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史上最命途多舛一更!
即便搬入了槁餘莊,裴玨爾也沒有放棄折磨兄長。裴玨衣揉動著酸痛的手腕,看著桌邊尺高的文書,感到人生無望。“好冷啊。”裴玨衣往手上哈氣,他本就畏寒,東院不但不向陽,而且還迎風,現在還不到燃火盆的時候,裴玨爾拒絕了兄長的取暖請求,他隻能可憐兮兮地不住搓手。“好冷好冷好冷。”裴玨衣奄奄道,“想吃雲吞麵。”裴玨爾卻像是被提醒了什麽了,漫不經心道:“重霄樓的老掌櫃昨日去了。”裴玨衣剛剛執起的筆一抖,滿蘸的墨水灑落在雪白的紙麵上,暈開一團狼狽的墨跡。槁餘莊雖然不大,但畢竟是個莊園,從東頭到西頭也有不短距離。裴氏兄弟住在東院,越別枝住在西院,隔著中間主院遙遙對峙。先沉不住氣的人果然是越別枝。即便再如何心性早熟,畢竟還是少年人,比不得風波磨洗過的裴氏兄弟。裴玨衣趁著弟弟不在,扔開文書癱在簷下享受難得的短暫陽光。越別枝啞聲道:“第三年還沒開始,你本不該來。”久不說話的人,甫一開口就會聲音沙啞。裴玨爾雖然生性冷淡,卻架不住有個話嘮兄長每日糾纏;越別枝本就寡言,又流浪許久,孤身一人,樓嵐起雖然話多纏人不下於裴玨衣,但畢竟和越別枝相處日短,也並不日日黏在一處,越別枝便依舊少話,再加之少年人正在變聲,更是難得開口,因此聲音乍一聽來,如同鐵石磨砂,嚇了裴玨衣一跳。“我一向不喜歡找不準自己位置的人。”裴玨衣說,“但我也不介意,送你回地府反省重造。”越別枝薄唇緊抿,沒有說話。裴玨衣原本癱躺在臨時拉到門外的軟榻上,鋪疊了三層的錦被本就軟得能把人的心也陷下去,又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倒在上麵更是幸福。但越別枝突來打攪,裴玨衣就不得不翻身坐起。錦被被壓得久了,一時回不到原狀,還塌著一個人型的凹陷;裴玨衣幸福得都軟掉的骨頭,隨著他坐起的動作發出“嘎吱嘎吱”的悚人抗議。“好叫你知道,青眼於你的,並非我天鏡樓;在本使麵前,你也並非沒有資格開口。”裴玨衣冷然道。“而是沒有性命開口。”裴玨爾為之奔波月餘的事情還沒有了結。“雲外信新換了‘信使’,號作‘青鳥’,青鳥麾下還有翎羽、翅羽、絨羽和尾羽四人,除日前在宋州現身,被主人斬殺的絨羽外,其餘三人均未有過露麵。”海義照著手裏紙條幹巴巴地念。“可知曉三人樣貌?”“不知。”海義回答,“摶風泄露絨羽行蹤,被青鳥識破,沒來得及將其餘三人的信息傳出。”“嗯。”裴玨爾沉吟半晌,突然發問:“你做的匯報?”“不是。”海義攤開手,露出手心紙條。誠實道:“海眠做的。”海眠就是海樓勤勞質樸兢兢業業的聽令使,因為年紀比天鏡樓奉令使奉鏡輕一些的緣故,至少身強力壯一些,還不到被公務逼到禿頭的地步,但未來也很難說。裴玨爾笑:“就知道。”海義把紙條揉成一團:“要告訴裴樓主嗎?”“不。”裴玨爾否決,“不用告訴他。不要告訴他。”海義是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裴氏兄弟與雲外信的恩怨的,準確來說,雲外信的因果其實是在裴玨衣身上,與裴玨爾沒有太大關係——青梅宴是每年青梅初結時候布下的武林盛宴,取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典故,廣邀各路豪傑。在青梅宴中得一席易,得一杯酒卻難,一杯青梅酒,就是宴會主人對與會者的最高認可。裴氏兄弟初出江湖,資曆尚淺,名氣也不大,自然是夠不上煮酒的資格的。但裴玨衣偏生少年氣高,在宴上敬酒環節掀了一張桌子揚長而去,不巧就掀的就是當時雲外信的初任信使雕鴞的桌子,桌上擺著雲外信成立七年得到的第一杯青梅酒。青梅宴上,眾目睽睽之下雕鴞也不好發作,隻笑道少年氣浮,需多曆練。裴玨爾留下道過了歉,仍覺得事還未了,果然青梅宴畢,雲外信的鳥兒們就開始發了瘋似的追著兩兄弟啄,裴氏兄弟這才不得已放棄了遊俠夢想,進了渡荊門。之所以選擇渡荊門,一則因為其與眾不同的製度,比之其他門派排外性弱;二也因為其製度與眾不同,有身份的門主手中無權,有實權的掌令又無身份,所以不受邀過青梅宴,與各門各派無甚交情,並不畏懼與雲外信為敵。渡荊門自裴氏兄弟上位後就與雲外信撕破了臉,近來來明裏暗裏交鋒也不在少數,隻不過雙方實力相當,彼此都占不得多少上風,故而看起來都是些小打小鬧。這一回裴玨爾先機占盡,手起刀落拔除青鳥一羽,絨羽絨羽,鳥腹下最細軟敏感的羽毛,被裴玨爾來了這麽一手,青鳥焉有不怒之理?摶風的死,不過是一個開始的信號罷了。按理說雲外信惱羞成怒這樣的事,無論應當知會裴玨衣一聲,也好讓他這個真正與雲外信結仇的人提早有個防備。然而裴玨爾先說“不用”,再說“不要”,究竟是出於對兄長能力的信任,認為沒有必要告訴裴玨衣,還是出於其他什麽緣由,故意不告訴裴玨衣,海義不明白。但海義也不會問,隻道:“是。”“下去吧。”裴玨爾揮揮手,海義人退到門邊,他又補充道:“鵝腿不錯。”海義頓時露出晴天霹靂般的崩潰神情:拿口糧賄賂上級一次好說,次次都要他摳出一份存糧…不能吃喜歡的東西吃到盡興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裴玨爾偏過頭,不讓副手看到自己惡劣的笑容。裴玨衣把色目人踩在腳下:“你看,你這樣無用。”裴玨衣語帶憐憫:“知道我非你助力,還敢當麵來挑釁,讓我猜猜…樓嵐起有這麽好?”越別枝咬牙道:“他什麽也不知道。”“婦人之仁。”裴玨衣腳下施力,踩在越別枝的背上碾了又碾,“你不想枉害無辜,卻還不是要把樓嵐起的底細交代得一清二楚?待到入主渡荊門,樓嵐起還需你親自斬殺,你動不動手?你替他服了所有醉倒春,卻不知隻要他與你在一起,有的是人,有的是法,要把他往絕路上逼。”裴玨爾收回腳,不拘一格地蹲在越別枝耳邊,輕聲道:“冬日裏,冰糖燕窩是不是格外甜?”越別枝撐著手臂起身的動作一頓,瞳孔頓時緊縮。廚房連送了幾日的冰糖燕窩,樓嵐起和驚鵲都嗜甜,吃了很不少。“實話也告訴你,我不曾對他下過手,好看的人總該有些優待。”裴玨衣笑道,“但就是有人不為美色所動,紅顏枯骨,不過彈指,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何必呢?他總要因你而死。”裴玨衣輕聲道,“你再努力,也不會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