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誰種芭蕉
紫嵐煙出了自己的房間,突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平日裏她從不給左相或者左相夫人請安,這麽多年來又一直是藍洛兒代替她呆在這左相府,芸淇和雪竹又是新來,自然不認識什麽僻靜的去處讓她停留。
紫嵐煙微微歎了口氣,嵐煙居的屋子自成一體,進去便是偏廳,偏廳邊上算是書房,書房再進去才是臥室。如今那三人便是在偏廳,大概不會走到裏麵去。但現在的問題是,她要到哪裏去?
“主子,下人房都是有人的。”雪竹低聲道。
紫嵐煙無奈收回邁向下人房的腳。
芸淇明白紫嵐煙是想避開外人,便試探道:“主子,要不到屋頂上……”
紫嵐煙看看屋頂,再看看一邊芸淇雪竹的房間。芸淇雪竹的房間獨立於下人房,這算做大丫鬟的特殊待遇。
屋內,紫闌颯與北辰烽相談甚歡。
北辰煜緩緩踱步,細細打量房內的裝飾。
半晌,他收回評判的目光,得出結論:合適。
確實,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裝飾了。一桌一椅,都是素雅平淡,但又有一兩盆植物,豔麗的花朵掩去了桌椅的單調。桌椅都很普通,植物也是隨處可見的盆栽,毫無特點。紫嵐煙作為一個養在深閨的普通小姐,她的房間確實是不該有什麽特別的東西的,這樣確實再合適不過。但是……明明是一個見解獨到的大家閨秀,再怎麽心思玲瓏,也不過及笄之歲,又是一個女子,怎麽可能沒有破綻?
北辰煜想著,掠過那些普通的設施,走向裏間。
芸淇和雪竹的房中,紫嵐煙隨意地坐下。
“主子,後天的南帝大壽……”芸淇遲疑著道。
紫嵐煙半躺下身子:“我會去,不過後果不計。”
“後果?”雪竹眉頭一皺。
“以南宮文的陰狠自大,大概不會放棄這樣一個大好機會。”紫嵐煙形容懶懶,“南宮文能力不大,但是野心不小。南帝已老,他自可登基稱帝,北、東國的太子,西國的大皇子……想要牽製三國,真的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哦對了,還有一個南宮橫……”
芸淇雪竹看著自家主子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由皺眉,尤其是芸淇,顯得有些不甘: “這麽說來,南國就要這麽簡單的亡了?”
“也許會,也許不會。”紫嵐煙合上眼,“讓我歇會。”
芸淇與雪竹對視一眼,安靜下來。
紫嵐煙的書房。北辰煜圍著那張小巧的書桌轉了三圈,從底下摸出一卷字畫。
北辰煜未曾多想,解開拴著字畫的繩子,展開。
畫是芭蕉,栩栩如生。上麵有幾行小字。
第一行,筆鋒柔軟,但又蘊含著一股傲氣,顯然是男子的筆記,寫的是:“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餘情。”
第二行,字跡飄逸,看不出是男子還是女子的字跡,但是也是極為悅目,寫的是:“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第三行,又是那男子的筆記:“無事將心寄柳條,等閑書字滿芭蕉。”
第四行,那飄逸的字寫到:“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芭蕉為雨移,故向窗前種。”
北辰煜細細打量這幅字畫,保存的很好,但看得出大概有兩三年的曆史了。那麽這字……
北辰煜微微一笑,收起字畫,回到偏廳。紫闌颯與北辰烽仍在談論他們那個老頑童師傅,都沒有察覺北辰煜剛才的離開。
北辰煜有些好笑,隨手端起已經涼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好茶!北辰煜放下樸素的茶杯,看著那碧綠的茶水,回味著它的味道,想到紫嵐煙的解釋,施恩玉露……好名字。水好,名好,茶更好。隻是有些可惜,涼透了才喝。
看了眼準備比劃武功招數的兩人,北辰煜笑道:“那麽慢慢聊,我出去透透氣。”
紫闌颯與北辰烽也沒有多想,點頭應下。
北辰煜笑了一下,推開們,走了出去。
嵐煙居的房子不大,就那麽幾間,北辰煜走著走著便看到了芸淇和雪竹的房門大開,紫嵐煙正躺在炕上,似乎睡了。
北辰煜沒有多想,進了房間。
芸淇雪竹感覺到有人靠近,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兩人看到來人是北辰煜後齊齊一驚,想要叫醒紫嵐煙,卻被北辰煜攔下。
北辰煜示意她們不要出聲,自己走到榻邊坐下。
紫嵐煙在睡夢中感覺到了陌生的氣息,不適地動了動。
北辰煜看著眼前小小的人兒,巴掌大的小臉時刻都欠些血色,纖長而濃密的睫毛蓋住了那雙靈透的妙目……他一怔,紫闌颯的麵容很好,這紫嵐煙的容貌照理不該差才是……烏黑的發絲鋪滿了軟榻,愈加襯托得榻上的人兒瘦弱單薄……
北辰煜想要再湊近一些,看看這左相府的小姐是不是掩蓋了才華之餘還掩蓋了容貌,卻被芸淇雪竹的咳嗽打擾了。他轉過頭,警告地瞥向那兩個侍女,見兩人埋下腦袋才轉回來,剛要更深入的觀察,卻發現紫嵐煙的睫毛顫了顫。
醒了?北辰煜有些不滿地退開一些。
芸淇雪竹鬆了一口氣。主子曾經特意告訴過她們,要與北辰太子保持距離,如今看到北辰太子離主子這麽近,她們又不好出聲,隻能動用傳音入密,還好主子醒了。
紫嵐煙蹭了蹭軟榻上自己柔順的發絲,不情願地睜開眼。
北辰煜眼底掠過驚豔。剛才那一瞬……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人。
紫嵐煙看著眼前的北辰煜,擰起眉頭。這距離近得過分不說,剛才那是什麽眼神?
