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蘭閣崖闌
原本在祠堂外看著玉晗滿心滿肺都是糾結的藍玉暖看到紫嵐煙咳血,心裏就是一揪。
而半躺在祠堂房頂的影在感知紫嵐煙內息紊亂的第一時間心裏就是一突。
所以紫嵐煙並未觸及地麵就被影接住了。她臉色泛白,氣息有些虛弱地笑:“我似乎……惹麻煩了?”
影咬牙:“你為什麽要那麽逞強!明明知道北辰煜死不了的不是嗎?管他那麽多做什麽啊?”他一時氣息不穩,“明明之前的傷還沒好透,居然就敢……”
“因為你在嘛……”紫嵐煙軟軟開口,“隻要影在,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嘛……”
影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反是抱著紫嵐煙從窗口出了祠堂。
藍玉暖看了縮著的玉晗一眼,急急追了上去。
紫嵐煙感覺著耳邊輕輕擦過的風,看著身下的房屋飛速後退,微微翹起嘴角。
“很開心?”影的聲音有些涼。
“這樣就不欠北辰煜什麽了。還完了債,當然高興。”紫嵐煙蹭了蹭影的胸膛,“回去還能好好調息一下,再想點後招打散北辰煜的疑心,往後就沒什麽事啦。”
影微微歎息一聲,“你不用那麽拚命。”
“沒有啊。十年的內力而已,換自己一輩子的自由,我賺了啊。”紫嵐煙甚是無辜。
影看著好似了了一樁心願的紫嵐煙,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隻是道,“那你往後可不能在這麽不要命了。”
“那是。”紫嵐煙的臉微微恢複了一些血色,“不是什麽人都像北辰煜那麽有價值的,換了不值得的人,我才不幹。”
影微微扯了扯嘴角,“不過,你為北辰煜拚命我也可以理解。畢竟,要是他出了事,你就成寡婦了,望門寡啊。”
紫嵐煙眼角一抽。她看著影半絲不變的臉色,絲毫看不出剛才那調侃的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行跡。
影含著笑意看了紫嵐煙一眼。
紫嵐煙觸及他眼底隱藏的笑意,微微有些囧。她抱住頭:“哎呦我頭疼……”
影輕笑一聲,他當然清楚紫嵐煙的頭疼是裝的,“忍忍,很快就到了。”
紫嵐煙癟嘴,她已經看到那大街上迎風招搖的旗麵上的蘭花葉子了。
影落下的地方是一家客棧的客房。客房的窗開著,他就是從那裏進來的。
紫嵐煙瞥了一眼外麵那張旗子,“嘖”了一聲,“繡功倒是好。”
“蘭閣不收無用之人。”不等影答話,外麵已經有人推門進來,接過了紫嵐煙的話。那人進得房間,將房門反手掩上。
那是一個極為年輕的公子。一身淡藍色的袍子包裹著纖細的身體,手中拿著一把精致的折扇,扇麵展開即可見上麵畫著的極品蘭花一株和字跡飄逸的題字。
那年輕公子上前三步,細細看了看影懷裏的紫嵐煙半晌,方彎腰行禮:“崖闌,見過公子、隱主。”
影將紫嵐煙放到房間裏的軟榻上,在她身邊站定。
崖闌嘻嘻一笑:“公子和隱主今日怎麽有空來視察我蘭閣產業?還正巧到了崖闌落腳的地方?別是專門來看我的吧。”
“你少自戀,紫玉才看不上小財迷。”藍玉暖從窗口躍進房內,看都不看崖闌一眼,轉向沉默的影,歎道:“你的輕功居然又有進境……我就算提起全身的力都趕不上了……”
影不言語。倒是半躺著的紫嵐煙微微笑道:“剛開始影使了八成的力,但是離了那祠堂不遠後就隻用了六成力了。你早就拍馬不及了,現在慌什麽。”
藍玉暖臉色一僵:“不是吧。”
“就是。”紫嵐煙的回答幹脆利落。
藍玉暖垂下頭,隔了一會,他又抬起頭:“影再厲害又怎樣?上麵不是還有一個你壓著嗎?我急什麽?再說了,你的傷不是還需要影和我聯手壓製?你一個人弄不過來吧?武功再高又怎樣呢?”
