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賦

  葉鳴蟬做事總是神秘,一連三五日道過早安後不見人影也是常事,反而我這兩天日日閑逛遇見他才叫奇怪。但我一向又自認開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主張,不該我多問的就要靜默。終於葉鳴蟬又恢複到了每天隻與我晨起見一麵的狀態,街上也不再能碰見他,他卻反倒說:“這幾日終於得閑。”我奇怪:“你先前不是休沐?”“是告了假。”葉鳴蟬說,“但那幾日才是忙的極致。”“忙什麽?”“購置用物,整理房間。”“也還好吧?”“非常忙。”葉鳴蟬說,“購置用物,整理房間,安頓我們的現在,和鋪墊我們的未來。”我假裝聽不懂:“既然忙,何必日日來見我?少一聲早安,一天也不會變差。”“一天不會變差,我會變差。開門八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和你。前七事不必我擔心,於是全心全意掛念你。”我非常想知道,究竟是人類天生有情話本能,還是天道多為明粢加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技能。去問殷希聲,他說:“當年我追求以奴的時候…”他頓了一下,補充道:“就是恒光母親的時候,堂堂一個殷氏家主,天天翻過牆去見她。”殷希聲說著說著就笑起來,仿佛回到了當年的輕狂時光:“以奴家隔牆就是花柳巷,常有正室領人殺來捉奸,把…客人唬得亂跑,以奴常常要拿著棍子站在院裏,把翻錯牆的一個個打回去,我那時候天天挨打,以奴說一天下來人多了,看也看不完,不論是誰都給一棍子,總之翻牆都不是什麽好人。”“我那時候也不好,天天往以奴那兒去,不知道的人以為我天天進花柳巷,就有了許多議論。以奴問我又是何苦。我說…”殷希聲露出懷戀的笑:“我就說:‘我以為你很不公,你在這裏,讓所有人日日都得見你,偏偏我不能見。或者你到殷府來,或者我到這裏來,你要給我該得的權益,讓我見你。’”聽到這裏我已經甘拜下風,並開始深刻地反思自己是否對自己的種族有所誤解,同樣是人,怎麽人和人的差別就這麽大?“嫂子是極美的?”“她是極普通的。”殷希聲伸出手,在半空中描摹,“普通的眼睛,普通的鼻子,普通的嘴巴,不很高,也不很瘦。她是很普通的,但是是非常好的。遇到她之前,我和前二十年的人生探討很久,總定不下來殷夫人該有的樣子。你知道我年輕時實在是個很不可靠的人,很輕浮,也很壞,但一門心思想做以奴丈夫的我,確實是在努力做一個靠譜的好人。”這一刻,殷希聲不是殷氏家主,也不是我的希希,他隻是個渾身散發著愛戀的熏人酸臭的老男人。我隻想離他十萬八千裏。人會展望未來是很好的,大到未來幾年要實現什麽目標,小到明天晨起要用什麽早膳,活著的人總會懷著對未發生之事的期盼。我這種活一天算一天的人就差一點,今天幾點睡就幾點睡,明天什麽時候醒就什麽時候起,這一餐吃什麽就什麽,下一餐是什麽都可以,我的時間隻純是用來消磨和浪費的。有時候我也很羨慕葉鳴蟬,經曆了很多,他還是有自己的生活,羨慕至極的時候也想問問他是怎樣做到,但我始終不是他,傳授我很多前進的方法,我也情願原地踏步。葉鳴蟬就像殷希聲所說的輕浮當年一樣,日日翻牆樂此不疲,似乎把潛入殷府一事當做例行晨練的日常,早起就要洗漱開門,過來和我說一句曖昧的話,和道一聲早安,文火慢燉,連我都要習以為常。每日每日他都有新的花樣,似乎天生自帶就在這一道有天賦。何況人心腸再鐵硬,也禁不住日久天長的甜糖溫水的磨洗。但今日略有不同,我醒來第一眼見的不是葉鳴蟬,而是殷希聲。他看我睜眼,拍了拍我的頭:“起來洗漱,我去給你拿衣服,今日帶你出門。”我打了個哈欠答應,殷希聲起身去衣箱翻找,他前腳從我床頭走開,後腳葉鳴蟬翻船進來,我心道大事不妙,常在河邊走,今日終於要濕鞋。“今天什麽話說?”往常我是不會問的,隻等葉鳴蟬自己開口。但今日我反常地問了,還不如以往地醒得很早地掀被子坐在了床邊,希望葉鳴蟬能懂我眼神裏的瘋狂暗示。葉鳴蟬說:“沒有,我想了很久,今天終於無話可說。”“所以?”我鬆一口氣,“你快走吧。”“不,仍有最後一句。”葉鳴蟬望著我,眼中笑意盈盈,“我想先前有那麽多鋪墊,這句應當不會顯得突兀。若不是害怕顯得輕浮,我真想第一日就對你說這話,以後日日重申一遍。不必要的含蓄,實在浪費很多訴愛的時間。”“我喜歡你。”葉鳴蟬說,“早安。”而我已經看到殷希聲抱著衣物站在了後麵,他眼光很好,挑出來的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套,他把它們就抱在手裏,站在簾鉤旁邊,冷冷地看著葉鳴蟬。葉鳴蟬的警惕心不至於發現不了殷希聲,但他就是假裝毫無所覺,一雙眼睛隻看著我。我?我隻想離這兩個男人十萬萬八千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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