北辰煜迅速收起自己的情緒,直起身子。
芸淇雪竹忙忙上前扶起紫嵐煙。
“北辰太子這是……”紫嵐煙在芸淇雪竹的簡單打理下恢複了往日清淡的模樣,有些尷尬地開口。別的不是問題,隻是北辰煜在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的眼神,讓她好生糾結。
北辰煜看了低著頭裝怯懦的紫嵐煙一眼,從衣袖中取出那副字畫:“隻是看到一幅甚合心意的字畫,想向紫姑娘討要罷了。”
紫嵐煙看著北辰煜手中的字畫,有些疑惑。她哪來的字畫?
北辰煜也不顯厭煩,而是攤開字畫,緊盯紫嵐煙的表情。
紫嵐煙看到畫上的字跡,臉色微微一變。居然是這幅!
這微小的一變,正好被北辰煜收入眼底。“紫姑娘可否解說一下呢?”
紫嵐煙抿了抿唇。三年前,她下了雪山,玉暖下了藍山,兩人到南都發展勢力,想到左相府還有一個洛兒,便到這裏歇了歇腳,這幅字畫便是那時和玉暖一起弄的,她磨墨,玉暖作畫,兩人再你一句我一句地題詩,才有兩種字跡。
北辰煜將紫嵐煙的沉默看做不願說,便湊近道:“還是事關紫姑娘的終身,紫姑娘不願說?”若是從小心儀一個男子,那麽為他隱藏光芒倒是有些合理的。隻是,那人是誰呢?那飄逸的字跡的主人,會是這個嬌嬌弱弱的紫嵐煙嗎?
紫嵐煙後退一步,不答。隨他怎麽想好了,北辰煜這人太精明,她多說多錯,還不如一個字不說,全都讓他自己腦補,這樣漏洞還會少一點。
北辰煜逼近一步,“嗯?”
紫嵐煙再度後退,不能讓他知道玉暖的事!
北辰煜再進。
紫嵐煙再退。
很快,紫嵐煙被逼至牆邊。
芸淇雪竹在一邊幹著急,難道是北辰太子發現什麽了?
紫嵐煙好生為難,她可沒忘眼前這人有多精明。北辰煜這人,是極會做人的,做事總給人留路子,但今日他如此步步緊逼,卻是為何?
北辰煜看著紫嵐煙被逼至牆邊,明明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卻咬著唇不肯開口,有些不滿,又有些煩躁,便下意識地散發出上位者的氣勢。他下意識地覺得,紫嵐煙的答案對他很重要,至於是什麽,他不去想。
紫嵐煙察覺北辰煜身上的氣勢,有些慌了。倒不是怕他的氣勢,隻是兩輩子下來,第一次在她不能掌控的情況下和一個人靠的這麽近,這人還是危險名單上排名頂尖的權勢皆大的太子……平日裏她再怎麽冷漠淡然,那都是沒有人接近過她罷了,去掉那一層表皮,她不過是一個年齡十三的孩子。如今要她這麽近距離地麵對一個危險人物,實在很難。
北辰煜似乎感覺到了紫嵐煙的不安和慌亂,愈加欺近。
紫嵐煙下意識地想抬手推開身前的人,卻發現北辰煜已經幾乎湊到了她身上,她根本動彈不能。她縮起脖子,雖說這麽膽小的動作實在很不配自己的身份,但是現在隻有忘掉自己是誰才可能脫離北辰煜的掌控。
北辰煜突然停下,仔細觀察紫嵐煙閉著眼瑟瑟發抖的樣子。看著那小小的人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北辰煜發現自己破天荒的心軟了。他收了氣勢,伸出手輕輕抱住紫嵐煙。
紫嵐煙愣住,身體瞬間僵直。
北辰煜當她是害怕,便將她拉進自己的懷抱,輕輕拍動那單薄的肩背。
紫嵐煙的身體僵的更厲害。
北辰煜輕輕歎了口氣,盡量放柔聲音:“別怕,我隻是想問問罷了。”感覺到紫嵐煙微微放鬆了一點,他道:“我沒有惡意……也不會說出去……”
芸淇雪竹早已呆了。主子什麽時候這麽惹人憐愛過?還這麽小鳥依人?還有對象竟然是主子整日提防的北辰太子……這這這,這太驚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