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買燈籠
賣燈籠的不在夜市,在鬼市。他既然和紅薯老頭一塊出現,大概也不是活人。
既然在這裏買不到燈籠,那就沒有必要再逗留了,紅線的事耽誤不得,於是我轉身向紙紮店的方向走去。
走了兩步之後,我又回過頭來,把紅薯放在他身邊,衝男人說了一聲:“有時間的話,把你父親的屍骨送回老家吧。北方人可能嫌湖城太熱。”
男人愣愣的看著我,表情有些驚訝,而我沒有再多說,大踏步的向前走了。
燈籠,去哪找燈籠?對,紙紮店,紙紮店應該有。
我正在六神無主的思索,忽然背後想起來一陣刺耳的轟鳴聲,我嚇了一跳,連忙向旁邊一躲。一陣疾風貼著我的身體刮過去,有個染著黃頭發,打著誇張耳釘的小夥子,騎著摩托車轟鳴而過,騎出去十來米遠之後,他又回過頭來,衝我不屑的吹了一聲口哨。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玩什麽不好玩深夜飆車,撞到自己算活該,撞死了路人,那人家招誰惹誰了?”我搖了搖頭,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拐進了一條小巷裏麵。
我好像記得,從這裏穿過,可以更快趕到紙紮店。
可是等我進了小巷,才開始暗暗叫苦,這裏太黑了,連一盞路燈都沒有,我隻能舉著手機,勉強照明。
腳下時不時有磚頭酒瓶出現,稍有不慎就會滑一跤。
我正走到巷子中間的時候,忽然感覺腳下清晰了不少,我有些奇怪的抬起頭一看,發現頭頂上懸空漂浮著一盞燈籠。
燈籠上麵清清楚楚的寫著三個字:“燈籠鬼。”
我嚇得一哆嗦,猛地向後轉身,身後是黑乎乎的巷子,一個人也沒有,而那盞燈像是活了一樣,就在我頭頂上打轉。
它似乎跟定了我,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讓我心裏發麻。
我盡量不去看它,而是吸了一口冷氣,加快腳步,跌跌撞撞的向前麵跑去。
踢踏,踢踏,踢踏……窄巷中響起回音,像是有人在陪我奔跑。
幸好,幸好巷子不長,隻要跑出去就到了大路,有了路燈,有了行人,這些邪門的東西應該就離開了。
然而,跑了十來分鍾我就開始心中打鼓,明明短短的一條巷子,為什麽總也跑不到頭?
“鬼打牆!”我腦子裏閃出這幾個字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我把懷裏的斷劍拿出來,對著頭頂上的燈籠揮舞了一下:“喂,我可不怕你,識相的你給我滾遠點。”
那燈籠晃了晃,果然向後退了幾米,不過仍然遠遠地浮在空中,並沒有離開。
我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大聲叫罵了一句,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向巷子口衝過去。
這一次果然有效果了,眼看巷子口就在前麵,我越跑越激動,腳步也越來越快,近了,更近了,呼的一聲,我從這條恐怖的巷子裏跑出來了。
可是……可是這裏是哪?
冷風吹到我臉上,我看著巷子外麵的景象,心底一陣發寒。
我身前是高高低低的土包,土包前麵豎著墓碑,這裏應該是一處墓地。有紙錢的火光在附近忽明忽暗,墓碑的影子落在地上,搖搖晃晃的,像是活了一樣。
“今天晚上太邪門,我得趕快走。”我念叨了一句,轉身想要回巷子,可是我卻發現,我剛剛跑出來的那條小巷不見了。隻剩下一盞燈籠,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燈籠鬼,鬼燈籠,紅衣綠褲,頭發亂蓬蓬……”突兀的童謠聲在我身後響起來了。
我猛地一轉身,看到身後是一塊冰冷的墓碑,聲音就是從墓碑後麵傳來的。
燈籠像是聽到聲音的召喚了一樣,幽幽的飛到了墓碑後麵,然後就不見了。
墓碑很高大,又是立在一處陡坡上,遮住了我的視線。我向周圍張望了一圈,發現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墳頭,根本沒有出路,我咬了咬牙,握著斷劍向墓碑走過去。
我剛剛走到墓碑後麵,童謠聲戛然而止,好像後麵的人已經知道我來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探過頭去。
我看到了一個小孩。他提著燈籠坐在墓碑後麵,定定的看著我。
他的胸腔整個癟下去了,上麵還有汽車輪胎的印痕。七竅裏麵流出血來,遮住了半張臉,看起來格外的猙獰。
小孩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麵隻有黑眼珠,沒有眼白。他沉默著緩緩地抬起手來,指了指遠方。
我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那裏有一隊人,正在墳塋間轉圈。
這些人個個手中提著紅燈籠,在夜風中一步一晃的向前走。
