,在他腦子裡回蕩著噼里啪啦的音節。

  面前這盔甲是他哥哥留下的。回想起哥哥堅毅的面孔——他也是在長城上被遼軍殺死的。

  那之後,嫂子也不見去向。

  他悔恨不已,成日以酒澆愁但都於事無補。他發誓,要讓那些遼軍血債血償。

  盔甲的肩部不知被什麼利器戳穿,保留著一個長長的裂隙。那裂隙光滑的邊緣,還有黯淡干透如同粉末一樣的血跡未及剝落。

  帳篷外呼聲震天,姜芽庄目光堅決抓過盔甲。

  ……

  戰鬥在雨中進行了不到一刻鐘。

  遼軍退去,留下遍地屍首。但大雨中很難看清是那邊佔了上風。

  「或許他們沒料到,雨會來得這麼快,下得這麼大。」

  伊志平的身上穿著和普通士兵一樣的布甲,他一雙手微微顫抖,身旁長矛頂端染上的血跡在雨中慢慢稀釋,變成柔順的液體順著長矛浸在他的虎口。

  作為一個道士,他如此推斷合情合理。

  在他身邊,姜芽庄獃獃的望著自己包裹著盔甲的右手臂:在手腕邊緣,又添了一道裂隙。

  那是被一支混雜了雨水的木箭擦過留下的痕迹,當時他撲向一個正從城垛間跳下的遼兵,不顧一切將那個遼兵打落長城時他下意識往長城下的溝壑中望了一眼。

  結果便是一支箭差點射在他的胸口。

  幸虧他下意識抬手擋了一下。

  這副盔甲,是他的守護神。就像哥哥曾經為他所做的那樣,不顧一切擋在他的身前。

  「這次的進攻只是一次試探。假如沒有這場雨,他們也沒有足夠的兵力攻城。」

  姜芽庄望向下方的山嶺,在那些裸露的岩石上歪歪扭扭地橫陳著數十具模糊的屍首。在那些屍首間,他也望見了自己士兵的盔甲。

  死亡。

  「他們為了什麼?」

  伊志平問他。

  「看看我們防守如何,有多少人馬。」

  聽了他的說法伊志平意識到,這僅僅只是開端而已。

  平息呼吸調整心跳,望著手中斑駁的血跡:果然是戰場啊,和這比起來江湖恩怨卻只是小打小鬧罷了。他心裡無奈地想到。

  「接下來就要真正面對遼人的三十萬大軍了吧?」

  他問。

  「長城下是地勢險峻的山嶺,即使遼軍要大舉進攻也不能將數十萬軍隊全部鋪陳得開,他們能來攻城的軍隊,每次能容納的不過兩萬罷了。」

  「這麼說,他們豈不是和我們一樣嗎?」

  姜芽庄回頭看向伊志平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伊道長,你身處江湖,不知道朝堂的險惡。遼軍攻城,即使一次只有兩萬人,但他們身後卻還有千軍萬馬源源不絕。可我們,就只有這兩萬人了,說不定……」

  「什麼?」

  伊志平問他。

  姜芽庄盯著伊志平,片刻突然笑起來。笑聲平靜冷酷,在伊志平心底凝聚成一絲寒意。

  「說不定,最後連糧草也運不來,我們唯有在這長城下自生自滅。」

  江湖是江湖,江湖人講究直來直去。朝堂不一樣,軍隊也不一樣,天下最藏污納垢之處,就是這種地方。

  據他所知,有人將要密謀謀反。作為前哨的他,不過是一個棄子。

  那他為什麼不揭露他們呢?

  姜芽庄握緊雙手,沉默不語。

  「怎麼揭露?為什麼要揭露?揭露了之後呢?」

  他在軍隊里混跡的這些年早已明白一個道理:力量決定一切。

  以前梁國有兩個將軍,一個是李廣源,另一個,就是岳飛。假如岳將軍還在,李廣源就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偏偏當今皇帝膽小怕事昏庸無道。他聽信內務總管那個太監的讒言,騙岳將軍交出了兵權,給他一個「謀權篡位」的罪名將他處死。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荒唐的事。處死一個精忠報國、絕無二心的將軍,卻讓那虛情假意的李廣源拿下整個梁國的軍權。

  這,難道不是養虎為患嗎?那皇帝但凡有點腦子就不該做出這種荒唐的事來。

  姜芽庄自嘲一笑。

  這個國家,或許無論是誰來當皇帝都是一樣的。姓趙也好,姓李也好,都是一個樣——他看不見半點希望。

  他現在所能做的,和想要做的只有一點:那就是戰!

  他要遼人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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