紫嵐煙往軟榻上一躺:“是啊,一個人武功再高又怎樣的呢……我武功再高又怎樣呢……還不是得躺在這裏折騰?人總是有弱點的啊……”
“怎麽了怎麽了?公子怎麽了?”崖闌聽出了點貓膩,“公子又犯病了?怎麽就是治不好呢?誰又惹公子費心了?”
“沒你什麽事。”藍玉暖擺擺手,“紫玉沒事,就是有些虛,要歇息罷了。你趕緊的下去,別在這打擾紫玉休息。”他一臉的嫌棄,“一身的銅臭味,嘖。”
崖闌一瞪眼:“我說玉暖公子啊,你這是歧視啊!商人怎麽啦?沒有商人你有吃的嗎?沒有商人你有穿的嗎?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們惜財,因為那都是夥計們的血汗錢呐……你們這種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貴公子,自然是不懂我們勞動人民的苦楚的……你不懂就罷了,怎麽就是和我過不去呢……”他拈著袖子抹眼睛,似乎真被戳到了傷心之處。但是下一刻,他的動作就打散了眾人不存在的幻想——崖闌轉向紫嵐煙,一臉的可憐兮兮,“公子,我幼小的心靈受了打擊,我要精神損失費!”
紫嵐煙掃過崖闌亮晶晶的雙眼,“你要是把最後一句話去掉的話,說不定還有些感染力。”
“就是。你那愛錢的本性,別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嗎?”藍玉暖笑著趕人,“成了,你家公子要休息,你就別在這嘰嘰呱呱招人嫌了。”他想了想,又道,“現在有一筆大生意,你做不做?”
崖闌雙眼亮晶晶:“做,當然做!怎麽可能不做!”
“咳。”紫嵐煙別過臉去,“什麽生意都做……奸商呐……”
“作奸犯科也做?大逆不道也做?”藍玉暖突然正色。
“做……當然……”崖闌反應過來,立刻改口:“不做,當然不做!我們商人也有商人的道德!也有商人的尊嚴!不過——”他轉了轉眼珠,“是什麽生意啊?我們商人心裏有一把尺的,玉暖公子先說是什麽生意。”
藍玉暖笑了一聲,“放心,這生意要是做好了,絕對的穩賺不賠,還不是大逆不道,反是順應民意……”他招了招手:“附耳過來……”
崖闌附耳過去,先是一愣,隨即眉開眼笑。
“記住,動作要快,要隱秘。不然的話,當心生意做不成還惹一身騷!”藍玉暖低聲恐嚇著一臉興奮的崖闌。
“玉暖公子放心。”崖闌彎著腰,狗腿地笑,“這生意……不,這單子,我是不接也得接!於情於理,都沒有讓北國太子流落在外的道理。再說了,為了我們公子的終身幸福,為了我們樓裏廣大兄弟們的終身幸福,我怎麽的都必須把這事給幹得漂漂亮亮!”他發表了一番決心後看了看天色,向著紫嵐煙三人又是彎腰一禮,“這事我立刻去做。崖闌告退。”
“這小子,還是這樣,說風就是雨的,幾年來的磨練,也沒讓他收斂一點。”崖闌走後,藍玉暖看著合上的房門笑,“不過就是這種衝勁兒,我們都很欣賞。”
“崖闌他是四個裏麵名字起得最不對勁的。原本我看他弱不禁風楚楚動人,又堅忍不拔腳踏實地,便聯係了崖邊的蘭花起了個崖邊蘭花的名字,誰想他居然是這個脾氣。”紫嵐煙頓了一下道,“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保證了我們團隊性格的多樣性和年輕化,何況崖闌這人的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藍玉暖轉身給她把脈,一邊笑:“你確定那弱不禁風楚楚動人說的是崖闌不是你?我倒是覺得你比他要適合這兩個形容詞……唔,不錯,這回鬧得不凶。”
紫嵐煙幹笑一聲,“我雖然體質差了些,但還不至於弱不禁風吧?再有,我又跟楚楚動人搭什麽界了?我楚楚?還動人?凍人還差不多。”
