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替父出征
疏漏下梧桐,殘荷聽雨聲。
雕樑畫棟,檐角斜飛。雨滴從檐上落下,滴在手心裡。
龍淮君已於郭府卧床三天。孫婆婆無礙,只是被棗核釘射中,暫時瘸了腿。
側坐檐下,肩披裘袍,抖抖手心的雨水。屋脊外天色慘淡,愁雲不展。瑟瑟冷風日以繼夜從北方吹來。吹得日月昏沉,星光黯淡。
不一會兒。天色突然一清,雨化為雪,紛紛揚揚的落下。
這是她一生中第三次看到雪。這雪也比以往更冷,她目露驚喜,把裘袍緊了緊,走進雪裡。
薄薄的雪上印出兩行纖細的腳印。她捧起一堆雪,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嘶……」她打了個哆嗦。
她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在南方,冬天若能看到一次雪,足已高興一年了。
「龍姑娘……」
郭道平不知何時再她身旁立著。他眼神閃爍,低著頭望著雪上那兩行秀氣的腳印。
「你來啦?」
「龍姑娘,雪冷,你身體沒有大好,小心凍著。」
「我好很多了。」她笑道,「謝謝你的照顧。」
「哪有……」他不知說什麼。
「有什麼事嗎?」龍淮君問道。
「哦,安青苗他們來看你啦,在廂房等你。」
「好,就去。」
額頭上飄下三兩雪花,雪花如同鵝毛,落下來輕柔飄逸。她忍不住用手接下來,感受手心裡冰涼的觸感。
郭道平看著天,又看了看龍淮君。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停住了。
……
徵兵冊下來了。
根據在冊人口,朔方城該出男丁2000人。城北到城南,城西到城東,一共5000餘人。男丁僅2100餘人。
安於法在廳中,如今已正式擔任郭府賬房,換了一套像樣的衣袍。
他坐在右側,郭佑之坐在首位。穆桂芝抱著安青苗坐在安於法旁邊,安青苗嘻嘻哈哈,樂個不停。
孫婆婆不喜權貴,一個人在家。她托穆桂芝給龍淮君道聲歉,並把弓給了她。
穆桂芝拎著弓進郭府大門,家丁無不差異不已。但郭佑之有吩咐,來者是客。驚愕之下還是恭恭敬敬的請進來。
安於法心緒難平,坐在位置上,卻未搭理自己的女兒。他面帶憂色,沉默著。穆桂芝問清了情況,也一言不發,獃獃的抱著安青苗。安青苗沒心沒肺,此時卻也知道不該玩鬧,小心翼翼仰頭看著自己爹爹。
「何時去?」
安於法問。
「後天。」郭佑之道。
安於法聞言嘆了口氣。
穆桂芝憂心忡忡,抱著安青苗神思渺然。盯著地板,一言不發。
「屆時,我會讓龍姑娘暫代你的位置,這樣穆姑娘和安青苗也有個照應。」郭佑之對穆桂芝勸道。
安青苗問:「爹爹,你要去哪裡?」
安於法看了看自己女兒,沒說話。郭佑之道:「你不必擔心,我已將抓獲裘千尺的消息報上去。屆時你可憑此功績當個參軍,不必上陣殺敵。」
但冬日已至,天氣嚴寒。與北邊遼人的戰爭敗多勝少,遼人一勝,是要屠城的。如今去戰場,無疑尋死。
常人都明白的道理,郭佑之當然也明白。但他卻不是要安於法去送死。徵兵的命令是朝廷下的,明知凶多吉少,他也讓自己兒子也去參軍。
為的不是他郭家的利益。是為保家衛國,共御外敵,而必然的犧牲。
安於法復嘆息一聲。
他不傻。北邊是修羅場,遼人的刀不管你是書生還是將士,橫在他們面前的,都是野草。
他們打草谷,不也是一概不論嗎?
穆桂芝一聲不吭。本以為家庭美滿,如今卻要散了。散了,她和安青苗要怎麼辦呢?
她憂鬱不已,心事重重。
但她沒有勸。她見識過裘千尺的厲害,知道遼人的兇狠不遜與她。遼人打過來了,總要有人去擋。誰去擋?誰能擋?
若擋不了,她們又該如何?
與遼人的仗,不只是關乎一國,也關乎她們一家、乃至千千萬萬家的生死性命!
她雖無才,一早便和丈夫背井離鄉。但她卻也知道,所謂國讎家恨。國讎是排在前面的。
她目光堅定,看著安於法道:「你去吧!」
安於法苦笑不已。卻還是點點頭。他雖是個窮書生,但也知道「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道理。他自小立志讀書做官,報效國家,最後卻不能。
現在他去參軍報國,也不枉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
郭佑之佩服穆桂芝的決然,也佩服安於法的膽識。志不在年少,而在他是否有一腔的熱枕。與年齡無關,與經歷無關。只看他的眼光是否長遠,心胸是否寬廣。
讀書人的志氣,他雖生於將門子弟,如今終於也曉得了。
可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輕柔的話來:「他不能去。」
三人聞言,齊齊看向門口。
龍淮君身材單薄,面色蒼白。她目光炯炯,嘴唇輕抿,環顧屋裡眾人,披著件白色的裘袍,靜靜的站在門口。身旁站著郭道平。郭道平才陪龍淮君一道來廂房,聽到屋裡父親和安於法一家談論徵兵的事宜。
他早已經知道其中明細。並不驚訝。沒想到身邊的龍淮君卻突然開口,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眾人看著龍淮君,只聽她復淡淡地說道:「我代他去參軍。」
「什麼?」
眾人驚愕不已。郭道平第一時間看向她,見她神色淡然,言詞肅然。張了張口,正要說話。
卻聽郭佑之喝道:「胡鬧!」
龍淮君嘆了口氣,輕輕踏入門中。她的視線從穆桂芝身上,轉到安青苗稚嫩的臉上,又轉到安於法驚訝的眼睛上。最後她看向了坐在正中的郭佑之。
她對著郭佑之長鞠一躬,緩緩跪在他面前。郭道平本想去扶,但他望了眼堂上神情肅然的老父親,搖搖頭,止在原地。
「我要替他參軍。」
「為什麼?」郭佑之面無表情。
「安青苗不能沒有父親,穆大娘也不能沒有丈夫。我,孑然一身。我不怕。」
「荒唐!女子怎能參軍?你知道軍隊里女子是怎樣的生活嗎!」
郭佑之喝道。
「我知道。」龍淮君面色憔悴,但語氣堅定。
「你是到底是為了什麼?」
龍淮君粲然一笑,搖搖頭,笑道:「父親老了,是家中支柱。我習過武,懂兵法,比他更合適。亦想輔佐道平,報效國家。」
她要認安於法為義父,決心替父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