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登台獻技
馬這種生物,似乎天生就對人充滿耐心。馴服一匹馬,可比馴服一匹狼要簡單得多。
馬的背脊線光滑堅韌,棕色的皮毛閃爍著油亮的光澤。龍淮君輕輕撫摸馬背,拍拍它的脖子。
馬似乎想讓她撓下巴,扭過頭來用臉蹭她。當然還差一點距離,龍淮君攬住它的脖子,感受它皮膚下血液的溫度。
軍隊停留一夜繼續上路。歷經近十日的跋涉,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跟著熙寧河越往上遊走,地勢越陡峭。這一條河是從黃土高原上蜿蜒而下,途中沖刷出一片細長的平原。
平原地勢從西往東傾斜,熙寧河從西往東流匯入黃河。二十萬大軍已經走了三天坡路。
宥城城守郭佑之攜帶滿城守衛官員在城外等候。除了郭佑之,其它人都沒有魄力想象過二十萬人的軍隊是怎樣一個場景。
所以當他們看到從地平線上慢慢湧來的那一望無際洶湧人潮時,都不由張大了嘴巴。
他們忽而想起那首詩來:
「黑雲壓城城欲摧……」
望著軍隊一點點接近,千匹戰馬的馬蹄聲像是雷鳴一樣敲打在他們心坎上。他們手心裡已滲出汗水,伴隨著揚起的沙塵一點點接近,他們的腳開始打起來擺子。
郭佑之淡然的望著遠端的軍隊。等到軍隊慢慢行到不遠處,看得清最前方馬上的身影。
他眼底收入一排迎風招展的旌旗,在那之間先是躍入一道白色的身影,他只要稍微轉轉視線就看見了那白色的身影旁立於馬背上的年輕將領。
這時他笑起來。
「停!」
護旗的士兵聽到這一聲立馬張開手裡的紅幡向後交叉揮舞。戰馬希律律齊齊停住,二十萬人立馬站在原地。誰也不敢多走一步。
郭道平面帶欣喜,翻身下馬。與迎來的父親碰到一起。
「父親!」
郭道平望著父親臉上的皺紋,幾月不見父親老了很多。朔方城沒了,苦心經營大半輩子的基業毀於一旦。郭佑之倍受折磨。
郭佑之激動地拍著兒子的肩膀,不住地說:
「好小子,好小子……」
龍淮君慢慢走上前去。郭佑之看向她的眼裡飽含感激和慨嘆,對她笑道,「多虧有龍姑娘照顧著我家這小子。」
龍淮君見他滿面風霜,眼角藏不住的魚尾紋里,彷彿是嵌入了整個冬天的寒霜。
安於法跛著左腳,站到郭佑之身邊。他這時已經像個正經的文官,身上穿著體面簡潔的官服,頭髮白了一片。
「龍姑娘。」
他錯開龍淮君探究的目光,望著地下逐漸乾燥的草地。
龍淮君笑著看著他。她當初頂了他的名頭去參軍,可能在其他人眼裡這是一種魯莽行為。然而就結果來說,當初是做了一個好決定。
但這些並不能讓安於法安心。他的骨氣驅使他低下頭,胸臆中填滿了對龍淮君的愧疚。
龍淮君笑著說:
「青苗也來了。」
安於法抬起頭看著她,龍淮君臉上的笑容充滿真摯,其中柔軟的一部分觸感映射進他的內心,就像是此時陽光曬到綠色樹葉上瀰漫出溫暖的光線。
龍淮君讓開一步,身後軍陣中,安青苗風風火火的跳下車架,穆桂芝才跟著落到她身後。安青苗張開雙臂和安於法抱在一起。
「爹爹!」
安青苗蹭著爹爹的臉,才發現爹爹的鬍子已經長了好長,也白了一部分。整體來看好像褪色的烏雲,已經全呈灰色,正在一點點往白色靠攏。
郭佑之從軍隊前方的那些隊伍里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朔方的男人們望著眼前這個曾經的父母官面面相覷。
結果繞了一圈,卻又重聚了。
……
軍隊駐紮在十裡外,只留下一部分守城。
城守府,郭佑之吩咐府中上下打點宴席,以城守的名義宴請軍中的一幹將領。
宴會上氛圍有些冷清,考慮到龍淮君和孫小小就沒有請歌姬舞女。眾人端著酒杯,敬酒也相當克制。
這樣的宴會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龍淮君有些自責,還是在這樣的場合給他們帶來困擾了嗎?
龍淮君舉起酒杯環顧一圈,想著以前看到的那些人開口暖場的模樣,下定決心要做些什麼,但猶豫了一會卻仍然找不到開頭。
「大人,還是我來吧。」
孫小小忽然打斷了她正要進行的動作,龍淮君見她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心裡鬆了口氣。
「抱歉,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應付這種場面。」
「這種場面,本就該我來應付才對。大人你就安心休息好了。」
郭道平現在是六品將軍,本應該坐在最中央的位置。但他不敢和自己老爹爭權奪勢,於是只坐在較矮的席位上挨著龍淮君。
兩排席位平行延伸到門口。在龍淮君這邊坐著孫小小和郭道平,魏延、王徽之和檀道濟坐在對面。
人不多,且都相互熟悉。
二十萬大軍里還有數千個大大小小的職務,那些人是維持整個軍隊正常運行的關節,就像是人身上每個骨頭之間的關鍵囊。
所以無其它特例,他們要一直待在軍中。
因為都熟悉,所以一旦聚起來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郭佑之時不時問郭道平一些近況,兩人的交流直來直去,如同一問一答的考試一樣。
「軍中有多少將領。」
「一千零二十。」
「軍中有多少糧食?」
「十萬擔。」
「軍中器械充足嗎?」
「充足。」
龍淮君聽他們乾巴巴地一問一答忍不住想笑,但同時她也更加迫切地覺得這個宴會不能再這樣下去。
「啪……」
孫小小將酒杯放在托盤上。木製托盤和陶杯相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引得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看過來。
「我來給大家唱首曲祝興吧。」
她笑著離開席位,在眾人疑惑和期待的眼神中站到房間中心。
龍淮君覺得自己也有一部分責任,不能就此坐以待斃。她說:
「我來幫你奏樂。」
魏延和大家疑惑的看過來,他們眼裡充滿疑惑。這麼久了,她一直都不願意展露自己的才藝。
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他們期待的望著她。龍淮君臉紅了一些,有種被賦予期待然後當眾叫上台表演才藝的窘迫感。
那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學校里,在眾目睽睽之下登台演唱。
連孫小小也疑惑地看著她。
「大人會奏什麼樂器呢?」
龍淮君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我會彈琴。」
她曾經說過吧,她會彈古琴。郭道平和郭佑之也聽她說過,那個時間明明只過去了幾個月而已,卻彷彿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似的。畢竟只是聽她這樣說,卻從來沒有有幸親眼見到過。
龍淮君有些尷尬的站了一會兒,感覺到他們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一種頭暈目眩的緊張感。
等丫鬟把一把古琴抱上來,她才終於能鬆一口氣。
宴會上彈古琴,這種舉動恐怕也是史無前例了吧?古琴這種慢悠悠的休閑產品,是不擅長應付這種場合的。
為了怕她尷尬,孫小小搶道:
「讓我來彈吧,大人你來唱。」
龍淮君頗有信心,婉拒了孫小小的好意。雖說很久不彈,但不代表她不會嘛。況且她會的曲目里有些也可以放到宴會上彈奏。
感受到身邊關切的目光,讓她有些抱怨。真是的,多少給她一些信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