“主要是紅家的血統在鬧,這回藍家的血脈倒也安靜。”藍玉暖鬆開手,無視了紫嵐煙的反駁,“你身子弱,還好意思說?趕緊的起來,我們給你調理。”
紫嵐煙賴在榻上不肯起,“我沒事啦,都安分下去了啦,不用麻煩你們倆了啦……”
“起來,幹脆今兒個全部把它壓下去,疏導了,化為自己的能力,省的往後再突然出問題。”藍玉暖伸手來拉紫嵐煙,“你這樣不是辦法,還是趁今日這個空檔,一勞永逸吧。”
“的確,一次性解決掉比較好,我們心裏也可以安定一些。”影也出了聲,把紫嵐煙扶起來,“這對我們大家都好,起碼少了一樣掛心的事情。”
紫嵐煙無奈,被兩人拽著坐起來,盤起雙腿運功。
藍玉暖和影在兩邊給她輸送功力助她疏導。
兩股氣勁,一明一暗,一暖一寒,相互交纏著從神闕散向紫嵐煙全身的經脈。紫嵐煙低低呼出一口氣,將體內的全部可以調動的內力堵在神闕外部,不讓裏麵的氣息泄露一絲一毫。
紫家的血脈對其餘世家的血脈有壓製作用,這便是紫家勢大但人丁稀薄的原因。因為一旦紫家有人覺醒了血脈,其餘世家族人便再無抵擋之力。沒有哪個世家允許有著強大實力的敵人再在人丁上興旺,便時常派了人追殺可能是紫家流落在外的血脈。在這樣惡劣的外界環境下,紫家人又似乎天生的難以生育,所以紫家的人丁便漸漸衰敗下去,幾代下來隻剩了紫陌一根獨苗。至於紫嵐煙和紫霽月兄妹,因為他們的父親是紫家上一輩的一個流落子弟在外麵有的孩子,而他們的母親又是藍家的一個直係血脈,所以他們的血統說起來並不純正,外人也一般不會想到除了紫陌,紫家還有個紫霽月,更有個紫玉。
紫嵐煙將紫家的血脈完全壓製,將全身的經脈都空出來給火與水的氣勁糾纏。
火與水本是天敵,如今沒了紫家血脈的壓製,糾纏得愈發厲害。
紫嵐煙壓下喉間的腥甜,以心念引導影和藍玉暖輸送給她的氣勁。
她身上有藍家的血脈,所以她擁有藍家的天賦能力,這點不容置疑。然而,她身上微末的紅家血脈,卻並非與生俱來。但由於四歲至今,她用的最多的便是火焰,這火焰吞噬了多少送上門來之人的性命與修為,早已不是普通的血脈之火可以比擬的了,所以就算沒有血脈的強力支撐,火焰的氣勁還是非常強大,甚至隱隱有壓過水脈的跡象。
紫嵐煙身上的藍家血脈來自她的母親,紫家血脈來自父親,而紅家血脈,則來自影。
影是紫嵐煙打出生起就陪在她身邊的,那段艱險的日子自然未曾缺席。那個時候,紫嵐煙的兄長紫霽月先被紫家老家主帶走,然後是她的父親紫泓書。再後來,母親因為藍家家主的糾纏不休也無奈離開,最後小小的紫嵐煙身邊隻剩下了一個影。
在那段滿是刀光劍影、陰謀詭計、毒藥、血淚,除了殺戮還是殺戮、除了絕望還是絕望的時間裏,影不止一次將他的血液作為水源喂給紫嵐煙。紫嵐煙到現在還記得,一地的斷肢殘臂,一地的鮮血淋漓中,渾身是傷的少年微笑著割開他的手腕,湊近她的嘴唇。
那是她一直以來無法擺脫的夢魘。
那時,滿眼的血色之中,那個俊美的少年明明蒼白著臉色,卻笑得溫和,輕聲哄著身心俱疲的小小的她:“乖,喝一點就不渴了。”
人血的味道是腥甜的,觸感是黏稠的。她永遠忘不了影強壓著身體的顫抖,抱著她,捏著她的鼻子給她灌下溫熱黏稠的血液。
紫嵐煙突然睜開眼,長長呼出一口氣。
又是夢魘……
紫嵐煙扶著額頭,感覺到全身的力氣被抽空了一般。
“睡一會吧,醒來就好了。”藍玉暖拍拍紫嵐煙的肩,“接下來不要使用血脈之力便是。”
紫嵐煙點點頭,仰頭便倒在繡著蘭花葉子的錦被上。
影將她的身體擺平放好,躍上房梁自行調息。
藍玉暖看了看紫嵐煙的臉色,確認無礙後,也打開房門出了房間,自去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