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兄
樓霧起作為嫡長子,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和次子樓嵐起截然不同的。比如樓霧起很懂留白的魅力,也很有談判的耐心。明粢已經和樓霧起相對跪坐了一炷香的時間,從樓霧起出刀起始,並似乎沒有終止。樓霧起不笑的時候,會習慣性的把嘴唇抿起來——色豔桃李當然是優點,但對於需要威嚴氣質的大姓繼承人來說,過分姣好的容貌就顯得不莊重,隻能通過整肅神情來稍作彌補。然而美人麽,悅懌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樓霧起不笑不動地靜坐著,明粢看得越久,越覺得滲人。樓霧起曾經教導過樓嵐起,思考的時候,最好是一個人,並靜下心,然而樓嵐起的長久以來的生活都是簡單直白到招人妒忌的無憂無慮,需要費心思考的情況實在不算太多,以至於一直沒有嚐試的機會。小一些的光團縮在刀鞘裏,鞘外的聲音傳不到樓嵐起的耳中,獨身,靜心,進行一次深刻思考的所有條件都已經達成,樓嵐起做了幾個深呼吸,慢慢進入狀態…然後睡了過去。明粢就沒有這樣的安逸了。對麵的樓霧起垂眼看著膝上的雲中君,他在刀裏寄居了數萬年,早就和刀成為一體,通感共覺,樓嵐起在鞘裏幾度翻滾,至於安靜,最後把自己無聊得睡過去的動靜,他知道得一清二楚,連小小光團和呼吸同頻率的亮度明暗,他都能感受得到。弟弟在睡覺,哥哥在看弟弟睡覺,一個妄圖弟弟的神君在看哥哥看弟弟睡覺。跪坐的姿勢不算太難受,難熬的是精神上的折磨。明粢幾次以為樓霧起要開口,卻什麽也沒等到。他想起樓霧起對他說的那一聲“坐”,原來真的是字麵意思的隻有坐,沒有交流,也沒有談話。明粢麵上不顯,實際心中早已天人交戰。神不存在血緣論,當然求愛途中也不會突然遭遇大舅危機,神天開辟以來,也隻有他有這種困擾。和大舅究竟要如何相處呢…是先要稱呼嗎?直接叫大舅會不會太不莊重呢?那叫大哥?也不妥吧…樓氏兄弟的人間年齡加起來有八萬多歲,明粢年紀就是兄弟倆的兩倍多,這還是算的神天時間,若換成人間時…明粢突然體會到了樓嵐起被葉鳴蟬說年紀小時的心情。何止是老牛吃嫩草,簡直是玄武拱花苗。那麽跳過稱呼,先自我介紹呢?年齡就不要詳說了…隻說是神天東君,生於丘原東北角第三排第二棵嘉木,除了不是灰眼睛以外基本都能滿足樓嵐起的要求,有一個住殿,和一片花田…自我介紹似乎也乏善可陳…還有什麽適合作為初見大舅的開場白呢…不然大家一起來誇樓嵐起吧,粉麵朱唇,桃眼瓊鼻…不不不,樓氏兄弟是不是孿生勝似孿生的兄弟,對著大舅的美貌誇和大舅相似的樓嵐起的美貌,怎麽想都很奇怪…人類究竟是怎麽繁衍生息到如今的呢?明粢困惑地想,難道能夠順利結合的愛侶都是沒有哥哥的獨生子女嗎?在明粢即將從“初見大舅的開場白”思考到“人類繁殖的奧秘”的關頭,樓霧起終於大發慈悲地開口:“你要為小嵐塑體?”“是。”明粢忙將思緒拉回現實,“已經塑成了。”樓霧起垂著眼睛,長卷的蝶翼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陰影邊緣落在胭脂色的淚痣上,端的是一副貌若好女的形容:“我看看。”明粢回了神,把樓嵐起的新軀體召出來。跟隨樓嵐起數萬年的它山石腰佩已經染遍了樓嵐起的氣息,作為原料再適合不過,隻是因為腰佩太小,又補上了一塊明止君現取的石料,再引入月籠沙的華光,雕像幾與真人無異。即便是身為胞兄的樓霧起,恐怕也難分辨…“錯了。”樓霧起說。明粢:“…”“左邊鬢角,再修掉半寸;上臂粗了,肘骨太突,手腕再細一圈,指骨還要再長一點;掌紋也錯了。”明粢:“……”樓霧起圍著雕像轉了一圈,挑出許多錯處,明粢邊聽邊記,最後甚至感覺雕像簡直一無是處,還需要銷毀重塑。“臉再圓一些比較可愛。”樓霧起說著,又自己否決,“算了,小嵐已經很可愛了。”明粢:“………”“做高一些,再高個一寸半寸。”樓霧起一錘定音,“小嵐喜歡高一些。”說著,他露出一點懷戀的笑意:“他從小就想比我高,但加高一寸,還是比我矮一點。”樓霧起轉向明粢:“你懂我意思吧?”明粢:“…懂。”樓霧起矜貴地頷了頷首,明粢這才如釋重負,一口濁氣幾乎忍不住要不顧形象地舒出來。樓霧起又道:“你…”明粢打起精神,以為終於要進入正題。樓霧起難得擰起眉,他斟酌道:“你耐心挺好。”明粢:“?”樓霧起道:“熬得我腿都麻了。”明粢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位大舅,似乎也不是什麽正經角色,畢竟有其弟必有其兄麽…“想要我弟弟也可以…”樓霧起繼續道。明粢覺得這位大舅真是本書開篇以來最棒的角色。樓霧起慢吞吞地把話補完:“你耐心好,就慢慢熬吧,我不會攔著小嵐,也不會推他一把,一切全憑你的造化。”明粢原本也沒想尋求外援的幫助,所以並不對這番話有什麽反應。就聽樓霧起又道:“但你現在連小嵐的麵都見不到。”明粢一敗塗地。妄圖弟弟的人,折在大舅手上的十有八九,這就是神都不懂的人間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