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病了

  竹林間依舊綠意盎然。過了整個冬季,也唯有這些被稱為君子的植物才能風華不減。

  小道上一匹馬拉著一副車架,左右跟著幾名侍衛。即使行走在偏僻的地界,侍衛依舊面色淡然。

  即使風塵僕僕也毫不在意,他們放鬆的表情給人一種像是在逛自家後院的感覺。

  其中一個侍衛勒馬停在馬車邊,馬車裡隱約瞧見一個人上身的影子。

  「公子,前方就是宥城。」

  車簾從裡面掀上一角,露出一張堅毅年輕的面孔。一道寒光從侍衛眼前劃過,來自馬車內那人手中擦拭的橫刀。

  「進城吧。」

  扔下一句簡短的話,車簾被重新放下。侍衛道聲「是」回到前方,輕輕招手:「進城。」

  木製輪輻在牽引下徐徐轉動,在乾結的泥路上留下兩行長長的車轍。林間馬蹄聲漸漸式微,被風吹拂竹林的窸窣聲覆蓋。

  ……

  人這一種充滿好奇的生物,不管哪個地方只要有人扎堆就要去圍觀。這是很多人生活的常態。

  宥城從未經歷過戰爭。上次二十萬軍隊開來的場景在很多人眼裡像是天兵天將。

  一旦從日常繁雜千篇一律的工作里掙脫出來,很多人第一件事就是晃蕩著兩支無所事事的胳膊,鑽進路邊的某個茶肆酒館,一邊聽著說書的說起軍隊里的奇聞異事,一邊磕著干炒花生。

  兩三杯溫潤的酒液下肚,氣氛就變得活躍激烈。

  對於大部分城中居民,這算是一種休閑和排解。他們猶擅長苦中作樂,戰爭年代,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然而對於一些外來者,這一種奇怪的景象實在叫人擔憂。聽說遼軍要打來了,城外大軍每日操練時的呼喝聲也在一天中的固定時刻傳到城內。

  種種跡象無疑是一道催命符,在挑撥一些人脆弱敏感的神經。

  那麼城內這些茶館酒肆里的人,到底為什麼還能談笑自若?

  「是因為無知。」

  一個侍衛說。

  不知名的簡陋酒館,天井中央搭起的高台上圍了一圈前仰後合的聽眾,一名說書先生穿著灰色長袍,捋著山羊鬍,似乎在說著什麼故事。

  這邊遠離喧囂擁擠的角落裡,一行人在桌邊靜坐,叫了幾壺茶和幾盤小菜。

  趙磊搖了搖頭,望著那邊熱鬧的場景,說:「我本以為這邊要打仗了,多少會有些冷清。」

  「冷清」一詞引得幾名侍衛面面相覷。他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既然要打仗,即使宥城不在遼軍的推進線上,但宥城既然已駐紮了軍隊,遼軍就不會坐視不管。

  城守和帶兵的將領應該已經把其中要害告知給底下民眾。這些消息一出,誰還能有閒情逸緻到這茶館酒肆里喝酒逗趣?

  「你去探聽一下。」

  趙磊吩咐一名侍衛。

  那侍衛應了一聲,端起一杯茶往人堆中步去。

  堂官取了一壺酒來,接著有從食盤中端下幾碟菜品,三盤肉食一盤青菜,這樣的豪華搭配引得一些人眼饞,眼神不時往這邊瞟來。

  趙磊舉起酒杯聞了聞,眉間一皺。

  「怎麼了?」

  一侍衛問他,「是酒不合口味嗎?」

  趙磊抿了一口酒液,澄澈的水流灌入他的喉間。

  「這酒,太甜了。」

  侍衛端起酒杯嘗了一點,砸吧了兩下嘴,「果然甜了點,還沒什麼酒味兒。」

  當即叫來堂官,問他:

  「夥計,你們沒有烈一點的酒嗎?」

  堂官將端完菜碟濕漉漉的雙手在肩上的褡褳上揩乾,賠笑著:「對不住各位客官,咱們這兒就只有這種清酒賣了。」

  「賣光了嗎?哦,你們生意真讓人羨慕。」

  堂官笑著說:「不是,我們從前段時間開始就不再經營烈酒了。因為比起烈酒清酒更受歡迎。」

  那侍衛滿臉不可思議,「烈酒可是好不容易才提煉出來的珍品啊,你們莫非是在賣的清酒里加了什麼靈丹妙藥嗎?」

  一邊坐著的趙磊聞言一愣,狐疑的在酒壺口邊嗅了嗅。

  堂官解釋了一遍:「當然不是,我們店裡的酒其實也和其它地方的一樣。只是我們沾了光,所以總有人來咱們這兒喝酒閑聊,為了不提前喝醉,所以大多都愛喝點清酒提提神。我們店裡清酒的配方可是獨家配置,很受她喜歡吶。」

  對於堂官說的話他們面帶疑惑。無論是趙磊還是另外幾名侍衛,眼中都充滿了茫然。

  這時聽那堂官說:「這個點,人應該馬上就到了。」

  人?指的是他口中的那個「她」(他)嗎?

  門外響起細微的腳步聲,忽然一聲輕柔的女聲傳來:「在忙嗎?」

  堂官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應了聲:「來啦!」

  趙磊好奇的望過去。

  門口的櫃檯邊上,她站在那裡,一身白衣,笑著提起一串銅錢。

  堂官從柜子里取出一個青色的酒罐,笑著遞給她。

  「今天就多買一罐吧。」

  她晃了晃指尖上掛著的銅錢,笑著說。

  堂官又從柜子里取出一罐酒給她,笑著:

  「這可是三天的量了。」

  「最近有大人物要來,多少要準備一下。」

  「這種事,叫丫鬟來就好了嘛。」

  她提起酒壺,笑道:「丫鬟離家出走了,我要自力更生啊。」

  「姑娘真會開玩笑。」

  奇怪的是,堂官聽到她這話反倒笑得更開心了,望著她的身影走出去,送她走大街上。

  趙磊回過神來,才發現酒肆里寂靜無聲,幾乎所有人都望向門口的方向。直到那身影終於消失,他們才又重拾歡騰的氣氛。

  打聽消息的侍衛這時終於回到身邊,從人群中歸來,看起來他手上的酒杯里絲毫不灑,但是肩膀的衣服已經皺了。

  「殿下,原來剛才的那人就是龍校尉。這裡的人都是為她而來的。說來好笑,那說書先生把她誇得天花亂墜,儼然把她當神仙了。我剛才問一個人說:你覺得咱們梁國里那個將軍最威風,他居然說是龍姑娘。」

  那侍衛說到這裡,忍不住哈哈大笑兩聲。

  「他們簡直是瘋了。」

  笑完,卻見桌上幾人把自己直直的望著。

  「呃……公子還喝酒嗎?」

  ……

  丫鬟羞紅著臉把龍淮君手上的酒壺卸下來,把她拉進院內。

  「姑娘,你又跑去買酒。」

  小丫鬟氣鼓鼓的看著她。不管怎麼說都是女子,怎麼能一直這樣大大咧咧的。

  「啊,抱歉,因為喝完了。加上最近有客人要來……」

  「什麼客人……是借口吧?」小丫鬟嘟囔著。

  龍淮君輕輕一笑。

  小丫鬟見她又拿這副無所謂的態度敷衍自己,有些氣惱。

  她咬著嘴唇……以前教導她的婆婆明明說過,對主人發火是一件又愚蠢又要命的事。

  也不知道怎麼了,她以前也還好好的,如今卻好像被姑娘帶跑偏了。她不禁有些擔憂,覺得自己這個樣子,是不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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