我注意到他們兩腳都沒有沾地。
也許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們忽然站定了身子,齊刷刷回過頭來看我。
這些人,全都是剛才夜市上出現的鬼魂,有小販,有顧客,有行人。
賣紅薯的老頭就在隊伍最後,仍然騎著那輛破舊的三輪車,他緩緩舉起手,帶著古怪的笑容朝我晃了晃。
我看到他的身體軟軟的掛在三輪車上,手腳都已經被軋斷了,脖子以一個不自然的姿勢歪著。
“嘿嘿,小夥子,你要買燈籠嗎?”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奸笑。
“是誰?”我嚇了一跳,猛地一轉身,看到夜市上賣燈籠的老板正站在那裏,身上背著一串紅燈籠。
我握著劍,轉身就走,可是一轉身,發現老板仍然站在我麵前,臉上依然掛著笑嘻嘻的奸笑。
他的速度好快。
我想也沒想,握著斷劍刺了過去。老板的身體極為靈活,從容的向後退了五六步。不過他沒有離開,似乎也沒有放我離開的意思。
“小夥子,你這是何必呢?”老板搖了搖頭,笑眯眯的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何必要殺我呢。”
“既然仁義在,那我們再見。”剛才略一試探,我就知道殺不死他,於是趕快抽身離開。
老板沒有攔著我,不過他始終笑眯眯的跟在我身後,不僅僅是他,連提著燈籠的那一隊鬼魂也遠遠地跟著。
這些東西雖然沒有害我,但是被他們成群結隊的跟在身後,我心裏越來越緊張,開始的時候是快步走,後來就是全力的奔跑了。
這一片墓地很大,我跑了半個多小時,仍然沒有跑出去,我隻能看到一個一個的墳頭,從腳下延伸到天邊,黑壓壓的一片,像是無邊無際的大海。似乎陽光明媚的人間隻是黑暗中的一座孤島,鬼魂和死亡才是永恒。
“小夥子,你這樣是出不去的,想要走出這塊墓地,得換換方法。”老板跟在我身後,不緊不慢的說。
“嗯?什麽意思,這裏有鬼打牆?”我靠在一塊墓碑上,氣喘籲籲地盯著老板。
我現在已經不打算再跑了,因為我已經意識到,這個鬼地方很不對勁,就算跑的精疲力盡都不一定能出去,到時候還會讓這些鬼魂有機可乘。倒不如保留幾分體力,握著斷劍和他們拚一把。
老板像是沒有看到我警惕的臉色一樣,仍然一臉笑意,半開玩笑的說:“這裏不是鬼打牆,這裏是牆打鬼。”
“呼……”我長舒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這個老板太欠揍了,如果不是他太邪門,我早就一劍刺過去了:“你什麽意思?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把我困在這裏?”
“我們是什麽人?嘿嘿,小夥子,你覺得我們是人嗎?”老板晃了晃手裏的燈籠:“如你所見,我們都是死人。嗯……說的準確一點,我是元神,他們是執念。”
“元神?執念?”
“看你這把劍也是真東西,你該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老板收斂起笑容,露出一絲傲然來:“我今天不妨教你一點道理,人死如燈滅,魂魄隨即消散在天地間。但是有些修行人,可以保持元神不滅,以一種特定的形態存活。”
“修行人?元神不滅?”我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
老板的話與紅線的話一模一樣,看來他們說的是真的。
“如你所見,我生前就是修行人,你可以叫我一聲法師。”老板摘下小帽,露出來光禿禿的頭皮,以及上麵清晰的九個戒疤。
“法師?嘿嘿,法師會帶著一群鬼魂害人?”我感覺我受到木夭的傳染了,聽到道士和尚之類的,就想要諷刺兩句,甚至忘了現在的處境。
“我說了,他們不是鬼魂。”老板倒也不惱,反而耐心的解釋:“有的人,離世的時候心願未了,就會形成執念,不加以引導,執念就會變成凶氣、煞氣、陰氣,如果有活人衝撞了它們,就會被纏上,這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鬧鬼了。”
“要知道,執念發作的時候,就如同一團烈火,讓他們痛苦不堪。”老板晃了晃手中的燈籠:“我是在引導他們,賣給他們燈籠,把他們變成燈籠鬼,把執念的烈火,變成燈籠的火光,抽絲剝繭,一點點消耗幹淨。讓他們繞著墳墓轉圈,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免得禍害活人。”
“這麽說來,法師你生前捉鬼降妖,死後化解執念,真是一個大公無私的大好人。”我即使誇讚他的時候,也帶著三分調侃:“不過,你把我留在這個鬼地方,就是為了表揚自己嗎?現在已經表揚完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哈哈,小夥子,你說話可真是有意思。可是……你還沒有買燈籠,怎麽能走呢?”老板的話古裏古怪,表情也越看越詭異。