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驚鵲聲
我堅持不肯接下為殷恒光取字的重任,於是殷希聲最後定了“歸明”二字,歸明自視,倒也恰合恒光的名。行完冠禮,殷恒光就該分家立業了。殷希聲問我之後有什麽打算,我想了想,告訴他我大概要去榮州或平洲一趟,殷希聲告訴我殷恒光也將往平州。殷希聲道:“不如往平洲去,有恒光在,多少也能照應你一二。”我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殷恒光嚴格來講也算我的後輩,哪有一個長輩依靠後輩的道理?殷希聲說:“最關鍵是,恒光能替我看著你,以免你再出一趟門買酒。”殷希聲這麽說,我就沒法推拒了,我說:“那好吧。”一番打點後,我和殷恒光就上了路。長路漫漫,走了有幾天,殷恒光在路上問我:“兄長與家父是如何相識的?”我被這一聲兄台叫得渾身別扭,若論真實年紀,我完全可以當他一聲老祖宗;論外表年紀,則我還要比他小上幾歲。而殷恒光這個老實孩子,聽了殷希聲的一句“見過兄長”之後,就老老實實地一口一個“兄長”叫我,我別扭歸別扭,想糾正他的稱呼,又想不到合適的身份,隻好隨他去。我告訴他:“我與你父親在澶州相識,那時他還經營著一家綠蟻醅。”殷恒光點一點頭:“家父確實是在澶州開了第一家綠蟻醅。”“第一家?”殷恒光解釋:“自父親從澶州回來,掌管殷家以後,殷家所有酒館產業,都叫綠蟻醅。”我一時心中萬般滋味混雜。殷恒光又問:“但父親暫住澶州已是二十年多年前的事了,兄長看起來卻像剛及弱冠,這又是為何?”我“唔”了一聲,含糊道:“大約是我不顯老。”殷恒光點點頭,這事就這麽揭過了。到了平洲,殷恒光還有不少事宜要打點,我倒是無事一身輕,於是和他說了一聲,自己一個人出門去了。大約是流年不利,才會人在街上走,禍從天上來。我被捂著嘴拖到了一個無人的街角,內心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這人是不是看我美貌無敵要對我圖謀不軌。我這麽想著,一邊艱難地回頭,撞進一雙深沉的黑眸中。黑眸的主人和我對視了一眼,放開了禁錮我的手,我這才能看清綁架我的人的全貌: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他似乎剛經曆了一場惡戰,身上有幾道新添的刀口,還在往外湧血;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一雙黑眸沒有半點波瀾,神色也很平淡;他手裏的刀已經折了一半,隻剩下一點可憐的斷茬。我能感覺到他還提著全身心的戒備,應當是後有追兵。我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斷刀,神使鬼差地解下腰間雲中君,遞了過去。他沒有說話,一雙黑眸定定地看了我好半晌,最後接過雲中君,扔下我一個人走了。似乎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似曾相識。我晃了晃腦袋,把不合時宜的妄想甩出去。男人提氣輕身已經去了很遠了,我從街角轉出來,繼續我的閑逛。今日運道恐怕不適合我出門,走了沒兩步,我又遇見一樁江湖仇殺。說仇殺也不大合適,純粹是一場圍毆,中間被圍的人幾乎沒有半點反抗之急,很快被按在了地上。我心想這平洲可真不太平…我探頭看了一眼,慫慫地縮回脖子就想走,見義勇為是不可能的,絕對不會去強出頭的,慫又沒什麽不好,就是要慫一點才能過得開心。不料人要是倒黴起來,真的一切皆有可能。我就那麽迅雷不及掩耳地偷窺了一眼,居然都能被發現。圍在一起的人群突然潮水一樣地退開,露出被他們擋住的似乎是頭領的人物。我還看到有人伸手把地上的人拖到了一邊,以免擋住他們頭領…的腳。人潮退去後,唯一留在原地的人就變得格外顯眼: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青年,說一句沉魚落雁也不為過,隻是他的臉色過分蒼白,帶著幾分病氣,似乎身體不是很好。青年直勾勾地看著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定在我身上,青天白日的,居然也讓我起了一身冷汗。我拔腿就想跑,青年一句話卻又把我釘在了原地:“哥哥?”我一頭霧水之餘,心中又不免浮起了一個似乎絕無可能的猜想。青年說:“哥哥,我是驚鵲。”原以為最荒謬的可能,卻原來就是現實。我曾經也想過驚鵲將來會變成什麽樣的人,是不是也同兒時一樣軟糯可愛,或者變得沉穩莊重,無論哪一種情況,都絕不是如今這樣的…這樣的…我竟一時無話。驚鵲過來拉住我的手,他已經長得和我一樣高了,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個非常成熟的大人了:“哥哥,你終於回來看我了。”一旁的人露出怪異的神色,畢竟無論怎麽看,以我的外表,都不像是能當驚鵲兄長的年紀。驚鵲邀功似的說:“哥哥留給我的刀鞘,我一直都好好保存著…當年…那是哥哥嗎?”我點頭:“是我。”驚鵲一拍腦袋,道:“怪我,哥哥難得回來一趟,怎麽能就在此敘舊?哥哥隨我來,我們到門內去。”“什麽門?”我隨口問了一句。驚鵲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當然是…渡荊門啊。”我皺眉道:“你怎麽和渡荊門扯上了關係?是不是裴玨衣逼你了?”“裴玨衣?”驚鵲重複了一聲,似乎是回想了一下記憶中的這個名字,而後漫不經心道:“裴玨衣已經死了。”我被驚鵲半拉半拽地往前帶,看著驚鵲位揚起唇角的側臉,我有預感,這一場敘舊,恐怕是無法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